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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姐姐赶了过来,皱着眉头看我:“阿眉,你怎么又爬上去了,快下来。”
我焦急地说:“姐,阿辛刚才跌下去了!”
姐姐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里没有什么阿辛!你快下来,听到了吗?”
我跳了下来,在地上和小树丛里到处找。姐姐问:“你掉了什么东西了吗?”
“我找阿辛啊!”我说,“我明明看他跌下来了的。”
姐姐瞪着我一言不发。我抬头问树上其他的小童们:“你们看到阿辛跌到哪里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在这。”
我转身看到阿辛,高兴的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很冰凉。
我问:“你跌到哪里了?疼不疼?”
阿辛摇头。他怯怯地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脸色苍白,没看他,而是盯着我。
我说:“这就是阿辛啊。姐姐,你看不见他?”
姐姐的脸色更加苍白。
阿辛有点害怕,他抽回手说:“我要回去了。”
我想挽留他们,可是他和其他小童同往常一样钻进了树丛里,然后不见了。
我失望地对姐姐说:“他们都走了。”
姐姐紧抿着嘴,转过身去。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走了过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说:“阿眉,你同我来,娘有话要对你说。”
“娘。”姐姐忽然担忧地唤了一声。
娘温柔一笑:“她大了,该知道了。”
懵懂的我被娘到带家中祠堂。娘抱我坐在膝上,摸着我的头发,说:“阿眉,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很重的病,病得都快要死了。爹和娘当时很害怕,到处求医来救你,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
我惊讶又紧张地注视着娘。
娘一笑,继续说:“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家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那道士看了你,说你是仙魂凡体,这肉身承受不了,你才重病的。后来他治好了你的病,却告诉我们,你天眼半开,将来定异与常人,将来会为此吃苦,要我们送你随他修行。可是你爹和我都舍不得你啊,就将你留了下来。”
我皱着眉头:“娘,我不懂。”
娘慈爱地笑:“不懂才好。你只要记住一点,以后千万别对外人提起你常见那些小人。只你见得到他们,别人都见不着。”
“娘也见不着吗?”
“娘也见不着,爹和姐姐也见不着?”
“那还有池塘里的绿柳姐姐,柴房里的小顺,还有……”娘脸上的笑已有点挂不住了。
我又把手往祠堂某处一指,“还有二太公。”
娘跳了起来,花容失色地四下张望。
我童音清澈地说:“二太公说他不要米酒,要喝三十年的女儿红。”
娘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浑身发抖。我害怕起来:“娘,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这时爹的声音响起:“夫人,别怕。”
娘见了救星一样扑过去,“吓死我了,家里怎么那么多脏东西?”
我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二太公不悦地拧起两道白眉毛。
爹呵呵一笑,“二祖公生前酷爱陈酿女儿红,人人知晓。我是疏忽了,这就叫下人去打。”
娘哆嗦着,像是一朵被雨打了的花儿,“老爷,那外面的其他东西……”
爹安抚到:“不怕,明日就请僧人来超度便是。”
我奇道:“为什么要超度?”
爹看着我,颇为无奈,“阿眉,刚才那翻话,以后不可再对外人说了。绝对要切记!”
“为什么?”我觉得被责备了。
“因为会把别人吓到。”
“因为他们看不到吗?”
爹叹息,“因为他们看不到。”
我虽然顽皮爱捉弄人,但父亲话语沉重表情严肃,让我知道这事非同一般。
第二日,家里果真来了很多和尚。他们烧香念经,把院子搞得乌烟瘴气,闹得我睡不着午觉。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有双冰凉的手推了推我,我转过身,立刻惊喜地坐起来。
“阿辛,小顺。”往日里同我玩耍的人全都站在我的屋子里。
绿柳姐姐衣服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水。她对我挤了一个笑,道:“阿眉,我们就要走了。多谢你爹请人为我们做道场。”
我很不解:“为什么要走,陪我玩多好。”
绿柳姐姐笑,“我们一抹游魂,被羁绊在尘世不得往生本就是不幸。你这丫头只知道好玩,哪里知道岁岁年年等待的苦?”
阿辛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后,你也别去爬树了。好好读书做女工,将来要嫁人的。”
我气道:“你们走吧!你们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们了!”
他们只是笑笑,又道了几句保重,便再没了声响。我回过头去,屋子已经空了,地上只留一点水痕。
那日和尚走了,娘问我:“可还见那些人?”
我气道:“他们好不讲义气,说走就走了。”
娘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姐姐也轻松地笑起来:“不怕,以后姐姐陪你玩就是。”
可是我并不喜欢姐姐陪伴。我美丽贤惠的姐姐整日坐着写字画画绣手帕,我不耐烦看那些史经诗词,总找些传奇小本、奇闻异志,每次被她看到,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那时候的长安热闹却又平静。杨柳年年绿,桃花岁岁红,却再没有我出生那年那惊心动魄的紫。听说皇上新封了一个杨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娘和姐姐不住谈起贵妃娘娘仙姿妙曼、倾国倾城,京城女子纷纷模仿,胡旋舞一时盛行。
我牢牢记住了爹的话,再也没有在人前提到过我看到的东西。而且随着年岁长大,我也渐渐能区分它们与常人的不同。我只在无人时才同它们交谈。
它们大都来了又走,总是匆匆寻找着什么。二太公是唯一一个留在家里的,我无聊时总去找他聊天。他同我讲前朝和沈家祖上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祠堂里终年燃着缥缈芬芳的香,光线幽暗,纤尘飘荡,太伯一张老脸半隐半现。
我困倦睡去,醒来总是在自己床上。夜风正把烛烟吹散,明月倚西墙。夜色中,有谁清萧越夜,又有谁琴瑟合鸣。这便是那个升平安详的长安。
舜华
寒冷把我从昏睡中拉了回来。
我张开眼睛,视线里没有一丝光线。深夜的山林,黑暗如鬼魅一般吞噬了整个天地,寒冷的风呼啸着刮过,夹带着冰冷的雨点打落下来。
我浑身冰冷,四肢五骸似乎失去知觉,却又觉得有钻心刻骨的疼痛从身体内部蔓延到每一寸肌肤上去,那感觉仿佛寸寸凌迟。寒冷笼罩之下,我不禁轻轻发抖,可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深秋寒冷的风雨中,我躺在河边乱石之上,感觉渐渐高涨的河水漫过了我的膝盖。雨水冲刷着我的肉体和神智,近乎麻痹的疼痛提醒我还活着。
我昏迷了多久,无从得知。我甚至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死。
胸口的剑伤似乎还在流血。我还清晰记得那把薄如蝉翼、莹白如雪的“冰月蝶”是怎样优美而决然地刺进我的身体的。我似乎还能听到那血肉被划开的声音,看到心口破裂喷涌出的血是怎样染红了那把剑,和执剑的人。
我还活着。浑身伤口无数,骨头折断,心口剑伤穿透身体,最后跌落河里。这样都还能活着,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妖孽,还是什么?
我笑了,混合着冰冷雨水滑落的,是我滚烫的泪水。
梦里长安繁华似锦,歌舞升平,我还是那个天真娇憨的沈家小女儿,央求娘亲带我去看牡丹花会。母姐二人衣袂翩飞,宛若仙子,人比牡丹清艳。
梦醒了,生不如死。
天空一道闪电,风雨更骤几分。我在一片混乱的气息中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鬼,是妖的气息。
深山老林,有妖不足为奇。当年在清净观修行时,偶尔也会驱赶一些误闯道观的小妖。那多是山猫花精,淳朴懵懂,从不伤人。景山绵延数十里,层峦叠翠,古木参天,云蔚蒸腾霞顶,瘴气笼罩低谷,自然滋养了不少山精妖兽,有醇和向善的,自然也有习凶邪恶的。
我重伤之下,还能感觉出这股妖气的不善。我身带血腥不说,修行之人灵气也非同一般,对方要是将我吃了,可以增添数十年的道行。
我冷笑。没有死在那人剑下,却要做了山怪的夜宵。我沈眉莫非该命绝于此?
闪电划过长空,雷声滚滚,雨更加急促了。
山妖的气息逐渐近了,那浓郁的腥臊味透过大雨飘到我的鼻端。似乎还不少,三只,还是四只?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四肢,稍微用力,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我不由呻吟一声倒了回去。
不行,骨头断了多处,左手虽尚好,可是我现在的体力和法力,又能抵挡得了多久呢?
早知如此,就不要逃的好。死在刀枪之下,也比葬身野兽之腹要好。那样好歹也可以和爹娘姐姐葬在一处了吧。
心口犹如刀绞般疼痛,却并不是因为那一剑之伤。
爹,娘,姐姐……
那股恶臭更加强烈了,是野猪。
我唯一能活动的左手将那串妙安师太赠与我的念珠紧拽住。那日得知了他的消息,匆匆从碧云宫往山下赶,连平日不离身的雪清桃木剑都没来得及带上。中途生变,我被这河水一路冲来,咒符已不知所踪,只有这串念珠还在。
风雨中,一股气息从右侧向我逼了过来。我凝神定气,意念集中于左手,静中取动,突然猛地抬起手,一颗闪着暖黄荧光的珠子朝右侧射去。
黑暗中一声嚎叫,什么粗重的东西倒在地上。围结住我的气息瞬间大乱起来。
我垂下手,大口喘气。
这具身体,实在是不行了。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顺过气来,又感觉到了下一股气息在向我靠拢。
还是不死心。就因为我身上的修为,就因为这肉身里的“仙魂”?
我咬紧下唇,嘴里满是血腥,左手扬起,又一颗念珠向黑暗里射去。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竟然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肆虐冲刷着。河水已经涨到我腰间,我被冲得摇摇晃晃,全靠左手支撑住身体。身体其他处早就没了痛觉,像是已经不属于我的身体。
一道极亮的闪电劈在不远出的小山峰上,那阵光芒让我稍微看清了周围。还站着的野猪只有两头了,可是我手心里握着的,只有一颗念珠。
想我沈眉也是官家千金出身,少年修道,大有所成,乃是名望有嘉的女冠。临到头来,却要跟两头畜生较生死。这人生造化,真是尽付嗟叹。
就这时,突然一阵大浪打来,我身子一晃,往水里滑去。惊慌之下我忘了右手有伤,伸手抱住石头。一阵剧痛,我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水流哗地冲了下去。
一连数个颠簸,浪头一转,将我重重摔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我似乎听到腰间骨头喀啦一声响,疼地几欲昏厥过去。
老天,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那两头野猪精见机会来了,立刻朝我奔了过来。闪电中我清晰看到它们发着红光的眼睛,心中恶心,气血翻涌,只凭着一点傲气,使出全身力气,将最后一颗念珠射了过去。
然后我眼前真的一片黑暗了,瘫软在水中。电闪雷鸣还在耳边,但我已经虚弱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野猪精散发着恶臭的牙齿插进了我右肩,我居然感觉不到痛。这具肉身是真的不管用了。它蛮横地将我往岸上拖去。我的左手在地面上磨过。
突然我抓起一个尖利的石头,猛地扎进野猪精的眼睛里。
温热的血溅在我身上,翻滚的血气涌了上来,我大口吐了一口血,念动了咒语。野猪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