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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随他行走在烟波浩渺的水上长廊,心心念念地寻找出口。这时,一片浓雾向他二人袭来,等到浓雾散去,孙菀骤然发现整个庭院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慌乱地在长廊上奔跑,呼喊着他的名字,眼前花分柳移,出现一片嶙峋的怪石阵。她直觉他在里头,又直觉那里潜藏着某种巨大的危险,但她顾忌不了许多,一头扎进石阵里。她无穷无尽地在石阵中打转,眼前出现一片高亮的白光,她张皇地行走,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唱昆曲的声音。
她听不清词曲,却分明觉得那女子唱的是《牡丹亭》的选段。她站在原地听着,渡水而来的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尖利。待听到“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这句时,那女声忽然扑到她耳边,化成厉娅的笑声,灌入她耳朵里。
孙菀大叫一声,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幽静黑暗的阳光房内,仿佛沾染了从梦里带来的森森鬼气。她尖叫着从摇椅上翻下来,崩溃地往外面跑去,一路跑一路将所有能打开的电器全部打开,灯光在她身后一路亮起,她迭步往楼下冲去。
这时,楼下卫生间的门打开,明显刚从外回来的卓临城诧然看着面白如纸的她。
孙菀的脚步顿了一下,继而不管不顾地飞奔向他,重重扑进他的怀里。像是为了求证这一瞬的真实性,她用力将他的脖子勾下,哆嗦着吻他,呢喃着他的名字。
卓临城带着困惑的腔调问:“出什么事了,菀菀?”
孙菀八爪鱼一样缠着他,颤声回答:“抱我……不要说话。”
卓临城依言回抱住她,连连轻拍她的肩膀。他从她刚睡醒的腔调里得出推论:“是不是做噩梦了?”
孙菀鸵鸟般将头埋在他胸口,这一举动,让他的心变得无比绵软。他双手勒住她的双腿,将抱小孩那样将她竖着抱起,走到沙发旁,将她轻轻放下:“梦见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孙菀缩在沙发上,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两只大眼睛含泪怵然圆睁着,像一头受惊的小兽。
这样的软弱的她让他心碎,他俯身抱她,不自觉又将她往身体里揉进一些,他温柔地命令:“说话。你这样,我会很担心。”
孙菀汗湿的脸紧贴在他脖子上,内心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我梦见自己再也找不到你了!”她撒了谎,她没有告诉他全部的梦境,但仅仅是找不见他那一条,就足够让她恐惧到无以复加。
她的话如一阵劲风,荡涤他连日来所有的倦怠、抑郁、挫败。她需要他,她竟是这样的需要他!他情不自禁地寻到她的唇用力吻下,唇齿相交的瞬间,他们的心魂俱是一颤,接着便是近乎失控的撕扯、爱抚、纠缠。
他们用很久才将绞在一起的肢体分开,找到彼此契合的姿势。他死死将她抵在沙发背上,手指、唇舌煽情挑逗着她,感觉来自她身体里的猛烈收缩,他才从后面缓缓进入她的身体,一下一下地律动。他迫使她叫他的名字,又迫使她说爱他,一遍又一遍。蛰伏太久的情潮一次次将他们推去巅峰,直到彼此陷入短暂的晕厥。他们谁都没有动,合二为一地入眠。
天快亮的时候,孙菀从睡梦中醒来。她在冥蒙的光线中,用目光丈量他的轮廓,用心贴着他的心跳。她抗拒了那么多年,直到这一刻,终于向内心真实的声音妥协。她爱他,那爱甚至可以不需信任,不需原则。
端午节那天早晨,女看护打电话过来要求请假一天。这是极合理的请求,卓临城无法拒绝。他与孙菀商议了一下,决定接厉娅来他们这里过节。
很快,女看护便将厉娅送来。五月的北京已经很热,但厉娅仍然穿着长衣长裤。她比数日前更瘦了,两只微微突起的大眼睛几乎占去了半张脸。她蓬松的长发结成辫子,耷拉在脑后,使她看上去有一种孱弱、病态的秀美。
卓临城委实找不到面对她的姿态,索性闷在厨房当煮夫,炮制端午节大餐,孙菀便带着厉娅去楼上参观阳光房。
阳光房内,夏花绚烂,大概久未见到如此明亮、鲜妍的景致,在嗅到栀子香气的瞬间,厉娅的肩膀冷不丁地颤了一下。
“我想在这里待一下。”厉娅走到一架盛放的木香下坐定,食指轻触木香花娟秀的花瓣,“真好。”
她坐在那里的样子很入画,孙菀临时起意:“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取相机,给你拍点照片。”
厉娅将脸轻轻埋进繁茂的花叶中,合上双眼,点了点头。
孙菀快速下楼,回卧室找到自己的宝丽来相机,返回楼上。她拉开书房的门,就听见厉娅唱歌的声音。她的声音嘶哑、低微、干涩,歌声断断续续:“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孙菀呆在原地,很久,她默默举起相机,对着她“咔”了一声。照片转瞬印出,她拿起一看,暖阳花影下年轻的厉娅,美得叫她震撼。她忽然遗憾地想起,厉娅拍过那么多影片,却没有一部影片这样细腻地描绘过她的东方美。电影里的她,多是烟视媚行,铅华浓御,这是她常给人看到的一面,却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孙菀端起相机,又快速地连抢了几张照片。厉娅听见响动,睁开眼睛,朝她伸手。
孙菀走过去将照片递给她:“你看多美。”
厉娅接过,认真地端详,末了,她平静地递回给孙菀,走到不远处的软榻上躺下:“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睡会儿。你去厨房陪他吧。”
孙菀犹疑了一下:“我还是在这里陪你吧。”
厉娅轻轻蜷成一团:“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随便你好了。”说着,厉娅转过身,背向她,一动不动地睡去。
孙菀尴尬地看着她的背影,踟蹰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的瞬间,她的手指久久停留在反锁扣上,一番挣扎后,她终于还是垂下手,一径儿往楼下走去。
厨房里,卓临城正在拌水果沙拉,抬头见她,他顿了一下:“怎么没在上面陪她?”
“她说想自己待一下。”
卓临城还有些不放心:“可以吗?”
孙菀想了想,回头看看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客厅和大门,抿唇点头:“给她一会儿自由吧。”
片刻,她又笑笑说:“帮我切一点火腿。我给她裹几只火腿粽子。”
又过了一个钟头,饭菜上桌,孙菀洗净手上楼去叫厉娅。她刚走到书房,就透过玻璃窗看见软榻上没了人。她心一紧,快步冲过去开门,里面哪里还有厉娅的影子!
她大惊失色地返回书房,一边往楼下跑一边高声叫着厉娅的名字。
“怎么了?”卓临城闻声走出厨房,关切地问。
孙菀面色煞白:“厉娅不见了!”
卓临城本能地看向大门,片刻后,他二话不说快步往楼上冲去。孙菀三步并两步追上他,只见他猛地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然后骤然呆在了门口。孙菀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卧室的窗户洞然大开,一条由床单拼接起的“绳索”松松垮垮地耷垂在窗台上。
傍晚,孙菀捏着手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在屋里打转。眼见夕阳越垂越快,她有些按捺不住,一边套鞋子,一边拨卓临城的电话:“你们在哪里?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为了搜寻厉娅,卓临城动用了自己和大哥卓远征关系,调动了黑白两道近三千人的势力,在全城各个角落搜寻厉娅的踪影。然而五个小时过去,仍然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
“还没有找到她,不过刚刚收到消息,有人在丽泽桥附近看见过很像她的人。”
电话那边,断断续续传来卓临城大哥卓远征接电话的声音:“什么……北海大道……确定是她?”
继而又传来另外两个陌生男子插话的声音:“晚高峰……赶不过去……”
孙菀紧紧捧着电话:“临城,是不是找到厉娅了?”
“菀菀,先别急,在家里等我。”卓临城匆匆安抚了一句就挂掉了电话。
孙菀魂不守舍地在玄关处发了会儿呆,毅然打开门,飞奔出了小区。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司机:“上北海大道,快一点!”
车子出了霄云路后,路况越来越糟,孙菀不断催着司机:“您快一点!再快一点!”
司机见多了因为各种理由赶时间的人,并未对她的急切感同身受,反倒慢悠悠地说:“这正是堵的时候,你催也没有用。”
又过了二十分钟,走走停停的出租车,才勉强驶上了北海大道。
孙菀趴在车窗上,目光在街道两边的行人中四处搜寻。尽管她知道这么久过去,厉娅还在北海大道的几率很小,但她还是忍不住去这蠢事。当人力不再可靠,她只能去相信冥冥中的力量。她笃信自己和厉娅的缘分不会那样浅,她笃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她。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了,你到底要去哪边?”司机不耐地问。
孙菀扫了眼前方的红灯,闭上眼睛,六神无主地在心里逼问自己:东南西北,厉娅到底会去哪边?
“你快点决定,红灯就剩10秒了,要不我就直行了……”
这时,孙菀忽然想起,厉娅进商场时习惯性往右转的场景:“右拐!遇到路口都往右拐!”
“右拐,右拐再右拐,那不就是圈么?”司机掉转车头,阴阳怪气地插科打诨。
就在这时,数十米外的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了孙菀眼帘。孙菀猛地坐直身体,指着那边大声道:“往那边开!”
司机冷哼了一下:“小姐,我们是讲交通规则的,这边不能掉头……”
孙菀焦急道:“麻烦马上靠路边停车!”
她急急拨通卓临城的电话,没头没尾道:“厉娅在北京路和瑞金北路交叉口附近,快点过来!”
卓临城那边再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充耳不闻,她猛地打开车门,冲上人行道,发足朝前方飞奔。远远的,她看见厉娅揪着一个路人,正激烈地说着什么。
孙菀在此起彼伏的尖锐汽笛声中,横过嘈杂纷乱的马路,迎着厉娅的方向跑去。就在这时,那个路人猛地将面容亢奋的厉娅推到路边的护栏上。霎时间,所有向他们侧目的人纷纷顿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朝他们围拢过去。
孙菀冲上前,奋力分开人群,刚站定,就听见厉娅凄厉的呼喊声:“我是厉娅!我是演《Abigale》的厉娅!我在百老汇演过戏的!”
“神经病!”那个被围观的中年男子恼羞成怒地大声辩解,“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个女人忽然冲上来问我要钱,说随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说自己是个大明星!我靠!”
孙菀听见心脏撞击胸口的声音,她粗喘着上前,半跪着捏住厉娅的双肩:“厉娅!你醒醒!”
厉娅仓皇地望着人群,用手撕扯着自己,绝望地呐喊:“你们难道没有看过《Abigale》?你们难道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你们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第43章 青史成灰,我爱不灭(2)
这时,已经有围观的人从她涕泗横流的扭曲面容上看出端倪:“她是个吸毒的!毒瘾发了!”
人群闻虎色变般霎时散开,退去数米外,狐疑地、鄙弃地朝她二人张望。
孙菀一把将厉娅箍进怀里:“你醒醒,我是孙菀啊!”
厉娅大力将孙菀推开,拽着她的衣襟,双眼血红地嘶号:“你认不认识我,认不认识我?”
孙菀哽得无法呼吸,只能重重地点头。
厉娅笑了一下,怔怔松开她,忽然起身往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