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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湿湿的一路,火势被熄灭了。
慕容绍宗对付侯景的招式留下了最后一个字:困。
这一招是致命的,侯景缺援少粮,根本耗不起。慕容绍宗下令,不管侯景如何百般辱骂,东魏军都不予理睬,坚守不战。转眼到了第二年(东魏武定六年,梁太清二年,公元548年),侯景弹尽粮绝,当初唯一一位主动响应他的刺史司马世云也率部投降了。
眼看再撑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侯景只得忍痛放弃淮北最后一块地盘,率军南撤。慕容绍宗一看侯景挺不住了,便点起五千精锐铁骑,阻击侯景。
侯景受够了高澄的政治攻势,想来个现学现卖,对手下的士兵们喊道:“你们在河北的家属,已被高澄统统杀光了!要活命的跟我走!”
慕容绍宗听到侯景这样说,当即下马,披头散发,手持宝剑指着北斗星的方向赌咒起誓:“你们的家属全都完好无损,如若回归朝廷,官勋依旧!我慕容绍宗若讲一句假话,教我天诛地灭!”
当时的情况,站在侯景部下的角度考虑:如果相信侯景的话就只有突围,成不成功很难讲,成功了也只有南渡投奔梁国,大家都是魏国人,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南朝去当二等公民?如果相信慕容绍宗,就要投降,大家本来就是东魏军,现在回归本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高欢生前的余威尚在,高澄的统战工作又搞得有声有色,慕容绍宗是威名远播的名将,又发这样的毒誓。很自然的,大部分将领与士兵选择了放下手中的武器,向慕容绍宗投降。余下的士兵来不及逃跑,被东魏骑兵冲散在涡水岸边,死伤无数。侯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带着几名亲信一口气逃出数百里,从硖石(今安徽凤台南)渡过了淮水,一清点,残兵败将仅余八百多人!身后的慕容绍宗仍不罢休,紧追不放。
侯景败退中路过一座小城,有人爬上城头嘲笑道:“跛奴啊跛奴,瞧你还能干什么!”侯景哪受得如此羞辱,勃然大怒,领兵杀进城去,一刀宰了嘲笑者。
这一耽搁,慕容绍宗的追兵就到了。侯景不愧是属狼的,即使到了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也没有失掉谋略。侯景派人扔给慕容绍宗一句话,止住了追军。
这句救了侯景性命的话是:“侯景如果被擒,明公还有什么用呢?”一句话捅到了慕容绍宗心窝子里。慕容绍宗委身高氏这许多年,今天有这出头之日,不正仰赖侯景么?侯景若死了,他又要去过从前被人猜忌的日子了。他于是不再穷追,放任侯景南去,转而向西进军,把守在悬瓠等地的梁军驱往淮南。(在自救的能力上,侯景不亚于宇文泰;而他的师父慕容绍宗,也与彭乐一样精明)
侯景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想我侯景出道以来,声名显赫,战绩卓著,拥兵十万,谁敢小觑?现在却都输了个精光。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的栖身之所?
八、反客为主下江东
渡过淮水后,侯景与他的残兵败将就进入了梁国的地界。无所适从之际,附近的马头戍主刘神茂前来献计,劝他夺下寿阳城,暂作落脚之地。
刘神茂与守卫寿阳城的韦黯素来不和,有意利用侯景报复韦黯。侯景穷途末路,想不了太多,先占块地再作计较。于是他领兵来到寿阳城下,向城内叫门。
守将韦黯是名将韦叡的小儿子,可却完全没有老爹的风采。他开头还说未曾接到圣旨,不予接纳。侯景派人以梁武帝所封的河南王身份相要挟,声称侯景若有差池,朝廷必会查办怠慢之人。韦黯害怕,便开门迎接侯景。侯景毫不客气,一进城就把韦黯踢到一边,夺了寿阳的军政大权。
侯景总算是又有了地盘,但毕竟刚脱险境,力量薄弱,不敢放肆。他向建康上表,请求梁武帝对自己战败失地进行处分。
梁武帝有足够的理由处分甚至逮捕侯景。侯景许诺的十三州之地,一点没兑现,部队也只剩下微不足道的八百人,还同时被东西两魏视为仇敌。宽容侯景,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还会成为恢复与北朝友邦关系的障碍,带来外交上的麻烦。(梁武帝在兵败寒山后,已经派人与高澄秘密联络,打算恢复邦交)
不过梁武帝并没有对侯景落井下石,他没处罚侯景,反倒直接任命侯景为南豫州牧(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州牧是汉代的官职,梁国的州长官应为刺史,不知道梁武帝为何头脑“发昏”,给侯景弄了这么个古怪的头衔),原本打算派到寿阳当南豫州刺史的鄱阳王萧范改任合州(即合肥)刺史。何敬容、萧介等大臣纷纷进谏认为不妥,梁武帝一概不听。鉴于侯景新败,物资有所不足,他又给侯景送去大批军用物资。
梁武帝的一系列优抚,就他而言并不奇怪,他思量的是:收留侯景这样的北朝叛将,可以向北朝人发出一个信号,南方的梁国宽宏大量,欢迎北方人才南下投奔;侯景军事经验丰富,擅长对抗北朝的军队,也可以帮助梁国训练一支强大的军队。更何况,梁武帝的为君之道一向如此,在他手底下做官,犯再大的错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对侯景的做法,只不过是这种惯性的体现,谈不上特别的恩宠,至多有一点怜悯而已。
可是侯景哪经过这个啊?侯景自出道以来,一直是刀口舔血,尔虞我诈,活人踩在死人的尸体上,枪林箭雨里求生存。他服侍过的领导中,尔朱荣是对他最好的;高欢跟他有同乡之谊,却不能以诚相待;高澄是个混蛋,屁股还没坐稳就张罗着要消灭他;宇文泰则更加阴险地白白夺去了他的地盘。侯景所处的是狼的环境,他所信奉的是狼的法则,他的思维也只能是狼的模式。现在梁武帝对他宽厚仁慈,他怎能不感到措手不及呢?
一个从未接受过爱的人,一辈子承受着欺骗和利用。有一天突然有人对他施以关爱,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怀疑和抗拒的。因为他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相信别人的关爱,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梁武帝一心恩泽侯景,指望侯景会更加忠心,为他所用,没想到适得其反,越是恩待越是让侯景起疑。这种微妙的心情双方不会说破,就像一个房间里堆满了火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有人朝房间里丢进一粒火苗,点爆了火药。这个人叫做高澄。
梁武帝的侄子萧渊明做了东魏的俘虏,被送到了邺城。东魏待他不错,照样让他吃吃喝喝,醉醉醺醺。高澄心想成天养这么个饭桶也不是个事儿,得让他发挥点余热。他把萧渊明找来,跟他说:“我国与你梁国和好十多年,莫名其妙成了仇敌,何苦来着?我看这也不是你们皇帝的本意,都是让侯景那家伙煽动的。如果两国重修旧好,那么我就送你们回家。”
萧渊明一听这敢情好,便给叔叔梁武帝写信,说:“高澄是个大好人,只要两家通好,就送我回国。”派亲信夏侯僧辩把信送往建康。
梁武帝读完侄子的亲笔信,哭了,哭得声泪俱下。尽管有大臣认为事出蹊跷,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回信,答应跟东魏讲和,并烦劳夏侯僧辩再跑一趟,把信送到东魏。
夏侯僧辩走到寿阳,被侯景截住,盘问出了全部详情。
侯景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他给梁武帝上奏,替梁武帝分析说:高澄偶然取胜,便来求和,是担心西魏乘虚进攻;当年北魏强盛时,还被梁国在钟离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魏国是兔子尾巴,不足为虑,一旦通和,将来后悔莫及。
奏折递上去,没有起什么作用。梁武帝救侄子要紧,对侯景的意见不理不睬,反而派使臣到东魏吊唁高欢。侯景急了,又上一奏,直接把话挑明:“臣与高氏,势同仇隙。如今陛下与高氏通和,将置臣于何地?”
梁武帝回报安慰侯景,说:“朕与你已结大义,岂会收纳了你,又把你卖了呢?国家有国家的打算,你无须劳神。”又说:“朕乃万乘之主,不会失信于人,你就不必再担心了!”
侯景心说:你当我三岁小孩儿,给块糖就相信你?侯景越想越觉得梁武帝虚伪,便伪造一封东魏的书信,派人送给梁武帝,信中说要萧渊明回国,得用侯景交换。
梁国君臣看过“东魏国书”以后,包括谢举、朱异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正侯景是败军之将,既然能换回萧渊明,换就换吧。唯有司农卿傅岐认为:“侯景战败来归,舍弃他恐怕不祥。何况他身经百战,岂肯束手就缚?”梁武帝不听,回信说:“只要萧渊明早上到,侯景晚上即可遣返。”
“东魏”的使臣带着梁武帝的信回到了寿阳。侯景拿到确凿的证据,对左右说:“我就知道萧老头是个薄心肠!”
王伟进言:“如今坐守寿阳是死,造反也是死,希望大王早作规划!”
侯景反意已决,为了扩充军备,他强征所属各城的居民为兵,又收商用物资为军用,还抢掠各家的女孩子,赏给军中将士享受。
造反的话,最好有个内应。侯景经过细心的观察,发现那位当“强盗”的皇侄萧正德很是合适。萧正德早就心怀非分之想,希望有朝一日找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侯景写信说要拥他为帝,萧正德乐坏了,当即表示:“如今我在内应,公在外攻,何愁大事不济!时不我待,还望速速起兵!”
事情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梁武帝还蒙在鼓里。驻守合肥的鄱阳王萧范密奏侯景谋反,梁武帝说:“侯景寄人篱下,犹如婴儿待哺一般,怎么会反?鄱阳王何以不允许朝廷容下侯景这么个客人呢?”侯景拉大将羊鸦仁一同造反,羊鸦仁获取证据后向梁武帝通报,梁武帝仍执迷不悟。更有甚者,侯景向朝廷一个劲地催要财物,梁武帝一直大开绿灯,有求必应。
在梁武帝的不断“支援”下,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八月,侯景在寿阳设坛歃血,以清君侧、诛杀朱异等贪官为名,举兵造反。
这个时候,高澄一定是笑得最开心的人。“鲜卑小儿”的运气够好,只用一名人质加一封书信,就把本来梦想着坐收渔利的梁国给废了。这招四两拨千斤之所以能成功,除了高澄敏锐的政治嗅觉,还有三个重要因素,少了一样,高澄都是白玩。
首先,侯景的多疑性格是促其叛梁的原动力。侯景被他在北朝的狼族同胞忽悠惯了,默认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从不相信任何人会以诚待己,当然也不可能以诚待人。梁武帝待他好,他照单全收,梁武帝要害他,他就起兵自保。
其次,梁国的不利形势也很关键。寒山惨败后,梁国的实力难以抵御东魏大军的长驱南下,而如果能恢复与东魏的友邦关系,把战火重新引向西魏,梁国就可继续坐山观虎斗。梁武帝不顾侯景的一再反对,迫切要与东魏交好,客观上激怒了侯景。
最后,梁国在寒山之战前后充分暴露了自己在军事上的虚弱,是导致侯景叛变梁国的决定性因素。梁国在寒山之战中的“帅愚将躁”,战力低下,被侯景一一看在眼里,他曾夸口说:“河北我虽然打不下来,打江南却没有任何问题!”终于,他敢于冒着全盘尽输的风险,毅然造反。
梁武帝接到侯景造反的消息,还没有当回事,满不在乎地说:“侯景这几个兵能成什么事?我折根棍子就能揍他。”他下诏以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