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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爱嬉皮笑脸的柳纯沛也都没再耍嘴皮子,我们踩着枕木一个格一个格地蹦着走,这时候,天空的云层开始加厚,遮住了阳光,看样子,随时都会下起雨来。我说,赶紧就近找个小站,搭车走吧,要不淋病了一两个,就麻烦了。大家这才紧赶慢赶,赶到一个车站,见人就打听,到成都的车几点到?人家说,再等俩钟头有一趟。女生忙着找水洗洗漱漱,我们则四处打食去。这里的空气简直太新鲜了,像被新鲜的露水洗涤过一样,如果我不走出来,就呼吸不到这样新鲜的空气,也领略不到这么新鲜的早晨,我想。江晓彤因为眼睛被打肿了,他就把帽檐拉得很低,遮掩着。突然他叫起来,谁把我的语录偷走了?大家过来一看,他那本总政版的语录,不知被谁换成了普通的版本,掉了包,他猜,准是狮子鼻干的,他一直惦记着我这本语录。我劝江晓彤,算了,这个偷儿也算仗义,还给你留下一本,怕你到时候用的时候抓瞎。江晓彤心疼,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你总是和稀泥,没个是非观念。尤反修背后嘟囔了一句,怪也怪不到人家石磊头上,凭什么拿人家出气呀。我示意尤反修别多说话,江晓彤一直拿那本总政版的语录当宝贝,时不时亮出来显示一下,现在没了,当然心里别扭了。听说有人丢了东西,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翻了翻包,瞅瞅自己丢了什么没有,还好,受害者只有江晓彤一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活该我倒霉,江晓彤狠狠地往地下吐口唾沫。
嘿,不许随地吐痰,尤反修警告他。
我掐了尤反修一把。
20
每回我在水果摊上见到广元的橘子,总会想起在那里的日日夜夜,可惜,当时并不知道那里的橘子这么著名。
卖橘子的是个喜欢喝酒的汉子,总是喝得脸红脖子粗,隔一会儿拿肩膀上搭的毛巾擦擦脑门儿,我常常去他那里买橘子,并不是我爱吃橘子,而是因为我喜欢听他说话。
他一张嘴就是浓浓的川音,而且还稍微带点儿沙哑,总让我想起五奎,五奎要是健在的话,也该是六十好几了,不过,他的身子骨肯定比我壮,应该还很硬朗地活着。我问过卖橘子的:“你卖的真是广元的橘子吗?”他拍着胸脯说:“是。”我又问他:“那么你是广元人吗?”他还说:“是。”却没再拍胸脯。我知道这个龟儿子骗我,我一点儿都不怪他。隔三差五,我仍旧去他那里买橘子,顺便跟他聊聊天,听听他的川音。
21
成都的小胡同一点儿都不比北京少,而且也这么曲里拐弯的,这是杨东升对成都的评价。
这里却没有北京那么大的天安门广场,杜寿林有不同意见。
我们是北京来的,找哪位同志接洽?江晓彤拽住一个人就不撒手,接待站的人都显得很匆忙,他怕一撒手,就找不着人了。对方上下端详端详我们几个,反问道,你们是北京来的?是跟八?二六一拨的,还是产业军一拨的?
我怕江晓彤轻易表态,造成被动,赶紧说,我们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
那就跟我们走吧,那人说。
你说清楚了,跟你干什么去呀?还是黎彩英谨慎小心,先要问个明白再说。
我们八?二六今天有特别行动,去抄一家历史反革命,那人摩拳擦掌地说,原来他在国民党市党部效力……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问。
摇旗呐喊就行,那人说。
好吧,我们走,江晓彤把手一招。
我们下车伊始,多看看,少干干,免得又给人家当枪使,我跟在江晓彤的身边,低声告诫他。他没言语,却眯缝着眼睛瞅着我,仿佛对我的五官摆设有意见似的。
你大概忘了我们出来串联的初衷了吧?江晓彤愤怒了,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跟八?二六那人肩并肩同行。
不知拐了几条胡同,我们才到一排青砖瓦房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队人马,那个人一马当先前去砸门,江晓彤紧跟着他,唯恐落后,叫人看不起,江晓彤身后是我,我身后才是杨东升跟黎彩英他们。砸半天,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打开门,这位就是户主,他已经是一脑门子的皱纹了,两颊还有了老人斑。八?二六那人审他原来是不是国民党市党部的爪牙,他说是,又问他以前在没在过大军阀刘文辉手下干过,他也点头了,八?二六那人不再跟他废话,一挥手,人马蜂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捆在当院的树上。他狡辩说,他都是奉地下党组织的指示那么做的。可是,已经没人再理他了,四下搜索起来。纷乱的脚踩在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登时一片狼藉。两进院子,六间房都翻个遍,也没找到其他的人。八?二六那人返身又来找户主,问他家里人都跑哪去了,是不是事先得到了密报,都溜号了。那个户主百般解释,说家人都串亲戚去了,没什么密报。八?二六那人啐他一口,招呼大家仔细搜查。人们冲进各个屋里,稀里哗啦一通折腾。尤反修问我,我们怎么办?我说跟着看热闹。我回头注意到捆在树上的老人,他紧紧地闭着眼,仿佛不愿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时候,屋子里传来劈里啪啦的粉碎声,那些掸瓶瓷器,能砸的都砸了,不能砸的,比如字画什么的,就撕,绸缎撕不开,就拿剪子剪,江晓彤冲在了第一线,我知道他这是头一回抄家,做起来却得心应手,像个熟练工。
我们站在那里,被吓傻了。
八?二六那人问我们,嘿,你们愣着干什么?
我和黎彩英只好捡起个花瓶,往窗玻璃上砸去。
八成是因为没有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吧,八?二六那人很恼火,他扑向那个老人,狠狠地踢他两脚,刚好踢在老人的肚子上,老人条件反射似的锅下腰去,呻吟起来。杜亦害怕,紧紧揪住我的袄袖。带走!八?二六那人叫人给老人松了绑,两个人让老人“坐飞机”出了院门,扬长而去。尤反修对我说,人家刚告诉我,这个老头是个民主人士,总理还接见过他呢。我们走出院子,见周围几家院门都探出脑袋来,听动静,瞅见我们,赶紧缩回去,掩上门。我觉得空气似乎凝结了,喘气都费劲儿。这时候,已经跟随八?二六那拨人走出去老远的江晓彤,半截腰又回来了,回来找我们。你们磨蹭什么呀,等着你们开批判会呢,他说。我说我头疼,想直接回接待站。杜亦也说身体不舒服,去不了。江晓彤对我有点儿不满,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不到大江大河里去中流击水,你就一辈子都学不会游泳,他说。我说我想躺一躺。江晓彤扭头问其他人,你们呢,也要躺一躺吗?其他人没答话,却点点头。江晓彤悻悻地走了,只有天津来的那个小子跟在他屁股后面。我就像个怯懦的小动物,有个风吹草动,立马躲起来。我问过黎彩英,我是不是太没斗志了?黎彩英淡淡地说,总要有个过程,多参加战斗,以便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后来的两天,江晓彤他们的行动,我也缺席了,而是跟尤反修、杜亦和杜寿林他们写标语,黎彩英却主动请缨,跟江晓彤他们走了。临走,江晓彤对我说,我们要找机会谈谈。他们几个回来时已经是日落夕阳红霞飞,黎彩英显得兴致勃勃,一再夸那个天津哥们儿有能耐。我听她念叨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个大概,他们去砸一个什么地方,那地方的窗玻璃竟然砸不碎,原因是玻璃当间夹着一层铁丝网,后来天津哥们儿出个主意,拿火烧,把玻璃烧上十来分钟,再往上泼凉水,玻璃立刻炸了,炸了个粉粉碎。天津哥们儿谦虚地说,那是我在天津看他们烧西开教堂时用的办法,借鉴借鉴。杨东升叫他们说得有点儿动心了,问我,明天咱们也跟他们去吧。我说我再想想。那天,我躺在拿书桌拼起来的床上,扪心自问,我石磊难道真的是个胆小鬼吗?过去秀园曾对我有个评价,她说,你这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心太软,心软说明你善良,一个是你好面子,好面子说明你要脸,这样,挺好,坚持下去吧。一晚上没睡着,光折饼了。实话说,叫我对老弱病残的人动家伙,我还真下不去手,甭管他是什么阶级,要是势均力敌,那就两说着了,我敢跟他玩命。江晓彤对我的不满越来越公开化,甚至威胁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言外之意是万不得已可以分道扬镳。尤反修、杜亦跟杜寿林都表示,他们愿意跟我走,起码我不会逼他们杀人放火去。我不想这样,大家伙一块堆出来的,就该一块堆回去,少一个没法交代——无论是对家长,还是对同学。
半夜,大家都睡了,我悄悄叫醒江晓彤,叫他跟我出去谈谈,他翻个身回我一句,明个再说吧。
%文%成都城里到处都在传,八?二六要跟产业军决一死战。
%人%我怕出事,就劝江晓彤赶紧走,别跟着裹乱。
%书%江晓彤说,我就等着这一天呢,要走你走,少拖我后腿。
%屋%要是把小命丢在这怎么办?我说。
头可断,血可流,破旧立新的信念不可丢,江晓彤说。
少他妈跟我玩雄心壮志,我最讨厌人家跟我做戏。
你要做逃兵你就走人,想策反我——做梦!他更来劲了。
好吧,我掉头就走了。
跟我一起离开成都的几乎占大队人马的百分之九十,除了江晓彤和天津哥们儿。本来,黎彩英也惦记着留下来,可是我们走出没二里地,她又追上来,加入了我们的阵营。
我们下一站去哪儿?我征求大家的意见,有人要去甘孜,有人要上峨眉,更多人希望到重庆,那么就少数服从多数。你们在候车室等着,我去看看车次,我对他们说。尤反修非要跟我一起去,我发现她似乎越来越依赖我了,整个一跟屁虫。
这时候,候车室里都在传,说街上发生了一起武斗,两派动用了狼牙棒和消防钩,伤了好多人。我就更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可是,去重庆的车最近的一趟也得再等三个小时。这期间,我就四处打听,武斗的双方都是谁对谁,有没有死人,受伤的人重不重,郑建国问我,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江晓彤?我说,废话,出来时八个人,回去时就剩七个,咱良心上过得去吗!
你既然这么胆小怕事,何必还要出来呢?黎彩英质问我。我说我一个原因是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突然我欲言又止,另外一个原因我却不愿提及,那就是希望能找到秀园。
说白了,不就是游山玩水吗?黎彩英一针见血地说我。
祖国的大好河山,为什么我们不能领略一下?尤反修替我过来堵枪眼。你竟然跟姓石的穿一条裤子?黎彩英又把矛头指向尤反修。正当我们仨乱成一锅粥时,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见了我们,他气喘吁吁地说,还好,总算找到你们了。我仔细一看,才认出这是江晓彤,我赶紧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瞅瞅有没有伤口,幸好,完好无损。我问,你的衣裳怎么撕成这样了?江晓彤说,嗨,别提了。我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不管怎样,回来就好,再过一会儿有车到重庆。江晓彤似乎已经不太在乎去什么地方,只要逃离成都比什么都要紧。
江晓彤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黎彩英问天津那哥们儿。
天津那哥们儿脱下因汗水而粘在身上的衬衣,悄声说,遇到危险的不是江晓彤,而是江晓彤旁边的人,脑袋挨了一棍子,开瓢了。黎彩英拱拱下巴指着江晓彤说,怎么他显得那么狼狈呀?天津那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