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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性也!
更离奇的还在后面。
“宾馆餐饮部的包间里,堆满山珍海味的餐桌旁,围了一圈像他一样穿着豪华,梳了背头,容光焕发的男人。他们潇洒地抽烟,大口地喝酒,爽朗地说笑。他坐在正中,我坐在他身旁。他的另一旁还坐了一位笑眯眯的小眼睛女孩。他清了清嗓门,一改刚才在房间里阴沉的脸色,眼角弯弯,满面红光,端着盛满茅台的酒杯,爽朗地说:‘来,为我市某某系统今年签署的最大中外合资项目,为我们出口创汇再上台阶,名列全市前茅,干杯!’那些男人高举茅台的手臂,黑森林一样地立起来。激情高昂,声音朗朗……
“‘谢谢领导大力支持!’……
“‘为副市长的健康,干杯!’……
“觥筹交错。仰脖畅饮。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十分灿烂。酒过三巡,刚才那位阴沉着脸的神秘人物,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和我,还有旁边那位小眼睛姑娘喝了交杯酒。我记得,那时,我还闻到了他身上有我们一起洗澡时留下的
香水气味……
“喝交杯酒,我们的额头挨得很近。我看到他亮额头上有两条深深的皱纹。颈背有点驼。后脖子上还有一块浅浅的包。我发觉他的实际的年龄,要比表面看起来大得多。这些当官的,爱伪装,他们其实并没有多了不起。”
说完,她稚气未尽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快乐。那神情,像发现什么心肝宝贝,又像在谈论她某位极熟极亲的人,又好像在观察生命市场上差不多已经属于她自己了的一只可爱的小猫小狗。
和她们接近的人们啊,千万不要忘了,她们不单是我们怀里的玩物,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思维、有情感、有想象能力,甚至还有点敏锐文学观察能力的人。鬼知道在她们的眼里,我们究竟算什么?
……
“我知道!”听完她的讲述,梓茕从心里叫了,“撕下社会裹在人身上的金钱名誉、地位权力、华贵雍容、装腔作势、皇帝贫民等等外衣之后,人的一切答案,一目了然。”
这也是梓茕曾在虞姨爹那张雕花木床前,朦胧想到过的答案。他并不认为这是惟一的正确答案。他点了一支烟,趁她上厕所使劲地很响地关门拴门——我还有什么可防备的?梓茕想哭,想笑,苦苦一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慢慢打开门,下了楼梯,他想踱到天池明月湖边苍茫的月色中去。
美髯,媚娘……我的诗绪和思绪连接,何处开始?
梓茕的心,一片茫然。
要不要小姐
明月湖的夜,静谧而安详。田野里弥漫着稻谷的清香。远处,梦一样迷人
天池,湖面泛着点点星光,像婉约恬静的少女,安闲地躺在大自然的怀抱。小岛,绿树,远山,停泊在码头上的小船,月光中,露出浅淡的轮廓,宁静而柔美。
一个飘逸的身影,如梦似幻地在生命的原野上踽踽独行。
梓茕走下度假村的小楼,大厅里有人唱卡拉OK。楼上楼下房间的窗门大都紧紧闭着。湖边,半山腰,码头上,灯光闪烁。沱江鲢鱼,东坡肘子,啤酒鸭的招牌,和嵌进霓虹灯的裸女,在月夜里艳丽地亮着,真使人觉得,还没有进入那些场所,就忍不住馋涎欲滴。他深深叹了口气。他想把沉积在胸中的郁闷吐出来。夜风拂拂。他想,咱们这个人间,有时,还是……可能,本来就是……挺美挺美的。他躲开卡拉OK的喧嚣,穿过院坝,绕出大门。脑海里晃动着一个个鲜活灵动的身影,那些活着的,充满着欲望的生命,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踏着柳永的脚步,踏着东坡的脚步,踏着李商隐的脚步,踏着王维的脚步,姗姗而来。他们不就在这样的月光中,听着隐隐的音乐,望着,想着一张张他们至爱的女人的脸,妩媚的,忧郁的,淡雅的,高贵而圣洁的……脸,牵引着诗意的鸟儿,在人类精神的原野上,醉意朦胧地且歌且舞么?可能这就是人类最好最美妙的精神生存方式。王维,哦,王维,在辋川
别墅里结绳独居的王维,和月光茅棚、草床药罐作伴的王维,虽然没有像东坡柳永那样挟妓于春花秋月、流水小船中神游,……他有没有忧郁的、深爱着又不能结合的表妹呢?——只要仔细品品“明月松间照”、嚼嚼“空翠湿人衣”之中深藏的韵味,你就会发现,他体悟感念描绘的……不依然是他至爱的女人们的脸庞么?至于那女人,是他表妹,还是美若天仙的公主,亦或歌女妓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催生他的艺术,使他空灵而隽永的诗句生根发芽的审美情思。……至美的女人!裸体的女人,藏在淡雅的画幅背后。她们藏卧、横卧、仰卧、弓卧着,向所有能感应到她们的人们微笑,姿态万千风情万种!最伟大的诗人总是把自然宇宙作为美女来紧紧挟着,深深玩味,带着她们独自神游。……人不应该没有爱……不论你写不写诗……
但是不是就应该原谅那位写不出畅销书便采取那种特殊方式来获取灵感的作家呢?……还有那位胖乎乎的官员在飘扬着外国旗的宾馆里,检查她下面,是不是像检查他部下……出口创汇的工作……一样认真负责冠冕堂皇呢?我们有那么多嫖客和类似的嫖客,像辛勤的蜜蜂采撷花蜜于现代烟花柳巷,可我们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在哪里呢?人,生命,艺术与诗,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朋友,要不要小姐?”
一个胖乎乎的矮个男人立在梓茕面前,声音细细的,歪着一张黑糊糊的脸,平静大胆地望着他。也许男人认为,对眼前的这种人,没有什么说不出口,没有含蓄的必要。
梓茕一怔。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打断了,还是连接上了他信马由缰的思绪。
“哦……”梓茕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汉子扫了一眼梓茕一身休闲的穿着,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有点神秘地靠近他,低声说:“绝对安全!——像你们这样的老板,我接待得多。”
望着汉子充满期待的眼神,梓茕故做轻松地笑了:“真的?”
汉子点点头,一脸肯定。
怎么回答他呢?梓茕真不忍心伤害这位看样子才三十出头的乡村明月湖度假村天池边开黑店的小老板。他讪讪移出汉子攫取的目光,望望四周沐浴着月光的湖光山色,晚风轻拂的稻田,轻盈的湖水,水坝那边,一辆晚班的客车戛然停下。飘浮不定的灯影里,有人影儿姗姗晃动。男男女女的说笑声,跑了调的卡拉OK的歌声,悠悠扬扬,声嘶力竭。哦,……这大概就是所谓美丽祥和的人间仙境吧?城市的喧嚣,工作的烦恼,写作的艰辛,等等,是不是都该放在脑后?进入这个银色世界,这仙境也是我们人——我们的同胞自己创造的啊!他想,其实,人,要轻松自己,享受自己,并不十分艰难,也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怎么样?”汉子又悄悄补了一句。
“多少钱?”
“老规矩。”
“多少?”
汉子想了想,问:“真不知道?”
他点点头。
男人眼里突然射出一丝警惕的光。
他想赶紧缓和一下情绪,说真话,梓茕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人就这类事情交涉。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惹出事来,甚至把小命也搭进去。这是我们常在小报、电视上看到的情节。
“哦,”他装得十分内行地问,“联防治安……盯得紧吗?”
“没事。”汉子说。
“你敢保证?”
“当然。——我们的钱,是给他们交够了的。”
男人露出一脸的轻松,又是一脸的蛮横。
“那……待会儿再说吧!我想,出去走走。”
“得快!”汉子更近地靠拢他。
他点点头,转身就走。汉子追上来,诲人不倦地说:“要不,就在这里等等?我给楼下要的那一位,马上就要来了。”
“哦,哦。我先到那边,看看夜景去。”
梓茕在支吾着说。说完,慢慢走出大门。从这一头转到那一头去。
月光如水,歌声悠悠。……
他思绪的鸟儿又开始飞翔。他知道有许多事情,已经在月光和歌声中发生,还有许多事情将在歌声和月光中继续发生。踱过庭院背后的小路,踩着青草上的露珠,绕过小楼,梓茕继续向月色苍茫的田野走去,转过头来,只见刚才那位矮胖的汉子,站在一丛蓊郁的李子树下。一只卷了裤脚的腿,踏在石栏上,抽着烟,遥望着远方,好像在盼望他多么亲近的人的到来。梓茕有点好奇地蹩进柳树的暗影中,顺着汉子的目光向上望去,鱼塘旁边,柳树丛中,那一条洒满月光的田埂上,一前一后缓缓晃动着两个人影。他仔细分辨着,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戴着圆顶帽的姑娘,一袭白色长裙,在月光下显得柔和而美丽。圆顶帽下的长发披在脑后,背着一个时髦的小包,款款而行。那个可爱的人影儿背后,跟了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小个子老男人。两团黑糊糊的身影儿,缓缓行进在银灰色的柳影里,向桃李树下等待他们的男人走来,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人间图画呀!梓茕的脑海里突然映现出一幅古老清新的情感画面。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
晓风残月。”
他突然感到十分幸福。他陶醉于美丽冷艳缠绵朦胧的意境里。柳永描绘的不就是眼前这幅仙境般的现实生活图景么?他曾对某些盲目看不起柳永和吹捧柳永的人们不以为然。看不起柳永,是因为这个青楼常客,把人间最美丽的清辞丽句,赋予一个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盲目吹捧他,是因为他有意开启了什么词派的先河,地位和意义有多么高不可攀!
其实,他想,柳永也不过就是柳永。他活得有点无奈,做官的路,被挡得严严实实。除了一支笔和面对风花雪月的女人,一无所有。至多他的心灵,比一般人多了那么一汪宛然流动的诗意之水。不一定像多少人考证的那样,究竟上过何处的青楼,遇到过哪位多么美丽的妓女。即使他真的接触了某位妓女,她也不过是普通的女人。就像我们过去和现在都曾接触到过的这类和类似于这类女人一样。也许,她并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如梦,纯洁如水。但我们的人间绝对存在着,并且创造着如梦一般美丽的生命与诗。生命画图和梦一般美丽的诗,就像此刻出现在人们眼前的这幕动人景象一样。
“可能还有爱。”他想。
“能遇到和描绘这种生命图画的人,没爱行吗?”他想。
“而且是真爱。”他想。“能写出‘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那么绝美人类爱情诗篇的人,‘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人,没有真爱,行吗?”
梓茕似乎终于明白了,我们不缺少妓女,不缺少嫖客,却缺少柳永那种美丽的诗。原因何在?
“我们,缺少真的至爱……”
月下柳枝,桃李露珠。婉约朦胧的玉人影儿轻轻走来……三十岁的矮胖汉子和五十岁的干瘦男人之间,行走着一个美的精灵。
诗是美丽的。而现实和诗的距离,有时那么亲近,有时又那么遥远!他们之间那简单生意的实际操作,却毫无诗意可言。男人开着车,带着墨镜,或拎了皮包,男人——说不定口袋里并非涨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