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深町全身缩成一团的那一瞬间,从和刚才的石头形成的裂缝几乎一样的地方,比刚才更大的石头撞破帐篷顶,这次落在深町的脚尖前七公分处停了下来。
片片雪花淅沥淅沥地从裂缝飘了下来。
在那些雪花飘到地上之前,细小的石头碎片宛如斗大的雨滴般打在帐篷上。
“小心!一颗岩石掉下来之后,就会引发岩石再掉下来。”
羽生说道。
深町一面肩膀上下起伏地呼吸,一面点了点头。
用不着点头。
深町好歹知道那点常识。如果一块岩石掉下来,岩石下坠时,会撞上悬浮的岩石和极危险地附着在岩壁上的岩石。再者,开始下坠的另一块岩石又会引发别块岩石,而那块岩石又引发别块岩石——以这种连锁效应的形式,有时让无数块岩石掉下来。
但是,一块落石并不会经常引发好几块落石。
再说,刚才第一块落石和第二块落石之间,有一段短暂的间隔。一般来说,人都会下意识地判断,认为已经安全了。但是羽生没有那么做。
羽生日常性地要自己做如此细腻的观察。
到了这个地方,可以说已经是和这面名为西南壁的岩壁——或者说是圣母峰这座山的习惯,互别苗头。
假如我是山,我大概会毫不客气地把石头丢到犯那种错的人头上。
说不定羽生是把这座山视为拥有一种人格,与她对峙,彼此刺探内心想法。
又隔了几秒钟的时间,羽生用封箱胶带堵住变得比刚才更大的帐篷裂缝。
如果山是一种野兽,那头野兽现在在深夜里醒来,凶猛地咆哮。
深町心想,羽生和自己如今在那头野兽的怀里。
“长谷那家伙……”
羽生忽然低喃了一句。
“长谷?”
深町问道。
“长谷大概也受到山的喜爱吧。大概……”
“羽生先生呢?”
“我不一样。我彻底被山讨厌了。”
“——”
“所以,长谷……”
“你是指,他粗心大意了?”
“天晓得。”
羽生说完,像是在对他高喊“我知道唷”似地,一团暴风雪从高空一下子打在帐篷上。
难免会粗心大意。
深町如此心想。
从危险而陡峭的冰壁爬下来。
终于抵达帐篷。
搭在斜坡上的帐篷。一失足滑落就会没命,但不致于犯那种错的斜面。
晚上——
终于抵达那顶帐篷,举起一只手对着出来迎接的伙伴笑着说:
嗨。
在伙伴的头灯光中的那张笑脸,忽然消失在黑暗中。
在伙伴的视野角落,下方的黑暗中,随着“咯当”一声,红色的火花四溅。
原来是滑落时,冰爪的刀尖抵在岩石上,磨出了火花。
就那样。
也有登山者就那样,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就死了。
粗心大意——
如果这么说的话,真的是如此。
有人充内行地说:越危险的地方越会注意,所以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危险的反而是下到安全的地方时。
此外,每次发生山难,新闻主播就会念千篇一律的稿子:因为罹难者小看了山。
白痴。
谁会小看山啊!
没有人会小看山。
至少,深町认识的登山家当中,没有那种人。没有人想死。为了保住一条命,什么事都肯做。做所有想得到的事。像是削短铅笔,或者拿掉药锭的包装,哪怕是那张薄如蝉翼的银纸的重量,也要试图减轻行李。为了活下去,会做一切努力。
一趟远征中,企图登顶的人会踏出比几千步、几万步、几十万步——更多一步。视情况而定,有些地方必须以自己的意志控制,一步步踏出。
然而,能够持续好几天、好几十天,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那么做吗?有时候会忽然失去干劲。不假思索地以连续动作的下一步骤,向前踏出那一步,那个时候,偶然的那一步经常会夺走登山家的生命。
那一步不能怪他。
只要是人,任谁都有松懈的瞬间。
如果说是不经大脑,或许确实是不经大脑的一步。然而,假使在超过八千公尺的地方,大脑因高山症而受损,拖着达到疲劳极限的身体和精神,能以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动作到何种程度呢?
有人无动于衷地教育我们:在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说是安全的地方,也会发生雪崩。如果雪积在斜坡上,即使那是再平缓的斜坡,也可能发生雪崩。
我知道。
我知道那种事。
如果这么说,哪里也不能去。
如果不想死,除了不去爬任何一座山之外,别无他法。
难道要因噎废食,从此不准去爬山吗?
人只是为了长命百岁,而把自己关在家里吗?
人会在一瞬间粗心大意。
因为是人。
那只能说是,因为是人。
人不会选择那个。谁会选择发生不幸的瞬间呢?
那只能说是神的选择。
人的一瞬与神的一瞬交错。
人的一瞬与神选择的一瞬接触,人的某种行为在那时候,进入了神的领域。
于是,人死亡。
“我只知道这一点。”
羽生嘀咕了一句。
“那意谓着长谷死了,而我还活着。”
深町心想,羽生不只是活着。
他仍站在第一线上,而且现在在圣母峰的西南壁。这个男人像垃圾一样攀附在西南壁的岩石之间,仍然面对着自己心中的猛兽,面对着心中的魔鬼。
为何去爬山呢?
为何去登山呢?
没有答案。
因为那等于是在问:人为何而活?
假如有人能回答那个问题,那是能够回答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的人。
令人发狂。
人是为了自己体内某种令人发狂的情绪而登山。
人是为了拒绝回答为何登山这个问题而登山。
峰顶不会回答。
峰顶没有答案。
踏上峰顶的那一瞬间,天上并不会响彻玄妙的音乐,答案也不会静穆地从天而降。
人大概不是——八成不是为了那种事而登山。
仿佛从平地抬头仰望天际般,以痛苦的心情抬头看那座覆满雪的峰顶……
那是因为峰顶仍属于天上。
踏上的那一瞬间,峰顶属于地上。
人是否踏上峰顶,然后朝某个方向迈步前进就好呢?
无解。
无解。
因为无解,所以想爬下一座山。
更困难、更危险的山——
为什么呢?
自己理应问这个男人原因。
随着粗重的呼吸吐出,而忘了它吗?
是山的事吗?
或者——
噢,是我的事。
我想起来了。
自己是否打算问这个男人:为何如此严苛地把风险降至最小的羽生,会甘冒那种危险来救我呢?
“为什么?”
深町忽然又问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刹那间,羽生又移开了原本对着深町的视线。
一阵漫长的沉默。
羽生和深町噤口的时候,只有暴风雪的声音持续轰隆作响。
“是岸啊……”
羽生忽然说道。
“救你的不是我。是岸——”
“岸?”
羽生默默无言,没有点头,而后缩起下巴说:
“这样扯平了。”
“扯平?”
“我的意思是,我活到今天和人互不相欠。”
羽生说道。
“你指的是那位岸吗?”
“嗯——”
羽生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
只有风势起伏,摇动帐篷。
一阵沉默之后,羽生嘀咕说道:
“登山绳确实是被刀子割断的……
“可是,割断的人不是我。”
“是谁?”
“是岸。岸本人拿出自己的刀子,用它割断了登山绳……”
羽生发出像石头一样僵硬的声音说。
当时,格外强劲的风摇动帐篷。
“你至今告诉过谁这件事吗?”
深町问道。
“没有。你是第一个。”
是喔——
深町心想。
原来是岸自己当时以刀子割断登山绳的吗?
岸为了救羽生,自己选择了死。
“你为何沉默至今?”
深町问道,但是羽生不回答。
他瞪视半空中。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嘎吱作响,只有风声呼啸。
山呜呜地咆哮。
羽生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转了回来。
3
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那段期间内,暴风雪声忽高忽低。
感觉简直像是飘浮在那阵声音之中。
有时幻听是基于现实中的风雪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有时幻觉和幻听也会跟它们完全无关地找上门来。
深町无法区分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看见一群提着灯笼的女人排成一列,缓缓走在遥远下方的西谷上。那看起来也相当鲜明。
然而,自己如今身在帐篷内,晚上外面风雪狂吹,深町觉得不可能看得见那种景象。不可能看得见,而且不管看不看得见,不可能有一般打扮的女人络绎不绝地走在西谷的那种地方。
明知如此,还是会看见。
热汤煮好了。
有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加代子的声音。
那种时候,会差点忍不住站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
现实和幻觉互相交替,时而融合,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之间的界线。
如今也发出声音。
女人的声音。
你在哪里——?
耳边传来凉子的声音。
那声音靠了过来。
我来救你了。你在哪里?
宫川和船岛的声音也和凉子的声音一起发出。
喂……
喂……
深町倏地睁开眼,抓住一旁羽生的肩。
“喂,来了!”
“什么来了?”
“救兵啊。你没有听见那个吗?”
说完,侧耳倾听的那一刹那。
呼……
像是在嘲笑他似地,风从空中打在帐篷上。
完全听不见人声。
只听得见风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帐篷不停摇晃的声音。
羽生不发一语,轻轻拍了深町的肩膀一下。
全身虚脱。
已经不行了。
这下死定了。
我就要死了。
深町如此心想。
在这里死去。
在这么狭窄的帐篷中死去……
丝毫无惧。
只是体认到自己大概快死了。
如果这种风持续吹两天,我就会死。
然而,就算我死了,羽生也会活下去吧。
如果风停止,羽生大概会把我结冻的尸体留在这里,又朝峰顶迈进吧。
灰色岩塔——等在前头的终于是这面西南壁的最大难关。
这个男人会朝那里爬上去吧。
要怎么爬上去呢?
这个男人要怎么挑战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呢?
“要怎么做……”
深町在快速呼吸之下问道。
每次说话,白色的雾气就会朦胧地飘在蜡烛的火光之中。
“什么怎么做?”
“明天放晴,风停的话。”
“爬啊。”
“走什么路线?”
说话吧。
说话的时候,大概不会死吧。
不说话的话,就是死的时候。
“从这里往左Z字形攀登四十公尺。”
羽生说道。
羽生会陪着我吗?
既然如此,问吧。
下一个问题是?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