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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经典美文2011年第9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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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夏夜的喧嚣,地坛更多的季节归于荒寂。秋天,秋风刮落了树上一片片叶子。园中的甬道和草坪上就铺满了金黄和褐色。夜晚,月光幽幽地照着,红墙脚下草丛里的虫子吱吱叫唤,远处的灯光在园中漾起一层昏黄的雾状,一切都寂然无声。这时候,坚持到地坛来的人就稀少了。但我喜欢这样,静静地穿行在园子里,聆听虫鸣,耽于自己的遐想。到了冬天雪花飘飘的时节,地坛里的声音仿佛让那雪全部吸尽了,独自一人沉迷在地坛深处,心灵里真会浮上一些叫历史的东西。历史如美丽的白雪,悄悄洒落在地坛,金黄色的琉璃瓦和白色的殿台如百兽般蛰伏着,泛出洁白而冷峻的光芒。雪里的人像幽灵一般在地坛潜游着,转过身,再看看身后的脚印,竟会生出一份醒目的惊心。“我摇着车在这园子里慢慢走,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一个跑出来玩得很久了。”(史铁生语)在冬天的地坛里,我的这份感受真的非常强烈——有好几次,我想在这里会遇到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但是,没有。
  永远也不会有了。

  徐迅最喜爱的书:
  《无援的思想》
  张承志著
  华艺出版社
  推荐语:
  曾经读过张承志,哪一年,时间忘记了。只记得书名叫《无援的思想》。一部散文集。因为喜欢,当时写下了几句话,现在看来,觉得还有点意思,现抄录如下:
  读张承志,那种布满草原气息、青藤缠绕般的文字,常常使我失去耐力,这也包括读他屡屡不忘的《黑骏马》。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读张承志散文那样的怦然心动。张承志或许天生就是一个思想者,他用文字表达了他关于民族、关于危机、关于国家的非政治性的思考。我想,这是20世纪末浮嚣的生活里一个很有穿透力的声音,我希望这种声音,不仅只在我微弱的耳边游荡,还应该被更加有使命感和责任心的布道者铭记心怀……
  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在寂静的夜晚,我被张承志的语言搅得彻夜难眠,我被他感动,当然不仅仅是文字——尽管这方面他已非常杰出,但在他身上滚涌的那火热的、血淋淋的心,就如悬挂在我面前的物体,使我无法不去正视、凝望它……蒙田,也许太善意了;卢梭,也许太激动了,但都没有现在,张承志的出现让我深刻和震撼!……精神,这个被无数人挪用过的字眼,对于张承志来说,已是他寻求的终极目标了。他像古代神话中的西西弗,一遍又一遍地推动着那块精神的巨石,他从心里企望那块巨石不再被滚下,但是,没有,也没用。
  这或许就是一种宿命。张承志就是这种宿命的承载者。现在有好多年没有见他的作品了,我想他肯定还在写着、在思考着,一个思想者也许并不一定要用文字表达,有生命的思想,这就足够了,祝福他!

想念地坛

作者:史铁生 字数:3351

  史铁生在写作《我与地坛》多年之后,于2002年又发表了这篇《想念地坛》。这回,他说:“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他回首张望的不是“安静”,而是“生命的零度”,精神的探求总能一以贯之。

  想念地坛,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静。
  坐在那园子里,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任何地方,喧嚣都在远处。近旁只有荒藤老树,只有栖居了鸟儿的废殿颓檐、长满了野草的残墙断壁,暮鸦吵闹着归来,雨燕盘桓吟唱,风过檐铃,雨落空林,蜂飞蝶舞,草动虫鸣……四季的歌咏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地坛的安静并非无声。
  有一天大雾迷漫,世界缩小到只剩了园中的一棵老树。有一天春光浩荡,草地上的野花铺铺展展开得让人心惊。有一天漫天飞雪,园中堆银砌玉,有如一座晶莹的迷宫。有一天大雨滂沱,忽而云开,太阳轰轰烈烈,满天满地都是它的威光。数不尽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年月,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了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的投靠这一处静地。
  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头,人便不那么慌张了,可以放下心来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看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总之把你所有的心绪都看看明白。
  因而地坛的安静,也不是与世隔离。
  那安静,如今想来,是由于四周和心中的荒旷。一个无措的灵魂,不期而至竟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点。
  记得我在那园中成年累月地走,在那儿呆坐,张望,暗自地祈求或怨叹,在那儿睡了又醒,醒了看几页书……然后在那儿想:“好吧好吧,我看你还能怎样!”这念头不觉出声,如空谷回音。
  谁?谁还能怎样?我,我自己。
  我常看那个轮椅上的人,和轮椅下他的影子,心说我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和他一块坐在了这儿?我仔细看他,看他究竟有什么倒霉的特点,或还将有什么不幸的征兆,想看看他终于怎样去死,赴死之途莫非还有绝路?那日何日?我记得忽然我有了一种放弃的心情,仿佛我已经消失,已经不在,唯一缕轻魂在园中游荡,刹那间清风朗月,如沐慈悲。
  于是乎我听见了那恒久而辽阔的安静。恒久,辽阔,但非死寂,那中间确有如林语堂所说的,一种“温柔的声音,同时也是强迫的声音”。
  我记得于是我铺开一张纸,觉得确乎有些什么东西最好是写下来。那日何日?但我一直记得那份忽临的轻松和快慰,也不考虑词句,也不过问技巧,也不以为能拿它去派什么用场,只是写,只是看有些路单靠腿(轮椅)去走明显是不够。写,真是个办法,是条条绝路之后的一条路。
  只是多年以后我才在书上读到了一种说法:写作的零度。
  《写作的零度》,其汉译本实在是有些磕磕绊绊,一些段落只好猜读,或难免还有误解。我不是学者,读不了罗兰·巴特的法文原著应当不算是玩忽职守。是这题目先就吸引了我,这五个字,已经契合了我的心意。在我想,写作的零度即生命的起点,写作由之出发的地方即生命之固有的疑难,写作之终于的寻求,即灵魂最初的眺望。譬如那一条蛇的诱惑,以及自古而今对生命意义的不息询问。譬如那两片无花果叶的遮蔽,以及人类以爱情的名义、自古而今的相互寻找。譬如上帝对亚当和夏娃的惩罚,以及万千心魂自古而今所祈盼着的团圆。
  “写作的零度”,当然不是说清高到不必理睬纷繁的实际生活,洁癖到把变迁的历史虚无得干净,只在形而上寻求生命的解答。不是的。但生活的谜面变化多端,谜底却似亘古不变,缤纷错乱的现实之网终难免编织进四顾迷茫,从而编织到形而上的询问。人太容易在实际中走失,驻足于路上的奇观美景而忘了原本是要去哪儿,倘此时灵机一闪,笑遇荒诞,恍然间记起了比如说罗伯·格里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比如说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那便是回归了“零度”,重新过问生命的意义。零度,这个词真用得好,我愿意它不期然地还有着如下两种意思:一是说生命本无意义,零嘛,本来什么都没有;二是说,平白无故地生命它来了,是何用意?虚位以待,来向你要求意义。一个生命的诞生,便是一次对意义的要求。荒诞感,正是这样的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诞,要善待它。不信等着瞧,无论何时何地,必都是荒诞领你回到最初的眺望,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难。
  否则,写作,你寻的是什么根?倘只是炫耀祖宗的光荣,弃心魂一向的困惑于不问,岂不还是阿Q的传统?倘写作变成潇洒,变成了身份或地位的投资,它就不要嘲笑喧嚣,它已经加入喧嚣。尤其,写作要是爱上了比赛、擂台和排名榜,它就更何必谴责什么“霸权”?它自己已经是了。我大致看懂了排名的用意:时不时地抛出一份名单,把大家排比得就像是梁山泊的一百零八将,被排者争风吃醋,排者乘机拿走的是权力。可以玩味的是,这排名之妙,商界倒比文坛还要醒悟得晚些。
  这又让我想起我曾经写过的那个可怕的孩子。那个矮小瘦弱的孩子,他凭什么让人害怕?他有一种天赋的诡诈——只要把周围的孩子经常地排一排座次,他凭空地就有了权力。
  “我第一跟谁好,第二跟谁好……第十跟谁好”和“我不跟谁好”,于是,欢欣者欢欣地追随他,苦闷者苦闷着还是去追随他。我记得,那是我很长一段童年时光中恐惧的来源,是我的一次写作的零度。生命的恐惧或疑难,在原本干干净净的眺望中忽而向我要求着计谋;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计谋,是阿谀。但恐惧并未因此消散,疑难却因此更加疑难。我还记得我抱着那只用于阿谀的破足球,抱着我破碎的计谋,在夕阳和晚风中回家的情景……那又是一次写作的零度。零度,并不只有一次。每当你立于生命固有的疑难,立于灵魂一向的祈盼,你就回到了零度。一次次回到那儿正如一次次走进地坛,一次次投靠安静,走回到生命的起点,重新看看,你到底是要去哪儿?是否已经偏离亚当和夏娃相互寻找的方向?
  想念地坛,就是不断地回望零度。放弃权力,当然还有阿谀。现在可真是反了!——面要面霸,居要豪居,海鲜称帝,狗肉称王,人呢?名人,强人,人物。可你看地坛,它早已放弃昔日荣华,一天天在风雨中放弃,五百年,安静了;安静得草木葳蕤,生气盎然。
  土地,要你气熏烟蒸地去恭维它吗?万物,是你雕栏玉砌就可以挟持的?疯话。再看那些老柏树,历无数春秋寒暑依旧镇定自若,不为流光掠影所迷。我曾注意过它们的坚强,但在想念里,我看见万物的美德更在于柔弱。“坚强”,你想吧,希特勒也会赞成。世间的语汇,可有什么会是强梁所拒?只有“柔弱”。柔弱是爱者的独信。柔弱不是软弱,软弱通常都装扮得强大,走到台前骂人,退回幕后出汗。柔弱,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静聆神命的姿态。想想看,倘那老柏树无风自摇岂不可怕?要是野草长得比树还高,八成是发生了核泄漏——听说切尔诺贝利附近有这现象。
  我曾写过“设若有一位园神”这样的话,现在想,就是那些老柏树吧;千百年中,它们看风看雨,看日行月走人世更迭,浓荫中唯供奉了所有的记忆,随时提醒着你悠远的梦想。
  但要是“爱”也喧嚣,“美”也招摇,“真诚”沦为一句时髦的广告,那怎么办?唯柔弱是爱愿的识别,正如放弃是喧嚣的解剖。人一活脱便要嚣张,天生的这么一种动物。
  这动物适合在地坛放养些时日——我是说当年的地坛。
  回望地坛,回望它的安静,想念中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重新铺开一张纸吧。写,真是个办法,油然地通向着安静。写,这形式,注定是个人的,容易撞见诚实,容易被诚实揪住不放,容易在市场之外遭遇心中的阴暗,在自以为是时回归零度。把一切污浊、畸形、歧路,重新放回到那儿去检查,勿使伪劣的心魂流布。
  有人跟我说,曾去地坛找我,或看了那一篇《我与地坛》去那儿寻找安静。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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