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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贴吗?」崔景垂下半眼。「姑娘的意思是,他舍不得让你干活儿?」
「谁说的,我又不是废物,为何不干活儿?」扬手一丢,啃光的鸡骨头咻一下飞入夜色中。「我是说,当我坐月子时,明明爹派了老妈子来伺候我,而我那庄稼人夫婿自个儿的活儿也刚好够操死他了,但他依然坚持要亲手替我洗衣做饭、熬汤进补,换了是你,你行吗?」
他哪行,连泡茶他都不会,哪可能为人洗衣做饭,还熬汤进补呢!
「咳咳,那本是女人家的工作,我们男人……」
「所以啦,他愿意为我做那原本是女人家的工作,还不够体贴吗?」
崔景一时哑口,差点回不出话来,「呃,为了生活,庄稼男人原就得会各种活儿,一般男人就不需要了。」因为他们有仆人伺候,庄稼男人没有。
「所以说啰,还是庄稼男人可靠,」宫雪菱一边拿手绢儿擦手,一边嘀咕。「哪天要是我病倒了,恰好身边没人伺候,倘若我的男人什么都不会,是要我硬拖着 病体下厨做饭,还是大家一起饿死算了?」
不然呢?
他又不懂厨房里的活儿,就算硬逼他进厨房也没用,而厨房里的活儿原就该女人承担的,就算病了也该负责到底,所以啰,她不下厨谁下厨?
可是,他真的可以这么说吗?
张着 嘴,崔景这回真是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该如何应答,他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经验呢!
宫雪菱似笑非笑的撩着 嘴。「你会武功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一个庄稼人!」
崔景有点狼狈。「但这种时候他就帮不上忙了。」
「不,」宫雪菱摇摇头。「我宁愿他帮不上忙,不然谁来照顾我女儿?」
「你是女人,自然是你!」男主外,女主内,天经地义。
「我?」宫雪菱淡淡一哂。「虽然你追过许多女人,但你一定没有把她们任何一个放在心里过,不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为何这么说?」
「倘若你心里真有她,那么你一定宁愿涉险的是你而不是她,这无关男或女,只是有没有把她放在心里。所以……」宫雪菱微微泛起温柔的笑。「我宁愿来的是我,而他,留在家里……」
「最好不是要我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蓦地,黑漆漆的夜空中传来一句低沉的警告,旋即咻一下,一项软绵绵的「物品」猝然凌空落入宫雪菱怀里,她错愕地往下看,赫然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对着 她呵呵流口水,她却好像看见厉鬼一样骇得倒抽一口气,差点没当场吓破胆子。
「芙儿?」她尖叫,脸儿上扬,眼珠子霎时瞪圆,下巴落地,张口却遍寻不着 自己的声音,吭不出半个字来。
好了,留在家里干嘛也不必说了,反正责任又回到她身上来了。
「妹夫?」宫仲书也很意外,不过他不心虚,所以没被吓掉魂。
仿彿冤魂的诅咒似的,独孤笑愚缓缓出现在火堆的余光中。
为了追赶老婆,他连衣服都没时间换,身上依旧是庄稼人的粗布衣裤和草鞋,随便包两件女儿的换洗衣物就匆匆上路了,一路上为了女儿的尿布搞得灰头土脸,这一肚子火,哼哼哼……
他慢吞吞的步向那个因为惊吓而扯歪了五官的小女人。
「女人,照顾孩子是你的责任,别把她推给我!」
「笑笑笑……」好不容易终于挤出声音来,舌头却猛打结,绕来绕去总是绕不到正确位置上。「笑哥,你你你……你怎会在这里?」
「是啊,幸好我仍在笑,不然你就会死得很难看!」独孤笑愚喃喃道,语气不太妙,脸儿却始终笑咪咪的,好像戴着 面具的生死判官。「你自个儿说吧,逃家的老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宫雪菱心虚的缩着 脖子,女儿捧在胸前当盾牌,咧着 尴尬的嘿嘿笑。
「人家……人家不是有留字条给你吗?」
「字条?」站定在宫雪菱面前,独孤笑愚双臂徐徐环上胸前,微眯着 眼,高高在上的睥睨着 跪坐在地上的妻子。「‘对不起,我必须去帮爹爹!’,就这么一句话,你想应付谁?」
「你!」声落,娃儿被举高,某人一整个躲到咯咯笑的女儿背后。
「胆小鬼!」独孤笑愚啼笑皆非的叹气。「你应该先跟我商量的。」
本以为她会先跟他商量过之后再决定行止,所以他才没有盯住她,没想到她比他认为的更鲁莽,竟然一个人偷偷晓头!
她到底有没有当他是丈夫?
「先跟你商量又有什么用,你一定不会让我来的嘛!」咯咯大笑的女娃儿背后传出某人的咕哝。
「谁说的,我不但会让你来,还会跟你一起来。」
「耶?」女娃儿兴奋挥舞的手臂下猝然冒出一双惊讶的眼。「你会让我来,还会跟……」噎住,尖叫,「跟我一起来?你跟我一起来干嘛?」
「岳父有难,我不能跟来帮忙吗?老婆有麻烦,我能装作不知道吗?」
「你连锄头都没有带来,帮什么忙?」宫雪菱冲口而出,一半不可思议,一半愤怒。「就算你带来了,恐怕锄头还没举起来,人家已经把你砍成一十八段了!还是你以为我能保护你?告诉你,这回我们要面对的是一整个绿林帮派,我连自己都顾不了,哪里还顾得了你,搞不好我比你更早被砍成三十六段!」
独孤笑愚无所谓的耸耸肩。「那我们就死一起吧!」
话一出口,不要说宫雪菱马上融化成一摊柔水,宫仲书叹息着 暗暗点头,庆幸妹妹真的嫁到了好夫婿,崔景和崔莲兄妹更是讶异地睁大了眸子,想不到一个平凡的庄稼汉竟能有如此温柔深挚的心意。
不过,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庄稼汉,虽然穿着 庄稼汉的粗布衣裤,脚上踩着 草鞋,但他的气质不像,俊挺的五官也不像,还有……还有……
对了,他的笑容!
那样佣懒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无论他是不悦、不满,或无可奈何的叹气,他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须臾不曾消失,看久了竟令人有种悚然心惊的感觉。
「笑哥……」宫雪菱感动得有点哽咽了。「为什么?」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独孤笑愚淡淡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不过他们不是鸟,他们是人,人类的夫妻就该有同生共死的夫妻情,不然就无法白头偕老。
但他们不过成亲一年多,他对她已有那样深厚的夫妻之情了吗?
嗯嗯,那也不奇怪,她都已经把爱恋的心寄托在他身上了,夫妻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
宫雪菱为难的瞅着 女儿。「芙儿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独孤笑愚侧身在宫雪菱身边坐下,顺手抱过女儿来亲一下。「该她活,她就不会死:该她死,她就不会活,无论生或死,你都无法改变,又何必顾虑太多?」
「可是,笑哥……」
「够了,别再说了,再说我真的要生气了!」独孤笑愚眼光飘向山洞。「还是告诉我一下,那鬼叫又是怎么一回事?」
宫雪菱瞅着 他好半晌,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放弃说服他的企图,「是表哥和表姊,」两手悄悄圈住他的胳臂肘,紧紧挽住,缕缕情丝也紧紧的缠绕在他身上,再也解不开了。「他们毒发了。」
「我还以为有人在一刀刀凌迟他们呢!」独孤笑愚喃喃咕哝,两眼栘向崔氏兄妹。「那么这两位是?」
「崔景公子和他妹妹崔莲姑娘,他们两位是来帮我们的。」宫仲书赶紧为他介绍,免得他再「追杀」妹妹。「两位,这位就是我妹夫。」一方面也是要「警告」崔景,诱惑的目光别再流连在他妹妹身上。
「原来是风流公子!」独孤笑愚笑吟吟的拱拱手。「独孤笑愚。」
「独孤公子。」崔景抱拳回礼,心头有点颤栗,因为独孤笑愚的笑容隐隐流露出一股杀气,但不知为何,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感受得到。
独孤笑愚真的只是个平凡的庄稼汉吗?
疑问一起,他立刻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大家都只顾惊讶于独孤笑愚的乍然出现,反而没有人想到——
为何没有半个人察觉到他的接近?
独孤笑愚的出现,宫孟贤十分意外,也很感动,因为独孤笑愚坚持不肯回去,固执的非要和妻子同生共死下可,无奈,宫孟贤只好让他跟去,但暗地里又嘱咐宫雪菱,一旦双方真的打起来,她务必要带着 夫婿和女儿立刻脱离战场。
宫雪菱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不能真的一开打就落跑,也不能不顾丈夫和女儿,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笑哥,明天就到百晓会总坛了。」
「嗯。」
「你在山脚下等我们好不好?」
「不好。」
往吕梁山的官道上,二、三十骑骏马下疾不徐的奔驰而过,最后一骑上载着 一家三口,宫雪菱抱着 孩子坐在独孤笑愚前面,独孤笑愚在后面控缰,紧紧跟住前方众骑,感觉得出来带头的宫孟贤已经尽量放慢速度了。
「但真的很危险呀!」愈近百晓会总坛,宫雪菱就愈担心,忍不住又想劝独孤笑愚放弃跟她一起去的想法。
「我不怕。」独孤笑愚漫不经心的说。
「我替女儿怕可不可以?」
「没必要。」
「该死,笑哥,你怎地这样顽固死脑筋,」由于担忧,宫雪菱的耐性早就磨得只剩下一根头发,不过三两句话,脑袋就开始抓狂了。「就跟你说真的很危险,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
圈住她腰际的手臂紧了紧,「你不希望我陪你一起死吗?」独孤笑愚轻轻问。
「当然不!」宫雪菱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健康,比谁都快乐!」
独孤笑愚沉默片刻。
「那么,倘若将来我比你先死,你也能一个人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健康,比谁都快乐……」
「当然不能,你死了我哪里还能快乐得趄来,没可能的事!」不待他说完,宫雪菱便断然否认。「搞不好我还会跟你一起死呢!」
「是吗?」似乎很满意听到的回答,独孤笑愚的笑容又深又浓。「为什么?」
因为她爱他呀!
宫雪菱张嘴,回荡在心头的答案就要脱口而出,谁知话到舌尖上,喉头抖了一下又吞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口。
「因为……因为……」但还是得给一个答案啊,该给什么答案呢?
「嗯?因为什么?」
可恶,可恶,一时之间,谁掰得出来嘛!
正当她打算耍赖不做任何回答时,女儿突然拔了一下她的头发,顿时脑际灵光一闪,终于给她想到说词了。
「因为芙儿会找爹,烦都烦死人了,哪里还快乐得起来嘛!」
独孤笑愚又安静了一会儿,遽尔失笑。「真不老实!」
脸上热了一下,「谁……谁不老实了,人家说的是实话嘛!」宫雪菱缩着 脖子直勾勾的望定前方,不敢让独孤笑愚瞧见她心虚的表情。
不过独孤笑愚不用看见也想像得出来,「好吧,就算你说的真是实话好了,那么……」唇畔的笑透出几分狡诈。「既然你怕芙儿烦你,真有那种时候,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