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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办法,买了笔记本和笔,不管想到什么都会赶紧记下来,她真的怕自己会忘掉。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国内从没有这么多清闲的时间,现在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都来不及。她可以尽情坐在窗边发呆,偶尔看看东京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
她记了很多事情,厚厚的本子,很快就写完了。她以为自己快忘了,竟然还能想起这么多。往回翻看,阵阵墨香味。
她一字一字费力地看,普通的记事本,白纸黑字。原来这就是自己,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待自己。她想哭,又想笑,看着那日记,看戏一样。活了这么多年,真正经历过的事,竟好像是别人的事,和自己不相干。
日记里好多关于他的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竟还记得他穿的衣服,藏青色的,款式很随意。他一向爱穿风衣,这么多年最偏爱这个,家居服饰也以风衣为主。而且他偏爱深色,那么多风衣,满满一柜子,感觉都差不多。
她低着头站在一旁,不卑不亢。下班的时候他和她碰巧进了同一个电梯,那时候她刚进东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董事长,她的大老板。
她站在角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梁洛展,他微微侧过头,微微笑:“你好吗?”
他的头发短短的,特别精神,左边的嘴角微微弯起来,笑得特可爱。他那样严肃的人,笑起来她竟觉得可爱。左边的嘴角弯起,露出几颗牙齿,雪白。她一愣,忽然就想到了“唇红齿白”这个词。她语文不好,一时竟只想到这个词语。
“很好,谢谢董事长关心。”她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
“唔,那就好。”
他还是笑,好像认识很久一般,对着她浅浅地笑。
哦,她还记得后来谈到这第一次见面,总说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勾引女孩,跟廖习枫一样。梁洛展大叫委屈:“明明是你勾引我的好不好!”
她大笑,抬手就打,他笑着躲躲闪闪,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毫无预兆的,轻轻贴上她的唇。他特别爱吻她,有事没事就爱做这种运动,而且出其不意的。她总觉得要狠狠拒绝才行,上瘾了怎么行。可她做不到,真正和他接吻时,先沦陷的其实是她。
对,就是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忘光了。曾经的温暖,她仅有的温暖,竟快被忘光了。
第一面想起来了,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她拼命想,支离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拼不起来。脑子里模糊一片,血淋淋的红色,撕开的疼痛,可她不想停止,强迫自己去想,强迫自己一定要把那些都找回来……
思绪无边无际地飞,她几乎忘了一切,只剩下眼前漫飞的东京的雪。直到内山也丰来找,她才茫然地开始回忆,她到底在日本多久了?
内山也丰推着眼镜,拿到一卷图纸坐到了她身边。他的头发花白一片,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彬彬有礼。
“我看过你的蓝图,创意倒是很好,只是‘真曼尔’不是江边建筑吗?你确定这些设计都能派上用场?”
她轻轻地抬头:“不光是‘真曼尔’的,这阵子有灵感,想到什么就画出来。”
内山也丰一怔,重新看向手中她的图纸,感叹又遗憾:“我又想说那句话了,如果你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能早遇到我两年,就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水平,起码能超过我。”
殷复颜轻笑,复又看向窗外,晶莹的雪花成群结队地飘落下来,打着漂亮的旋,飘向她的窗户,飘向对面的酒店屋顶,飘向东京塔,飘向远方,飘向她看不到、猜不到的地方……
“老师,我想回去了。”
她忽然幽幽开口,吓了内山也丰一跳。
“你确定你的身体还撑得住,这样回去没问题吗?”
“我已经能看见了,发烧的情况也好转,我觉得没问题。”
他不再盯着手中的蓝图,愣愣出神。良久,忽然缓缓站起来,收起那些图纸。
“我帮你订机票,会尽快的,放心吧。”
“老师!”她终于转头,脸色苍白地让人心疼。她的嘴唇一张一阖,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有感激,也有歉疚,却始终不知从哪句说起。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释然地一笑,只很轻地说了句:“老师,对不起。恐怕,我不是上天派来继承你衣钵的学生。”
内山也丰哈哈大笑,散发着一如既往的日本武士的气质:“你当然不是,你的设计风格这么幼稚,怎么会是我的继承人呢?所以养病就好了,根本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谢谢你,我、我、谢谢,老师。”
除了这句,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没说的。她的人生竟是如此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对周围的人说。
她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离开国内,她该回去了。
就在老师进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被落在角落的记忆……
她之前来东京学习、上飞机之前,两人在机场大厅告别。她不知道别的情侣怎么相处,她又没有恋爱经验,可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总觉得别扭地慌。他毫不在意,毫无顾忌地搂紧她的腰,挠她的痒痒,她闪躲不及,他不管不顾,甚至又要吻她。
她连忙后退,保持两人的距离:“怎么没完没了了?”
他坏坏地笑,忽然手腕一用力,把她拉向自己。她惊呼,待反应过来已经被深深吻住,他紧紧箍着她的腰,任凭她拍打自己的背,反而更加大了力气,坚决不放手。
她实在没办法,他力气大得很,她实在推不过,只能祈祷这时机场的人不要太多才好,千万不要碰到熟人才好……
大概过了很久,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抬头看向她,眼底还残留着狂乱,迷茫一片。她愣愣的,其实她一直愣愣的。她一向聪明,唯独对这毫不擅长,经历多少次还是没有吸取到任何经验,每次都让他主导。
他笑得更厉害,又啄了下她的嘴唇:“到那边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她怔怔点头,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遇到什么困难别一个人抗着,一定记得跟我说。”
“嗯。”
“一定要早点回来。”
“嗯。”
“最迟一个月就得回来。”
“嗯——啊?不行!一个月怎么够?”她是去学习,又不是旅游。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我知道,当然知道。可是,你离开太久我会担心,别让我担心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个孩子,坚决不肯松开大人的手。
“怎么撒起娇来?我就是离开几个月去学习,又不会怎么样。”
他怔怔的,盯着她的脸,眼神淡淡的,却不像在看她。良久,却重重叹口气,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温软:“我爸爸当年就是这样,说是只出差一阵子,结果一拖再拖,最后……”
她一怔,接下来的事她知道,他父亲当年是出车祸去世的。他很少提到这事,她也体贴地从来不问。这样忌讳的话题,还是第一次被两人提起。
他神色平常,只是一如既往地盯着她的眼。她笑笑,很浅很浅,手伸上来抚上他的:“我知道了,很快就会回来。”
他终于笑了,不再是淡淡的脸色:“这可是你答应的,时间一到我立刻抓你回来。”
她呵呵地笑,那天她到底怎么上的飞机,那段路是怎么走的,她完全不记得了,满心满脑,只想着他的眼。她不信那些天长地久的话,那是骗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如今真轮到了自己才明白,当时的失态、荒唐,只是情深情浅。
一个月的时间,她不能让他担心,她舍不得。她答应过的,不会离开他身边太久。对他的承诺,她竟然几乎忘了。她得赶快回去,她不会离开,死也不会。
冬天,伴着大雪,空气里干冷得很,吸进肺里隐隐作痛。她一个人站在机场的大厅,周围是听不懂的日语。四周空荡荡的,那里空荡荡的。
她只有一个心思,她要回去,赶紧回去。
回家,回心里的家,让心放下的地方。
?
解围
她回家了,可是困在了机场。
她从没想过,南京居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雪,漫天遍野的,全是旋转下落的白色。她下了飞机才知道,很多航班停飞了。东京到这里的还在航行,所以她很侥幸地回来了。
可是,还有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下了飞机,竟不知怎么回去。部分航班还在飞,机场到市区的高速却已经全部被封,根本没有车能出去。很多人困在了机场,她也是,一样逃不过。电话倒是还能用,她想了想,似乎只能打给Elaine。她打过去,廖习枫接的电话。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困在机场了?”他大呼小叫,吵得她耳朵疼。
“对啊,所以打电话问你,看有没有办法救我。”
“我有什么办法啊!现在高速全封了,我根本不可能过去接你。要不你看看附近,能不能先找家旅馆住下来,明天天亮了我再想办法。”
她愁眉不展:“要是能找到旅馆、酒店什么的我找你干什么。所有人都困在了这里,附近能住的地方全都满了,根本没有房间。”
廖习枫毫无办法,正一筹莫展着,旁边的蓝羽妮忽然接过了电话,她更加大呼小叫,大声喊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之类”。殷复颜皱着眉把话筒拉远,她音调高得和廖习枫有得一拼,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在干着急,说着没什么可行性的方案。她无可奈何,只得先挂了电话。那话筒通身冰凉,握在手里,竟滑得要命,几乎握不住。她轻轻抚过,长叹一声。
抬首四顾,周围喧闹得很,大批人流涌进来、涌出去。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聚在一起,为首的在打电话,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叫。角落里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坐在行李上,唉声叹气。不远处的座位上坐满了人,离她最近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在书包里翻检了好久,最后取出了一件半旧的大衣裹在了身上。
她茫然四顾,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的那种。这么多年,她也算是有了些历练,却是头一次,有了如此绝望的感觉。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厅里贩卖机全空了,什么都不剩。虽然附近的商店还有吃的,但却没有热饮料。天气干冷透了,她嚼着起司面包,嘴里干干的,渴得要命,又特别冷。她瑟瑟发抖,心里白花花地茫然一片,偌大的城市,她竟不知该去哪里。
一个面包吃完,她随手放进垃圾箱,抬头的时候,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她猛地闭眼又睁开,脑子忽然炸开,竟不明白看到了什么。梁洛展怔怔地看着她,只看着她,一步一步,坚定无比地走过来。越过多少人、多少事,他只知道坚定地走向她。
要不然,他也不知该怎么走。
他走到她面前,定定盯着她的脸,忽然递过一杯热咖啡,抓着她冰冷的手,握着咖啡杯子。花花绿绿的杯子,盛的大概是卡布基诺,诱人的淡淡香气在两人之间盘旋。她傻傻的,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先喝杯热的暖一暖,等会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大衣,看着就让人莫名暖和,让人心安。鼻子嗅到淡淡香气,是他身上传来的,好像是樟脑丸的味道。
他的手附在她的手上,忽然拉住她另一只手,转身就朝门口走。她头晕目眩的,又没有力气,竟忘了挣扎,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塞进车里,开往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