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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宁跟着狂鼓了一阵掌大叫好啊,威哥真他妈的了不起!
话音刚落,音乐转为韩国时尚组合HOT的劲歌,随着密集的鼓点和躁乱怪异的电子乐响起,人群里又窜出一个短发的黑人女郎。她的细腰扭得像被击打的水蛇,乱颤乱晃让人替她腰疼。她急扭着走到黑人男子身旁,与他对舞成火辣辣的拉丁舞。音乐是韩国音乐,舞蹈是拉丁,却又掺和进了黑人独有的野蛮疯狂,令人不得不叫好。
他们挑衅而蔑视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向一个人站在旁边的阿威瞄去。
阿威甩了个响指,扭头向我身边的亚宁招手。亚宁也打了个唿哨回应,然后双手一撑正敲架子鼓的安安的肩膀,一个前滚翻,像武林大会半路杀出的高手一般向人群中的舞池中央落去。众人一片喧哗!
这时,我无意间瞥见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江哥。人们都在看舞池里的热闹,没人注意到他们。江哥便捡了张桌子坐下,饶有兴趣地往舞池里看。一个女孩子匆匆从KTV包间里出来,俯身向江哥说了些什么,江哥摆了摆手,那个女孩便匆匆出了酒吧。虽然她那类似张韶涵般的长发盖着脸,但我还是肯定她就是安安说分手但直到现在也没分掉的未婚妻,文静。
忽然舞池里一阵尖叫,我担心亚宁,便忙将目光从江哥那里收回来往舞池里看。我看见正和阿威联手跳西班牙斗牛舞的亚宁忽然改变的舞路,他退开几步向阿威冲去,跳起来在阿威早已叠好的双手上借力一蹬,向上空翻而起。
亚宁抱着膝,辉煌地在空中连翻四个三百六十度,在一片惊叫和唿哨中稳稳地单手单膝跪地,十分洒脱漂亮。正是中国戏曲中武生的身段。
正在人们的叫好和起哄中,亚宁却忽然抬手捂住鼻子浑身颤抖。他又流鼻血了。
我看见远远地,江哥脸上又露出招牌似的表情,似笑非笑。让人心中一惊。
41。心隳
当美丽成为过去
坐在窗前
守着鳏寡孤独的凄凉。
一行行的诗
将灵魂衔着的酸甜苦辣
织成一方粘血的巾帕
等着韫泪。
当一切成为往事
你苦笑了笑,说,我们都老了
我已经记不得原本昏倒在周扬家的我是怎么被弄回老家的,只是我一醒来,就躺在自己的新房里,看到了大婶,然后是杜叔、杜姨、欢欢和立东他们。
看到他们,我感到一种由衷的亲切的内疚,尤其是看到欢欢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我正想和欢欢说话,欢欢抱着的贝贝忽然间问妈妈买糖怎么还不回来。
欢欢登时回答不上来了。我想抱过他好好疼他爱他亲他安慰他,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力气去抱他。
原本我以为我和月芽还有一生一世的长路可以走,不在乎我去陪周扬的那一两天;可就在我离开月芽的那一会儿,上帝便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我简直受不了这种残忍。我伸手抱住疼得訇訇想的头,一个劲往被子里埋,疼,疼得钻心。
杜姨走过来,像我妈妈那样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玉宁不哭,玉宁不哭了,人家那么多人都笑呢。
杜姨轻轻用一种春雨落干田似让人永远听不够听不烦的声音说:本来我和你叔你妹妹还有立东来参加你婚礼的,可以来这儿就看到这里乱成一团糟,你婶娘说月芽出了车祸,你也不见了。我和你叔赶到出事儿那个影楼,恰好那个女老板记得你是用她在她那里打了电话才跑的,便将在拨号显示上找到那个号码拨过去。那个老板话还没有说完,里面一个人说你晕倒了在周副家,我们便过去接了你回来。你一直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今儿是五月四号。对了,天转热了,月芽的身子不便耽搁,我和你叔就张罗着把他下葬了,你没有意见吧。你一直不醒,总不能长等不是?
我点点头。我想说如土为安,却说不出来。但杜姨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欢欢忽然含着泪:玉宁哥哥,你真的哑巴了?!我不信,我不信!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抱着贝贝扭头出去了,立东也赶紧追了出去。
大婶叹口气,给我倒杯热茶放在手上说:唉,不是你杜叔杜姨在里外跑着忙活,我一孤老婆子早就垮了下去。
我望望大腹便便的杜叔、温柔贤惠的杜姨和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大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只是觉得在这个形同虚设的新房里,实在闷的很,它让我想起月芽,便想要出去。
我表示我想出去,虽然杜叔一再坚持我应该在床上多呆两天,可还是没有固执过我,杜叔将我背出去,杜姨抱了床被子放在一个大藤椅中,我便坐在庭院里,偎着被子晒春日里暖轰轰的太阳。
除了大门外有三三两两的街坊好奇地向门里勾一下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院子里是极其安静清闲的,白花花的太阳照在院子里那箩筐里睡着的小鸡群身上,暴露出一种少有的温馨。
欢欢出大门去了,立东追了出去。如明和乐乐在三楼玩,杜叔杜姨帮大婶拆在屋里给月芽设的灵堂,刚才杜叔背我出来时,我还看见一只竹梯立在客厅的西山墙上,墙上挂着白布缠剪成的白花,地上丢满了刚拆下来的支撑灵堂布用的竹竿和糊纸人纸马剩下的碎白纸。
我眯着烟打量这个院子,原先挖好的为婚礼做饭用的地火已经给土重新填上了;院子里所有贴齐了的红对联和红喜字都撕去,留下的是给糨糊粘着的星星点点的红;那辆省下的钱买给月芽当嫁妆的三轮摩托还崭新地停在门楼的一侧的车棚下,可惜月芽还没有学会驾驶她便走了。
一个蓝布包鼓鼓地丢在离我不远的墙角,那里肯定是月芽生前穿过的衣服。我们这里有个古老的风俗,人一旦死后,只要是这个人的衣服,不管多贵多贱都要丢掉或者烧掉。我看见那包袱的一角露出一缕红绫,血红色的红绫,仿佛是月芽在伊人影楼穿的婚纱的料子。
我从藤椅里跌落,朝兰布包爬过去。我相信我是流着泪的。但当我抓到那个包袱并气喘吁吁地趴在它上面时,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力气揭开那个死扣。用牙咬也不行。我便拉住那块红绫狠命扯出来,越扯越长,越扯越长,扯到四五尺时,我已经肯定了正是那件同月芽一起被碾成两截的婚纱。因为,我看到了红绫里面的白绸衬布,和那已经丝缕了的断口处,有一块块的黑色的血块在上面。
我把红绫举到脸上,想从里面闻出月芽的味道,可是除了土腥味和血腥味,再没有别的味道。
再伸手往里探,几件衣服都是结婚前我带月芽去“贵妇人”商场买的平价货,我还记得当时月芽死活不让买高档的。摸着这些只能算是一般化的月芽连一次都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服,一阵阵的心酸涌上心脏。
再往里头探区,触到一个长长的塑料盒子。拉出来,是我买给月芽的一个化妆盒。我记得那天我说你要做我媳妇了,怎么也得学会打扮打扮呀,便花了二百块钱给她买了这个她平生第一套化妆工具。我还记得她当时兴奋得脸红扑扑的。
化妆盒是三层,轻轻打开第一层,上面是一块精致的镜子,恰恰能照着两个人的脸,下面是九格的各色粉底和一只绒布粉底;第二层上盖是整整齐齐一排眉毛夹子、睫毛钳子、一支描眉笔和一支唇线笔,下盖是桃红深红两色高级唇膏;打开原本放着二十格不同颜色带荧光粉的胭脂的第三层,发现胭脂都给取了出来,放进去的是秋明送我的八颗犀香玉珠和我在开封给她买的治冻疮的蛇油膏。香珠和蛇油膏下面压着一张发黄的黑白旧照片,似曾相识。
去出来一看,才大吃一惊。原来是十几年前,我和亚宁还在老家居住的时候,和羽林、石头、月芽我们五个人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几个六七岁的孩子,看他们傻傻的笑,我的心脏一下子给哀伤俘虏了。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们为了照这张照片,每个人从家里偷了七个鸡蛋,三十五个白花花的鸡蛋换来了每人一张的童年合影照,却也换回了大人的一顿好打。我的,亚宁的和羽林哥的照片早弄丢了,没想到月芽的还保存得这么好。
看着照片上那时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的月芽,我心中酸到不能再酸。我想起带她去伊人影楼,本来准备照一套豪华的三千九百块一套的婚纱套餐的,可惜还没有照,月芽便去了,至今,若不是我无意间发现这张童年的合影,恐怕我再也看不到月芽的实实在在的样子了。
玉宁,干什么你!
大婶丢掉抱着的一堆竹竿和废纸向我跑过来,费劲地把我从包袱上拉起来,边拍我身上的土边说:唉,你可不能再想不开呀玉宁,婶娘可不能没有你了呀。
这时,大门外的欢欢满脸土灰地抱着哇哇大哭的贝贝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喊着:
爸,爸你快去救立东哥啊!
咋了咋了,杜叔和杜姨忙从屋里头跑出来,却看见欢欢已经瘫软在地上,忙将她搀拉起来。欢欢哭着说爸你快去救立东哥啊,他给人打了。
问她怎么回事儿,听欢欢说他们在家里闷得难受,去村口的小桥转转,可就碰见三个不要脸的男人,他们那个欢欢,立东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他们都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每人拿着一把铁锹,有一个就用铁锹拍住立东的后脑勺,立东就昏倒了。
欢欢正说着,杜姨捏着她大腿内侧的裤子,惊慌地问:欢欢,这时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血!
欢欢愣了一下,往下面看了一眼,才脸都扭曲了,显然十分痛苦的样子。她死死抓住杜姨的手,恨不能将指甲掐进杜姨的肉里去:
妈,妈,好疼啊,好疼啊!
一双清泪,缓缓地滑下杜姨美丽而软弱的面庞。
整个下午,只有如明、乐乐和贝贝陪着我,因为杜叔开着摩托三轮把立东和欢欢拉到县公疗医院去,大婶和杜姨也跟了过去。
好安静好阳光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藤圈椅的被子中,贝贝像只猫一样趴在我怀里睡觉,圆圆的脑袋,薄薄的耳朵,以及指涡深深的胖乎乎的小手,让我看也看不够。如明则跟着比他大了两三岁的乐乐在车棚那里捅马蜂窝玩儿。
我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很困,不一会儿也睡着了,我又梦见在雨中我抱着如明穿过木廊,去秋明的花雨斋的场景,他举着碧绿的青蛙卡通伞,眼睛盯着我说,玉宁哥,你真漂亮玉宁哥。。。。。。
玉宁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睁眼看,喊我的不是如明,而是乐乐。
乐乐捂着头朝我跑来,如明却已经脸朝下伏在地上。成群成群的马蜂像一架架的小飞机在他们头上追击、盘旋、钉蛰,满院子都是那种可怕的嗡嗡声。
我想喊乐乐趴下可却喊不出来,一紧张,腿上有了劲,竟然站了起来。我将怀里兀自酣睡的贝贝放在藤圈椅中用被子盖严,便朝乐乐跑过去将他摁趴下,这时我脸上火辣辣一下尖疼。显然给蜇了。
乐乐趴在地上不敢再动,我忙蹲下身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如明跑去。正当我奇怪为什么如明已经伏倒了但是绝大多数的马蜂还袭击他时,我看见如明左肩下,露出半个棕褐色的马蜂窝。一只只肥肚细腰、黑黄相间、色彩绚烂的马蜂从他身下爬出,扑楞着透明的翅膜飞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参与到对他的围攻中。
如明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我忙脱下羊毛衫边将如明翻个身,一脚将碗口大小的马蜂窝远远踢开。也就在这时,我手上,胳膊上,脸上,头上,脖子上同时火辣辣地疼,仿佛有千百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我皮肉间,疼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