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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渊听说朝廷的决定,立即感叹道:“此辈复为乞活矣,祸乱当由此而作。”他不由联想到了对十六国大乱具有重要影响的流民军队——乞活军,也预见到更大的祸乱即将降临,却只能发出无奈的哀鸣。
杜洛周和鲜于修礼以实际行动给了元渊一个肯定的答复。
杜洛周是出自柔玄镇的鲜卑人,杜是孝文帝时期改的单姓,鲜卑姓是“独孤浑”,南朝的史书里写作“吐斤”。鲜于修礼来自怀朔镇,地位更低。“鲜于”这个乍一看很鲜卑的姓,其实与鲜卑无关,他是十六国时期迁入华北的丁零族的后裔,与敕勒人倒攀得上近亲。
鲜于修礼在定州的左人城起兵,宇文肱父子赖以避乱的中山,正是定州的治所。宇文肱的部众虽不是“降户”,却也被鲜于修礼一股脑地编入军中,攻打定州城。(在后期的起义队伍中,像高欢那样一心为折腾而来的是少数,像宇文肱父子这类明显无意造反的人,比例是相当大的。可见北魏朝廷对于由六镇涌入河北的大规模镇民,没能出台一套有效的抚恤和管制方案,以至民众无所适从,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军头上司混饭吃。反正已经天下大乱,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逃难中)
元渊镇压破六韩拔陵立了大功,在六镇降户中很有威慑力,本是对付鲜于修礼的最佳人选。北魏朝廷却对他怀有猜忌(从宣武帝到孝明帝内斗了好多年,宗室越是声望高,能力高,越是不敢重用),召他回洛阳,任命左卫将军杨津为北道大都督,前往支援。
杨津是孝文帝手下猛将杨播(参见《明主昏君》)的弟弟,风度颇似其兄。他听说定州告急,防备不力,便挥师入城据守。鲜于修礼的军队猛攻东门,打下了外城,内城中喧嚣一片,军心不安。杨津亲自大开内城城门,出击迎敌。外城的敌军始料不及,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数百人。
宇文肱和次子宇文连,都死在了这场战役之中。宇文洛生、宇文泰两兄弟来不及擦去悲痛的泪水,就随大军南撤到了呼沱河畔(今河北正定一带)。
鲜于修礼的士气跌入低潮,北魏朝廷派扬州刺史长孙稚与河间王元琛北上,想来个彻底解决,哪知反倒给鲜于修礼的军队送上大礼。长孙稚和元琛有私人恩怨,不但不能安心合作,还互相掣肘。战场上长孙稚不想进攻,元琛不听,执意要打。两人的军队一支在前,一支在后,失去了呼应。长孙稚的军队在走到呼沱河北面的五鹿时被鲜于修礼拦腰截击,元琛也不回军相救,魏军大败。
鲜于修礼绝处逢生,触底反弹,势头更盛,麾下大军号称十万,超过了北面的杜洛周。这时,起义军内部发生了内讧。鲜于修礼手下一名叫做元洪业的部将乘他不备,把他杀死,想挟众投降北魏,军中一时溃乱。另一名部将葛荣收拾部众,攻杀了元洪业,成为起义军新的首领。
葛荣是鲜卑人,本姓贺葛,以前在怀朔镇做过镇将,对于打仗的事儿懂的比只做过镇兵的鲜于修礼要多。(在这种乌合之众的军队里,有本事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真正能打仗的未必有出头之日,不过最后还得靠他们出来收拾残局。从鲜于修礼到葛荣,从葛荣到后来的高欢、宇文泰,无不如此,所谓“大浪淘沙始见金”)他一接手,起义军的战斗力便发生了质的飞跃。
长孙稚、元琛失利后,北魏朝廷撤了两人的职,重新任命广阳王元渊为大都督,章武王元融为左都督,裴衍为右都督,同时受元渊节度,三军并进。
葛荣避开魏军主力,率军退到北边的瀛州,转战白牛逻(今河北蠡县一带),以轻骑兵与元融的左军周旋,击杀元融。元渊退往定州,定州城中的杨津怀疑他要造反,不但不纳他入城,还派都督毛谥出兵讨伐。元渊从小路逃跑,在博陵地界被葛荣的部下俘虏,随后斩首。
连杀了魏军两位亲王,葛荣春风得意,俨然河北霸主。孝昌二年(公元526年),他自称天子,国号大齐,改元广安;然后再度南下,围攻冀州治所信都城。
在杜洛周军中不遂心愿的高欢,也于此时转投葛荣的帐下。
十三、投靠尔朱荣
高欢刚加入杜洛周的起义军时,想的是如何出人头地,在战场上闯出一番名堂。然而很快他就失望了,杜洛周拿手的是煽动大伙儿起来造反,领导能力十分缺乏,对待下属也很糟糕,不值得追随。他私下与几位同志一商量,决定寻找机会干掉杜洛周,自己做起义军的首领。
计划尚未实施便泄了密,杜洛周派人追杀高欢,逼得他拖家带口狼狈逃窜,身边只剩了段荣、蔡俊、尉景等死党。
当时落魄的景象,高欢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骑着家中唯一的一匹马,在前面走,娄昭君抱着女儿,背着儿子,骑着牛缓缓跟在后面。高欢每跑一段路,就得停住脚等一下老婆孩子。最可气的是儿子高澄年纪小,一不小心就从牛背上掉下来,娄昭君还得下牛去捡。高欢又急又怒,就弯弓搭箭,要射杀亲生儿子。娄昭君吓得大喊,幸亏段荣从后面上来,救起高澄。一行人磕磕绊绊,终于逃脱险境,到了葛荣大军的地盘。
(“丢妻弃子”的倒霉事在布衣出身的开国君主身上屡见不鲜,从刘邦到刘备,再到高欢,高欢是武人,处理方式也狠过两位刘皇帝。刘邦有夏侯婴,刘备有赵云,高欢也有一位出生入死的部下段荣,虽则段荣的地位要高过夏侯婴和赵云,他是娄昭君的姐夫。一个人成就大事,最不可或缺的是“与人谋,得人助”,其他方面的能力,倒在其次,这是领导气质的真谛,也是高欢胜过北方起义的众多“草莽英雄”之处)
威震河北的葛荣,在高欢眼里同样不入流,只不过打仗稍强而已。他算是看穿了,这些六镇出来的土包子,嚣张不过一时,没什么前途(高欢显然是把自己列入了“牛包子”的行列)。高欢的目光,转向了在平定叛乱中初露锋芒的秀容豪酋尔朱荣。
尔朱荣是契胡部的首领,“契胡”这个民族,我们不该陌生,它是“羯胡”的异译(“契”、“羯”古音接近)。换言之,尔朱氏与后赵石氏同族。不同的是,尔朱家族在永嘉之乱中没有南下中原,依旧留在北方的秀容(今山西朔州西北),是当地部族的酋长。
北魏初年,尔朱氏追随拓跋珪、拓跋焘等皇帝,四处征讨其他部族,战功卓著,得了大量的封赏。传到尔朱荣的父亲尔朱新兴手中,家财丰盈,牲畜数万,是孝文帝时代北方有名的养马大户。尔朱新兴每次去洛阳觐见皇帝,王公贵族们争相送他珍宝古玩,为的是换取尔朱新兴的好马。
和平年代好马被当做宠物看待,一到打仗,那就成发家的重要资本了。尔朱新兴死后,尔朱荣继承了家产。他生得皮肤白皙,容貌俊美(契胡就是白人的一支,关于尔朱荣的相貌,我们可以通过今天东欧、中亚的种族推想个大概),对手下号令严整,是远近闻名的偶像级人物。六镇起事,秀容一带也发生了多起叛乱。尔朱荣卖了家里的牛羊,招募骁勇义士,分发马匹衣物,组军平叛。
在长城南北打仗,马匹的多少与优劣足以决定胜负,在战术含量低的乱战中尤为明显。不出两年,尔朱荣已经是山西最强大的平叛势力。山西一带的大小叛乱,基本都被他轻松解决,这与北魏正规军在河北的节节败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打了胜仗,他上表要求东进支援河北,北魏朝廷对他有所忌惮(毕竟不是自己的子弟兵),虽然任命他为大都督,都督并、肆、汾、唐、恒、云六州诸军事(基本就是整个山西了),却否决了他转战的要求,只让他安心守在山西。
高欢在河北转了一圈,最后结论:还是山西好地方。他第二次“叛逃”,离了葛荣的队伍,去秀容拜见尔朱荣。
有趣的是,尔朱荣对于不见经传的高欢,早已“久仰大名”。
原来,高欢在怀朔结交的一堆好友,基本上分为两类。段荣、尉景这些与高欢沾亲带故,关系特铁的,一直跟着高欢浪迹天涯;另一类是司马子如、孙腾、刘贵、侯景这些担任小官小职的,为了逃难,都跑到了尔朱荣手下做事。这些人在尔朱荣身边,时不时地就夸赞高欢如何如何的气度不凡,如何如何的见识卓群(可见当年的好酒没少喝,也没白喝),说得尔朱荣心中痒痒。像他这样世家出身的子弟,一般都好才(财、才是相通的)。他也的确在东征西讨的过程中网罗了不少人才,比如前文所提的贺拔胜、贺拔岳兄弟,在元渊失败后,也被他收入麾下。听了高欢这么多好处,尔朱荣巴不得能立即见到高欢。
当高欢第一次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却不免有种梦想破灭的感觉。现实中的高欢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好似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哪有一点盖世奇人的样子。
尔朱荣对着身边担任参军的刘贵白了白眼,露出些许不满意。刘贵心领神会,便说:“容我先为高欢更衣,主公再召见他。”
尔朱荣应允。第二次见面时,感觉好了一些。尔朱荣想试试他的才能,便领着他到马厩里,指着一匹马说:“这马性格暴烈,不好对付,你给我修理一下马鬃吧。”
高欢年轻时在怀朔镇军中,少不了跟各种脾气的马打交道,自己虽然没钱养马,却比终日玩马的有钱人更懂马。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马的身前,抚着马鬃,操着工具,什么笼头缰绳都不用,便动起手来。那匹平日里从不听人使唤的马也是奇了,任凭高欢怎么处置,一声没吭,一蹄没踹,乖乖地让高欢把鬃毛修得清清爽爽。
任务完成,高欢转过身,随口道:“收拾恶人与对待这匹马的道理是一样的。”
尔朱荣已经看呆了,他还从未见过办事这么利索的人,更没想到高欢还能总结出这么深刻的哲理,心想:刘贵那些人果然没有骗我。印象彻底改变。他把高欢迎入内室,屏退左右,毕恭毕敬地问道:“阁下如何看待当今时事呢?”
高欢想了想,说:“听说明公收养天下名马,产地有十二处之多,而每个地方的马颜色完全一样,不知是何用意呢?”
尔朱荣若有所悟,却不正面回答,说:“且说说你的意思。”
当时北魏朝中的权力经历了又一次的易手。领军将军元叉幽禁胡太后五年,防备松懈,不再阻挠孝明帝与胡太后的往来。胡太后便与孝明帝以及高阳王元雍三个人秘密商定计划,于正光六年(公元525年)突然行动,解除了元叉的职务和兵权,削去已故太监刘腾的爵位,由胡太后重新临朝摄政。之后胡太后又声称有人告发元叉谋反,下令赐死元叉,并为情人元怿平反。
胡太后不在乎各地州镇乱得怎么样,二次掌权后,她养了更多的小白脸来满足淫欲。最有名的,一个是她父亲从前的下属郑俨,另一个是元怿的亲信徐纥。胡太后宠幸两人,把他们提拔为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书,又让郑俨做谏议大夫,徐纥做光禄大夫。郑俨和徐纥长得比元怿漂亮,却没有元怿的才能,朝中自然被搅得乌烟瘴气,年龄渐长的孝明帝对他们十分厌恶。
胡太后生怕丢掉好不容易再次到手的权力,对亲生儿子也是格外提防,想尽办法把他架空。只要是与孝明帝过往过密的大臣,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