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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堂屋,布置得庄严而神圣。梓茕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连串祖宗牌位,牵连着这个庞大家族的历史,烟云一样滚涌而来,浩浩荡荡,波澜壮阔!墙上发黄的镜框里,是那对老夫妻文贡生和文庄氏的正面照片。梓茕看不出他们身后,是否拖着长长的辫子?他们的目光,柔和冷峻,严厉慈祥。梓茕望着祖父祖母遗像,一脸肃穆:这就是我的祖先!在他们的目光中,我们一代代渐渐长大……
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啊!梓茕独自划着小船,穿过碧绿的江面,登上对岸,那座耸入云霄的山峰,他看到了两条大江的源头,在群山峻岭中蜿蜒曲折,随流而下。新城旧城,撑开大桥的两翼,大桥下,江面浩荡,穿过望不到头的浑茫原野,犹如仙景。沿着一道蓬满荆刺的战壕,梓茕爬上大江对岸千佛山的峰巅,郁郁青青的松树间,有一座断垣残壁垒筑起来的高高平台。平台上,蹲放着一门锈迹斑斑的大炮。炮筒黑黝黝地直指苍天。它的背后,是这座新兴江边城市解放战争的烈士纪念碑,纪念碑下有一座无名烈士墓,墓碑上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太多这样的大炮,这样的烈士纪念碑?天地、自然、战争、女人、土地,在山水的灵魂深处游荡?望着眼前壮阔的青山绿水和新兴城市,梓茕的心,忽如止水般宁静。
不该忘却的这门大炮,在如此山水江天怀抱中苍然而立,是否显得有点多余?……划着小船,梓茕的耳畔响起了有节奏的水声。
临江茶楼。梓茕和逸夫相对而坐。
“上一个世纪就这么过去了。”梓茕淡淡地说,“我们的家族像野草一样蔓延滋生,下一个世纪,我们应该怎样度过呢?”
“过去我们怎么走来,”逸夫说,“现在,我们必定还得这么走下去。”
江风习习,他们盯着各自杯里的清茶发呆。
……
老妇人,文庄氏和杜娘,那庞大的身影,掩盖了远不止一个世纪,现在她们都溶进青山,化入永恒。
江边老屋的
植物人老奶奶诞生于一八九八年的一个夏天,山洪暴涨的时候。撑着乌棚船的船夫和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胖胖的女婴。女婴头上刻满皱纹,就像那时临江码头上老黄桷树的根。黄桷树连根拔起。彩虹大桥竣工之日,梓茕的一个表妹,说话像叮咚泉水一样清脆的表妹,不是坐船,而是坐车到几百里外的那座城市去上军校。她是军医学校大学生,她曾经参加过许多次学雷锋小组的照顾孤寡老人的活动。车至半道,突然起火。她为疏散掩护车上的乘客,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葬身火海,后来被追认为烈士。
她一生平平。她只活了十七岁。读高中时入党。据说,她没谈过恋爱,当然也未婚。像一湾清澈的水,流到十七岁,突然就断了。人生太偶然。其实,那天如果不是军人,她完全可以只顾自己逃命。
又据查,这个表妹,正是跛腿镇长黄口袋的女儿黄小咪,梓茕在列车上邂逅二八女。“投江”事件,她没有死,也没有再外出打工,是她的舅舅,医药器械厂老板杜庆高自费资助她去军医学校上学。不过,梓茕还是把她和火车上对着他那一头金丝般的头发联系不起来。世界的奇妙和遗憾还在于它用永久的缄默,替我们隐藏了许许多多。
生命啊!
据说,彩虹大桥头的老黄桷树又长出了许多翠绿的青枝。
黄昏。梓茕、逸夫一行来到江边码头,头发灰蒙蒙的船老大刚喝了几杯烧酒,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地招呼他们上船。船老大的女儿,一个长长的辫子、穿着细碎花衣、平底布鞋的,有着棉柳一样腰身的清秀姑娘,拿着一根蒿杆挺立船头,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们,粲然一笑。她的船舱里喂养着一条条黑黝黝的鲫鱼。清水荡漾,鱼儿自由快活地跃动着,甩着尾巴。
船老大红扑扑的脸膛上流露出快活的目光,叫了声:“开船喽——!”幺女儿撑蒿开船,船老大“乓乓乒乒”地摇响了船后舱里的
发动机。头扎着蝴蝶结的少女,手持蒿杆立在船头。对岸,一道灿烂的斜阳从峭壁上直射下来,照在她那轻盈柔美的腰身。她轻轻点着船头下的江水,向风平浪静的下游划去。她的前面,宽阔的江面上,铺满橘红色的晚霞,正静静跳跃。一只白毛亮眼小猫,宁静地依偎在她的脚下。娓娓江风,扑面而来,秀发飘飘。峭壁,斜阳,把她婀娜的身段镀上一道彩光闪烁的金边。梓茕坐在竹椅上,呆呆望着夕阳勾勒出的这幅镶嵌着少女英姿的人间美景,张开嘴,心里默默说道:
这才是我的表妹,我的表妹啊!
……
第二天下午,春雨迷迷如梦。梓茕、逸夫一行,再次来到江边,上了他们父女俩的小船。他们要在春雨中行走,又不知往哪里去,寻找什么。
“往哪儿走?”
姑娘银铃般的嗓音。
“吊脚楼,鹭鸶岛,观桃花,赏春雨,哦,最好能上鹭鸶岛吃鲢鱼。那鲢鱼的刺,很细,肉,很嫩,送进嘴里就化了。”
船老大说。
“吃红嘴鱼?好的,去吧。”
梓茕说。
“天作之合!”
桃花盛开的鹭鸶岛,三哥博文和四妹秀清,躲避侯旅长“抓婚圆房”的江中小岛,仙山琼阁。
烟雾弥漫的鹭鸶岛,女政委、翠莲弹尽粮绝悲壮牺牲的地方!大江之中的鹭鸶岛,笼罩在轻烟般惆怅的绵绵春雨中。船老大的小船在江中捕鲢鱼。他戴着斗笠,撒开鱼网,静静等待了大半个时辰,把网收上小船,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鲢鱼,往梓茕他们使劲挥手。梓茕的小船向渔舟靠过去,称了鱼,整整二十一斤。梓茕的心,乐得没法形容。上了小岛,船老大那纯洁的女儿,我的表妹呢?梓茕在细雨中寻找。
如烟似梦的桃花林中,挑着一张旗幡:
“鹭鸶岛农家乐,青衣江红嘴鲢鱼第一村!”
我的天!
旗幡下,细雨里,花丛中,那清纯的表妹,长长的发辫,桃红的脸庞,黑油油的刘海儿下,一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梓茕被眼前纯净的美景感动得心花怒放:她在看着我们,还是看着她那身披蓑衣的父亲,江中打渔归来?
逸夫却不这么认为。他平静地告诉梓茕,原来,姑娘并不是船老大的女儿。她是船老大专门从城里请到鹭鸶岛上,为“红嘴鱼度假村”招徕生意的姑娘。打扮得村姑一样的姑娘,有一个十分洋气的名字:
“夏秋!”
……
“去不去呢?”梓茕问。
……
“如果她又是一个那样的表妹,我是不是该跳进江中?”
……
“没那么严重,”逸夫天不怕地不怕地说,“不就是吃鱼么?走!”
果然梓茕多虑!
江中的鲢鱼,嘴真是红的。杀鱼的时候,梓茕特地走近仔细看了。和外界传说的歌女妓女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并没有必然联系。
“那么,这鱼嘴的红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江中,每一个地方的鲢鱼,嘴,都是红的吗?”
梓茕生怕只有鹭鸶岛这一带,自女政委和翠莲牺牲后,或表妹黄小咪投江后,江中的鲢鱼,嘴才是红的。
船老大说:
“自我记事起,江中捞起的鲢鱼,偶尔,只有一条,是红的,但它最可口,最好吃。上下游的渔老大,都曾捞起过红嘴鱼……”
烹上餐桌一尝,果然。
度假村里还有男女老少,
厨师厨娘,招待,门卫,跑腿。他们默默工作着,各司其职。夏秋,美丽的、清纯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袅袅娜娜地穿行在厅堂内外,给如梦似幻的鹭鸶岛,添上清丽朦胧的一景。
晚上在这里住,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秋并不陪客人睡觉。
她还是处女。
“怎么样,”逸夫说,“庸人自扰吧?……你以为世界都像你想象的那样,成一个妓院了?前怕狼,后怕虎,见了一个姑娘在桃花树下瞭望,就像诗人一样,多愁善感,想了许多许多,游子思妇呀,伊人良人呀。吃鱼就吃鱼,你给钱,她服务,谁开度假村不盼望客人?别总以为,别人会做什么,或者,别人会强迫你做什么,谁在乎你呀?”
梓茕的脸“唰”地红了。
“再说,即使别人和你要做什么,也没有多了不起。你知道的,当初,女政委和翠莲,没有谁请她们上鹭鸶岛吧?她们来了。因为她们的选择,逼到了那个份上,怎么办呢?不就是一条命吗?畏手畏脚地干啥?要么不上船,一旦上船,就不要畏惧破釜沉舟!只要我们,像女政委和翠莲一样,忠于的是自己的选择!”
“说得太好了。”梓茕说,“姜还是老的辣,你没有白白长我那么一点点年龄。”
逸夫笑了:
“这哪里仅仅是年龄问题。在人类生命本真面前,一个小小的人,即使他的年龄再大,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在生命的大江边继续漫游。
逸夫说:
“岁月轮回,可我们人类的基本生命形式,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明白了这一点,对它所表现出的一切,无论多么荒唐淫荡丑恶,就用不着由你一个人在那里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好好活吧,未知生,焉知死?死都不怕,还怕活么?过去我们怎么活,现在,将来,无论生活进入了什么世纪,我们还将怎么活。当然,你不会不明白,这里的‘我们’,是个常识,不单指你我……”
梓茕说:“那部《哲学原理》,还有,没写完的小说,还是都交给你自己来继续写吧。”
“不”,逸夫蠕动着魔魇般的嘴,飘飘渺渺地告诉梓茕: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去另一个世界了。要不,我怎么敢,对你们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指指点点?”
那晚,梓茕做了一个非常性感的梦。绵绵无尽的春江水,赤裸娇艳的红嘴鱼,各种形态,各种姿态,桃花流水,落英缤纷。
醒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青烟
浓浓的青烟,描画出这个城市高傲的天空。高高的烟囱,终年四季,把一汪汪淡雅的青烟,送到高朗飘渺的天空中去。谁也不知道,它们在向谁终年四季吟唱着一首首挽歌,化为融入天空融进永恒的生命进行曲。
这是梓茕第一次走向这个城市的殡仪馆。老人的火化也是在一个冬天的上午,天空没有下雨,没有送葬的车队和无数花圈缠绕着低回婉转的哀乐……
没有庄严的别辞和珍贵的评价,她的一生多么勤劳,多么美丽,多么善良,她的去世,会给多少人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没有没有,这一切都没有。
事情来得是那样自然,也很突然。有些事情是梓茕的亲身经历,有些是小雯给他的详细描述。当我们正在经历普通的某一天,经营着各自繁杂事务的时候,她,宋小雯,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梓茕,老人已经不行了,彻底不行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通知数十年来帮助老人度过了孤独而又漫长人生岁月的那茬变换着的学雷锋小组的女兵们。她们早已到祖国四面八方,有的是军人,当着军官;有的是公司的一般职员,经营着现在任何一个机关都能做的一切,上岗下岗,旅游,或者出差开会。她们也有了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