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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们都是苦命人呀!”
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喟叹。
他在将军的脸庞上仔细寻找。他的额角,该有伤疤?如果有,他将是当年江边老屋里的二叔文秀木。秀木“结婚”之后,坐船离家出走,投入抗日洪流,参加国民革命军、或八路军,再也没有回来。秀木那时已二十出头的妻子杜娘,终生未嫁。她的花床上还留着秀木二叔的位置。
但,不幸的是,梓茕没有在老将军的额角上找到那块伤疤。他头上的伤疤在很深的后颈脖。他也没有儿女,只有一位默默陪伴着他,给他当了几十年服侍的老伴。
哦!既然这样,将军就可能和我的表哥家族及高干女儿麦荞无关。梓茕想。
分别时,梓茕向将军说了些祝福保重的话。将军毫无兴趣地闭上眼睛似听非听,也不和他握手。梓茕讪讪往门外挪动脚步,突然,一个干裂的声音,似晴天霹雳从威严的主席像正面传来:
“
国民党是怎么败的?心烂了!北伐、抗日、内战,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变烂,烂透了。后来不用打它就败了。井冈山、延安、西柏坡,抗美援朝打鬼子,三反五反搞建设,为什么令人怀念?那时,共产党虽然穷,虽然苦,但心不烂。所以胜了。”
将军突然站起来,身材魁梧似
泰山巍巍,立在屋中央,伸出大手声色严厉地宣告什么似,颤抖着说,“最使一个人、一个党、一个政权人心变烂的东西是什么?我在那座城市抗战纪念馆,大屠杀烈士陵园参观后悟出了一个答案,就是不能正确对待金钱权力和女人。蒋某某也好,孔某某也好,地下党叛徒工委某副书记也好,都是这样。他们并非没有做过好事,但心是烂的。好事也做得变了味。你们那个市长不是我建议撤掉的第一人。他还算好,把马脚露给了我,还有多少把马脚藏起来,暗度陈仓的呢?国民党就是这么败的,我们为什么还要再败一次来给历史看看呢?你看这个世界竞争多激烈?我们的党和国家,还经得起这样的失败吗?”
老人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止。梓茕回转身,想,这不正是我“众里寻他千百度”试图找到听到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把将军扶回座位上。不知道该给他说些什么。梓茕想,我没有资格和他对话。他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递到将军手上。将军的大手捏着茶杯,抖动着并不喝,末了,瘫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这些烂了心的人,像恶心的苍蝇到处‘嗡嗡’。怎么打不完呢?在厕所旁打苍蝇,能打得完么?!”突然还是一个干裂的声音,从他苍老的嘴里传出来:
“不行,得抓紧抽个时间,给我们的党,我们的组织,交流一下意见,寻找一种方法来收拾这些变烂了的人心,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
“谢谢,”梓茕说,“我会用我的方式,把你的这些思想,传播出去,让更多人警醒。”
将军的老伴,一个文文静静的老人,胸前吊着老花眼镜,从门外的小青竹林里,拿着一幅新画的竹枝,颠进
客厅,说请他看看,并叫他添上几笔,调养调养性情。将军接过宣纸,瞄也没瞄一眼,几把把竹枝撕得粉碎。
“看你,看你。”文质彬彬的阿姨想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走,院子里散步去。海棠花,昨夜下雨,又开了两枝新的……”
这位退休的老将军端坐沙发,铁铸似地不动。
“脾气真犟!”阿姨咕哝了一句,转过身,歉意地向梓茕笑笑:“请原谅,这是他退下来后,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
面对他们这样的夫妇俩,梓茕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想上前和老将军紧紧拥抱,又觉得必须赶快离去,好给他留下自己的空间让他拼搏驰骋。梓茕慢慢举起右手,向老人行了个庄严的军礼。
后来,梓茕在将军名录里查到了将军的姓名:于大奎。无论他是不是二叔文秀木,梓茕都想把将军列入那个庞大帝国家族的名单中,让他挺起精神的脊梁,给生命补点钙,使自己云游写作时的心灵和脚步,不太晃荡和恐慌。
……
进青云山探险回来的外国人,从斜斜的黑黝黝的连接着通往天池暗河的仙女洞深处,发现了一具无名的尸体。据说,女尸是一位没有完全发育得成熟的女孩。这条消息,引起了我们对表哥及其十六岁姑娘欣儿命运的担忧。但是,最新的消息传来,表哥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那座江边小镇,遁入深山,开荒种地。十六岁的女孩来自深山的一户普通的农家。她的父亲,还带他们进深山野岭、攀悬崖绝壁采中草药。当初,在游击队免费给患痢疾的游击队员看病的牛瞎子医生,是他爹,还是他爹的后人?那一大片一大片水竹,在表哥的经营管理呵护之下,长得满山遍野郁郁青青。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的夜晚,表哥踱出柴扉,看水竹迎风飞舞,弥漫天空。
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假设,从京城回来的亲戚们,曾亲眼看到表哥那清秀魁梧而又灵活的身躯,在那座城市的市郊,他们那有山有水的别墅门前宽阔的草坪上,打
高尔夫球。
金边眼镜,黄色体恤,白色裤子,轻便球鞋,衬托着他敏捷而优美的身姿,在金色的夕阳照里,构成一幅绚丽的生命异景。
没有根,也能生存的生命,依然是这幅美的模样。
……
女编辑白芷对梓茕说,不能写来写去就一家。白芷不知道,徜徉在他笔下的这个家族好大好大……
庞大的家族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它盛不下围绕在它周围芬芳的生命,以及生命芬芳中的男儿女儿那颗激情洋溢又倍受煎熬的心。
高干女儿麦荞(1)
惊人的消息
失踪的表哥突然结婚。表哥的婚姻经过数次波折,突然结出了果实。他的妻子,曾经提拔他,也追着他不断逃跑的高干女儿麦荞,终于还是把表哥控制在了她的手上。表哥的结婚,在那个城市曾引起不小的轰动。听到表哥结婚的消息,梓茕感到非常吃惊。高干女儿,怎么能把表哥掌握在她手上随心所欲呢?她不是说地球都要爆炸了还结什么婚吗?这次地球怎么没有爆炸。他们婚礼举行得十分隆重,没有在他们的别墅,而是在遥远的那座城市最著名的香格里拉大酒店。高朋满座,嘉宾如云。他们曾用直升飞机到全国各地去接他们各自的亲朋好友。据说,确有一架直升机,到这座新兴的城市里来接表哥的亲戚。他的堂兄,叔辈,表兄表妹。当然,也通知了梓茕。梓茕没去。他见到了表哥,他依然精神焕发,一点不像从市长位置上退下来的样子。梓茕问,你婚姻的背后是天堂还是地狱?是平坦道路还是陷阱?表哥摇了摇头。
他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介草民,还怕什么婚姻?”
“不一定,”梓茕说,“结婚之后,你至少是一个丈夫。还有说不清的其他身份,正等待着你,走着瞧吧!”
表哥淡淡地和梓茕告别,坐上直升飞机和他的妻子,那个并不十分漂亮的高干女儿麦荞,升上了天空。在直升机上,梓茕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看到
天池、玄天洞、度假村、金顶寺、仙女洞和那条茫茫苍苍的大江,还有江边他自己亲手修建的那座新老城市、横跨三江的彩虹大桥。
表哥结婚的时候,这座城市的新任市长还没有到位。甚至还没有选出来,又一个女人,市委办公厅主任,悦儿还是月儿?当然她也破例地接待了表哥和他的妻子。梓茕曾经仔细地看了表哥妻子的眼睛,虽然很大很明亮,但没有神采,他总觉得麦荞的眼神里藏着什么。
“麦荞!”表哥向梓茕介绍他的妻子。
“哦!这是我表弟……”表哥又向他的妻子,介绍梓茕道,“学哲学的,诗人和作家,一位喜欢梦游的人。”
“梦游?哈哈……”麦荞游离的眼神里闪出快活的光,“喜欢梦游的人,往往比什么人都执著。关键是没有多少人能明白,他执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在飞机场崭新的候机大厅。表哥的妻子麦荞,高干女儿,居然真穿着一身朴朴实实的军装,海军军装,没有帽徽,也没有军衔。梓茕偷偷问表哥,她怎么穿着海军军装,你不是说她父亲是某军高干吗?表哥一脸茫然。随后又轻松地告诉梓茕:“管他海军空军,只要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女人,就够了。”
“你凭什么了解她?”
梓茕问。
“凭她这个人,凭她这个实实在在的人。”说“人”的时候,表哥的面目很肯定。梓茕知道他们在遥远的那个城市里有他们自己的
别墅。多年来他们在别墅里垒筑着他们共同的世界。
生命,女人的生命,使表哥坚信彼此属于对方。梓茕举起酒杯为他们祝福。表哥笑了,麦荞也笑了。梓茕觉得表哥的嘴角,笑得有点苦涩,有点茫然。而那个高干女儿,目光里有一丝犹豫。分别的时候,表哥告诉梓茕:“我们的婚礼将有全程录像。到时,我会把录像带寄给你。”
“不必了,”梓茕说,“不久,我就会回到那座城市里来,我自己还有……我帮助别人,正在创作一本书,总是写不完,搞得我心烦意乱,不知道我这本书的写作,何时何地才是一个尽头。”
“写什么作哟!”
“好好生活吧,生活本身就是一部谁也读不完写不完的大书。每一个人的生命,不过是一点转瞬即逝的流彩,稍有不慎,你就抓也抓不住,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完,表哥仰起头,抬起脸望着他的妻子。
婚后的表哥,没有工作,他只是潜心读书,他已读硕士、还想读博士,想读古今中外的艺术与哲学,但是,人间的馅饼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很快,有消息传来,据说,表哥可能调到另一座城市去当什么书记或者市长,而且在麦荞的高干父亲带领下,正在努力活动进入咱们高层领导集团,什么代表、委员,将通过选举落在他头上。馅饼终究还是馅饼,真掉到了表哥头上。梓茕在电视上看到他,已升任为北方某一大工业城市的副市长。他的眼前,已明摆着一条通往省长省委书记的道路。他正在这条充满新时代阳光的道路上迅跑。但是,表哥还是没有见到过她的高干父亲和母亲,直升飞机、电话,依然是联系他俩夫妻的纽带。到那座城市,他们依然住进自己的别墅。事隔不久,梓茕那个不幸的表哥,再次栽倒在高干女儿的手上,不是因为贪污受贿,也不是因为金钱、权力和女人,而是表哥的婚姻,实实在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高干女儿麦荞,据说,曾陷入走私集团。他们倒卖国家禁卖物资,还偷卖飞机。东窗事发。于是,此案牵涉到了表哥。而且,表哥被安排到那座城市……以制造飞机而闻名全国的城市,和她们倒卖禁卖物资的团伙有关。倒卖禁卖物资,甚至出卖
国家机密,通过黑道向海外出卖情报等等。这些都全部算在表哥名下。当他知道自己的婚姻是早设置的一个陷阱的时候,他首先关在别墅里张牙舞爪大叫大嚷。他想找他的妻子问个究竟。其实他完全不明白,打算和他结婚的时候,麦荞的目的就想找一个人,在未来出事时当替死鬼。于是,他怀着满腔愤怒举臂高喊,我凭什么凭什么要当你们的替死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