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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荣升,火怎么了?
荣:我这儿正通它呢!说话就上来。
琪:荣升,今晚上,今晚上你同梅真说话客气点……
荣:我们“多会儿”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人家是个姑娘……
琪:不是为别的,今晚上太太请梅真出来做客,你们就当她是一位客人,好一点,你知道她也是我的一个同学。
荣:反正,您是小姐,您要我们怎样,我们一定得听您的话的,可是四小姐……我看(倚老卖老地)您这样子待她,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琪:为什么?你的话我不懂!(走近火炉烤头发)
荣:您想吧,您越这样子待她不是越把她眼睛提得老高,往后她一什么,不是高不成,低不就,不落个空么?
琪:我不懂,这个怎讲?
荣:就说那德记电料行宋掌柜的,说话就快有二年了!
琪:宋掌柜又怎么了,什么快有二年了?
荣:(摩擦两掌吞吞吐吐地)那小宋不尽……等着梅真答应……嫁给他吗?
琪:(惊讶地)小宋等……等……梅真?
荣:说得是呢,那不是挺“门当户对”的。梅真就偏不给他个回话,人家也就不敢同二太太提。那天我媳妇还说呢,她说,要么她替宋掌柜同太太小姐们说说好话,小宋也没有敢让我们来说话。今儿,我顺便就先给您说一下子……
〔小门忽然推开,文靖——刚回家的二少爷——进来。文靖像他一家子人,也是有漂亮的体格同和悦的笑脸的。沉静处,他最像他母亲,我们奇怪的是在他笑悦的表情底下,却蕴住与他不相宜的一种忧郁,这一点令人猜着是因为他背负着一个不易解决的问题所致,而不是他性情的倾向。〕靖:(亲热淘气地)怎样?
琪:(向荣升)你去吧,快点再去别的屋子看看炉子。
荣:好吧,四小姐。
〔荣匆匆下。〕靖:(微笑)荣升还是这个样子,我总弄不清楚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重新淘气地)怎么样?我看你还是让我跟你刷头发吧!
琪:二哥,我告诉你了,你去了一年,手变粗了,不会刷头发了,我不要你来弄我的头!
靖:别那么气我好不好?你知道我的手艺本来就高明,经过这一年工厂里的经验,弄惯了顶复杂的机器,我的手更灵敏了许多……
琪:得了,我的头可不是什么复杂的机器呀!
靖:(笑逗琪)我也知道它不复杂,仅是一个很简单的玩艺儿!
琪:二哥你真气人!(用手中刷子推他)你去吧,你给自己去打扮打扮,今晚上有好几位小姐等着欢迎你呢!去吧,我不要你刷我的头发……
靖(把刷子夺过举得高高地)我真想不到,我走了一年,我的娇嫩乖乖的小妹妹,变成了这么一个凶悍泼辣的“娘们”!
琪:你真气死我啦!
靖:别气,别气,气坏了,现在可有人会不答应我的……
琪:(望靖,正经地)二哥……二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仲维呢?……(难为情地)二哥,你得告诉我真话……
靖:(亲热怜爱地)老四,你知道我喜欢仲维,看样子他很孩子气,其实我看他很有点东西在里面,现在只看他怎样去发展他那点子真玩艺儿……
琪:我知道,我知道,我看我们这许多人里,顶算他有点,有点真玩艺儿,二哥,你也觉得这样,我太高兴了……今晚上我们就宣布订婚的事。
〔两人逐渐走近火炉边。〕靖:(轻轻地推着琪)高兴了,就请你坐下,乖乖地让我替你刷头发……做个纪念,以后嫁了就轮不到哥哥了!
琪:(笑)二哥,你真是怪物,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替我刷头发?
靖:这个你得问一个心理学家,我自己的心理分析是:一个真的男性他一定喜欢一件极女性的柔媚的东西,我是说天然柔媚的东西,不是那些人工的,奢侈繁腻的可怕玩艺儿!(刷琪发)
琪:吓!你轻一点……
靖:对不起,(又刷琪发)这样子好不好?我告诉你,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刚洗过的女孩子的头发,表现着一种洁净,一种温柔,一种女性的优美,我对着它会起一种尊敬,又生一种爱,又是审美的,又是近人性的……并且在这种时候,我对于自己的性情也就感到一种和谐的快活。
琪:真的么?二哥。
靖:你看(一边刷头发)我忘了做男子的骄傲,把他的身边的情绪对一个傻妹妹说,她还不信!
琪:二哥,我还记得从前你喜欢同人家打辫子,那时候我们都剪了头发,就是梅真有辫子……我们都笑你同丫头好,你就好久好久不理梅真……
靖:(略一皱眉)你还记得那些个,我都忘了!(叹口气)我抽根烟好不好?哪,(把刷子递给琪)你自己刷一会,我休息一下子……
琪:(接刷子起立)好,就刷这几下子!(频频打散头发摇下水花)二哥,你到底有几天的假?
靖:不到十天。
琪:那为什么你这么晚才回来,不早点赶来,我们多聚几天?你好像不想回家,怕回家似的。
靖:我,我真有点怕。
琪:(惊奇地)为什么?
靖:老四,你真不知道?
琪:不知道什么?我不懂!
靖:我怕见梅真……
琪:(更惊讶地)为什么,二哥?
靖:(叹口气,抽两口烟,默然一会儿)因为我感到关于梅真,我会使妈妈很为难,我不如早点躲开点,我决定我不要常见到梅真倒好。
琪:二哥!你这话怎么讲?
靖:(坐下,低头抽烟)老四,你不……不同情我么?(打打烟灰)有时我觉到很苦痛——或者是我不够勇敢。
琪:(坐到靖旁边)二哥,你可以全告诉我吗?我想……我能够完全同情你的,梅真实在能叫人爱她……(见靖无言)现在你说了,我才明白我这人有多糊涂!我真奇怪我怎么没想到,我早该看出你喜欢她……可是有一时你似乎喜欢璨璨——你记得璨璨吗?我今晚还请了她。
靖:(苦笑)做妹妹的似乎比做姐姐的糊涂多了。大姐早就疑心我,处处盯着我,有一时我非常地难为情。她也知道我这弱点,更使得我没有主意,窘透了,所以故意老同璨璨在一起,(掷下烟,起立)老四,我不知道你怎样想……
琪:我?我……怎样想?
靖: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感到如果我同梅真好,这事情很要使妈妈苦痛,(急促地)我就怕人家拿我的事去奚落她,说她儿子没有出息,爱上了丫头。我觉得那个说法太难堪;社会上一般毁谤人家的话,太使我浑身起毛栗。就说如果我真的同梅真结婚,那更糟了,我可以听到所有难听的话,把梅真给糟蹋坏了……并且妈妈拿我这儿子看得那么重,我不能给人机会说她儿子没有骨气,(恨恨地)我不甘心让大伯嬷那类人得意地有所借口,你知道么?老四!
琪: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怪不得你老那样极力地躲避着梅真。
靖:我早就喜欢她,我告诉你!可是我始终感到我对她好只会给《:文:》她苦痛的,还要给《:人:》妈妈个难题,叫她为《:书:》我听话受气,所以《:屋:》我就始终避免着,不让人知道我心里的事儿,(耸一耸肩)只算是给自己一点点苦痛。(支头沉思)
琪:梅真她不知道吗?
靖:就怕她有点疑心!或许我已经给了她许多苦痛也说不定。
琪:也许,可是我倒没有看出来什么……我也很喜欢梅真,可是我想要是你同她好,第一个,大伯伯一定要同妈妈闹个天翻地覆,第二个是大姊,一定要不高兴,更加个爱传是非的大伯嬷,妈妈是不会少麻烦的。可是刚才我刚听到一桩事,荣升说梅真……什么她……(有点不敢说小宋求婚的事)
靖:(显然不高兴)梅真怎么了?
琪:荣升说……
〔张爱珠盛装入。〕珠:嘿,你们这里这么黑,我给你们开盏灯!
琪:(不耐烦地同靖使个眼色)怎么你都打扮好了!这儿可不暖和呀。
珠:(看靖)我可以不可以叫你老二?你看,这儿这个叫你二哥那个叫你二弟的,我跟着哪个叫都不合适!(笑眯眯地,南方口音特重)
老二,你看,我这副镯子好不好?(伸手过去)
靖:(客气地)我可不懂这个。
珠:你看好不好看呢?
靖:当然好看!
珠:干吗当然?
靖:(窘)因为当然是应该当然的!
珠:(大笑)你那说话就没有什么诚意!……嘿,老四你知道,你大姐在那儿哭吗?
琪:她又哭了,我不知道,反正她太爱哭。
珠:这个你也不能怪她,(望一望靖)她今早上遇到元澜同梅真两人在这屋子里,也不知是怎样的要好,亲热极的那样子——你气极了。
琪:什么?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的!
珠:嘿,人家自己看见了,还有错么?你想。
〔琪望靖,靖转向门。〕靖:你们的话,太复杂了,我还是到屋里写信去吧,说不定我明天就得走!
琪:二哥,你等等……
靖:不行,我没有工夫了。
〔靖急下。〕珠:(失望地望着靖的背影)你的二哥明天就走?
琪:不是我们给轰跑的吗?爱珠,大姐真的告诉你那些话么?
珠:可不真的!难道我说瞎话?
琪:也许她看错了,故意那么说,因为她自己很不喜欢元哥!
珠:这个怎样会看错?我真不懂你怎么看得梅真那么好人!你妈说今晚要正式请梅真在这儿做客,好让她同你们平等,我看她以后的花样可要多了。说不定仲维也要让她给迷住!
琪:爱珠!你别这样子说话!老实说,梅真实在是聪明,现在越来越漂亮,为什么人不能喜欢她?(笑)要是我是男人,也许我也会同她恋爱。
珠:(冷笑)你真是大方,随便可以让姊姊同自己的好朋友同梅真恋爱,梅真福气也真不坏!
琪:得了吧,我看她就可怜!
〔文霞拉着梅真上。〕霞:梅真真气人,妈请她今天晚上一定得出来做客,她一定不肯,一定要躲起来。
珠:梅真干吗这样子客气,有人等着要同你恋爱呢,你怎么要跑了,叫人失恋!
梅:张小姐,您这是怎么讲?
霞:(拉着梅真)梅真,你管她说什么!我告诉你,你今天晚上就得出来,你要不出来,你就是不了解妈妈的好意,对不起她。你平日老不平社会上的阶级习惯,今天轮到你自己,你就逃不出那种意识,介意这些个,多没有出息!
琪:梅真,要是我是你,我才不躲起来!
梅:(真挚地带点哽咽)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怕有人要不愿意,没有多少意思。
珠(向梅真)你别看我不懂得你的意思!大小姐今天晚上还许不出来呢,你何苦那么说。反正这太不管我的事了,这是你们李家的纠纷……
霞:怎么?大姊今晚上真不出来吗?那可不行,她还请了好些个朋友我们都不大熟的……
珠:那你问你大姊去,我可不知道,老实说我今天听了好些事我很同情她……
〔爱珠向着门,扬长而去。〕梅:你们看,是不是?我看我别出来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心绪。
琪、三姊,我们同去看大姊吧,回头来了客,她闹起别扭来多糟糕!
霞:(回头)梅真你还是想一想,我劝你还是胆子大一点,装作不知道好!今天这时候正是试验你自己的时候……
梅:好小姐,你们快去看大小姐吧,让我再仔细想,什么试验不试验的,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