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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那您真的得赶紧回去了,会发生误会的。”
赵言诚不解地瞥她一眼,“什么误会?”
“哎,还能有什么误会?您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又是天天如此,您太太恐怕不会相信的。”
“哦——”赵言诚觉得她的过份操心有点好笑,“她大概在更早以前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天啦!这怎么办?早知道今天就不麻烦您了!您行行好,赶紧回去吧,好好解释会说得通的,要是说不通了,我可以去帮您向她解释。”
这个女人的善良和细心让赵言诚一时无言,已经决定要告别了,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最初称呼她为李太太,她好像并不适应这个称呼,赵言诚第一次这样叫她时,她略带羞涩地摆摆手,“这都是城里那些时髦人的叫法,我听着怪别扭的。”
但是这个淳朴的女人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她觉得赵言诚这类的城里人不屑知道她的名字,那种让人怜惜的本分使得赵言诚到现在也不晓得该称呼她什么。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或者跟我说一下,我该怎么称呼你?”赵言诚问。
女人露出他料意之中的惊讶表情,她有些忸怩地低下头,“我姓林,乡里的人都叫我冬雪,来城里认识洪洲之后,别人也是这样叫我。”
“那我就叫你冬雪吧。”赵言诚没有更多余地征求她同意,因为他看到她的耳根都发红了。
“是这样的,冬雪,你丈夫的伤已经痊愈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可以出院,他精神方面的问题,目前还没办法解决,也许哪天就会好起来。赔偿虽然是按照法律条款执行,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也会尽量给你们多争取一些福利——”
“赵总!”冬雪温柔地打断他,“您用不着跟我说这些,我不算是他的家属,我跟洪洲还没有正式注册,但是我可以把您的话转告给他的兄弟。”
“不管怎么样,我只是跟你道个别,以后这里的事会由刘厂长出面处理,再者,请接受我代表公司向你致以歉意!”
赵言诚说完退后一步,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是我的电话,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地方,请打电话给我。”
“您真是——”冬雪不知所措地接过名片,小心仔细地收好,“像您这样的人工作肯定很忙,还每天都来看望——好了,您赶紧回家吧,别再耽误您更多事了。”
“那就这样了,”赵言诚说,“你好好保重身体,才能更好地照顾丈——男朋友。”
冬雪说着感谢的话,同赵言诚一起走向门边,上次跟刘厂长发生争执的病人亲属从外面走进来,赵言诚曾听冬雪说过,他是病人的亲弟弟。
赵言诚礼貌地跟他问候,讨回一个白眼后也不再自讨没趣,只跟冬雪说了声再见,又回头看了病床上那个两眼发直的人,迳自离开。
他还没走多远,病房里迫不及待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脚步缓缓放轻,最后索性停在那里。
“这个人说什么时候可以赔钱?”是那个无赖弟弟的声音。
“他说会按照法律执行的,也会尽量多给我们一些关照。”是冬雪怯弱的声音。
“你脑子真简单,这些人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你也相信。”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说别人?赵总看起来是个好人。”
“好人?”弟弟发出刺耳难听的怪笑,“看那个人的眼神就知道,他跟我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是穿了那么套高档西装,走了狗屎运,啐!——你这里还剩多少钱,房东说今天晚上要来收房租。”
“这么晚了还来收房租?那你守着你哥,我下去取钱,卡上的钱可能还够交这个月的。”
病房里再没传出任何声音,赵言诚下意识地抬起腿,却比平时沉重了很多,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般,双臂自肩开始就紧紧地并拢在身体两侧,走路的姿态异常呆笨。
II
孤独的人总是适合在黑夜里游荡,笼罩在夜的黑影下,遮掩住一脸被世人遗忘的落寞,独自穿过寂静无声的都市丛林,回忆那些痛苦或快乐的往事,走向一个他必然会到达的地方。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半圈儿,没有温暖的灯光流泻出来,他不会期待,他清楚他不是个值得等待的人。
他不急着开灯,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等汹涌而来的思潮退却才摁了墙上的开关。
客厅灯火通明,他落到沙发上的目光顿时变得惊愕,那里赫然蜷着一个熟睡的身影。门关拢的响声让她登时坐起身,用手揉着眼睛。
赵言诚在她对面坐下,她侧过身抱着双膝面对他,竭力使自己摆脱那种似醒非醒的娇态。
“我本以为自己会保持清醒,还能听到你的开门声来着。”她沮丧地说,“结果还是睡着了。”
“你以前这个时候不是睡了?”赵言诚很意外地问,“今天会什么要保持清醒?”
“等你呀——你别表现出不相信的神情——是真的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
凌筱不满地撇撇唇,“问题还真多,好像有点本末倒置,应该我问你,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赵言诚仿佛还在为他的问题困惑,便坐到她旁边,凑近她的脸看了看,“睡得满脸皱痕,还说在等我?”
“谁让你回来这么晚的?”凌筱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二点了,莫非你也染上有了钱就出去花天酒地的不良习性。”
“离得这么近,你闻到酒味了吗?”
凌筱摇头,赵言诚不无得意地说:“证明我没有去花天酒地。”
“那你干嘛去了?”
“工作,都是工作上的事。”
“加班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来?”
赵言诚的神情已有些不耐烦,“老夫老妻了,信得过我,打不打电话都一样。”
“意思是我作为妻子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了?你现在是不是很不屑为这个笈笈可危的地位垂死挣扎的我?等你这么久,这就是你的报答?”
一连串的咄咄逼问,并不是苛责的语气,她脸上甚至带着微笑,然而赵言诚又看到了他极讨厌的冷静和强撑。
“以后我尽量配合你的管束,如果哪天你心血来潮又想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的话。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没法满意。”凌筱的眸子里闪过愤怒,她的胸口起伏了几下,渐渐有了盛怒的迹象,“你现在不如给我一刀子,也好过这样玩弄我。”
“玩弄你?我倒是不知道,你等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
“我要是再等你一回,我就是白痴!”
凌筱跳下沙发,狠狠地剜他一眼,甩手朝卧室去。赵言诚蓦地冲她的背影喊道:“是不是觉得跟我一起生活让你忍耐得很辛苦,只有吵架才能让你心里平衡?”
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忽然回过身来,双手撑着沙发,一双眸子浮起倔强而受伤的泪光,“我实在是没必要再否认,你真让人讨厌!”
“哈哈!”他怪笑两声,“你从小不都是这样认为?还有周围的人,谁都没有否认。我只奇怪,你到底是怀着多崇高的救赎心理,才嫁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正是因为我还不够崇高,才会跟你结婚。现在我很后悔,婚姻已经让你变得阴阳怪气,喜怒无常。”
“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凌筱痛苦地抚额,“你这种态度,只让我觉得想跟你和平相处是个可笑至极的念头。”
“和平相处?”他喃喃地重复一遍,“很好,但是你做到了吗?我已经回答是因为工作了,你却还要质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你要知道这是婚姻关系,不是囚禁关系,我不是犯人,而你也不是牢头。”
“随你的便!”凌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喘了几大口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都随你,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别再记着你当初说过的话——”
“没有什么可以取代你身旁的位置,即使只是把空椅子。”她讽刺地说完,走向卧室,“可现在我的身旁有什么?”
有个更适合你的人。赵言诚在心里回答她。
“你居然笨得记住头脑被冲昏时说的话,”他呐呐地说,“我没功夫去猜测你有多失望,可以肯定的是,你再也不会相信,包括我当初说过要给你幸福的话。”
“如果你肯让我睡个踏实的觉,明天早上我依然会相信。”
她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匆匆走进卧室里,黑洞洞的房间除了脱鞋上床,再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许久,赵言诚僵着的身体动了动,才察觉到右手紧紧攥着抱枕的一角,他顺手捞起来,粗野地朝对面沙发掷去。抱枕横飞过茶几,边角擦过喝水的水杯,那水杯像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他又猛地扑过去,在杯子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前,用双手牢牢地捧住那个杯子。
客厅里又变得那样幽冷安静,他手中那个脆弱易碎的杯子就像他们脆弱易碎的婚姻关系,他的内心常常衍生出彻底打破的恶念,却又在每次实施后奋力地挽救。
不记得是谁说过,婚姻是纯洁的精神恋爱和肉欲的美妙结合。
这段婚姻真的不让他感到称心如愿,两年前他的想法可截然相反,凭着他对她深沉真挚的爱情,一起走过的岁月必然会是浪漫美好的,世上再找不出一件比跟自己相爱的人结合更为幸运的事儿了。
“谎言,只是个谎言!”他低声自语,“是我欺骗了她,可是我又该去哪里找那个最先说出这种弥天大谎的混蛋算帐?”
静静地思索时,他会对这种现状感到陌生和不可思议,连带地对自己和跟他一起生活了两年的人都感到陌生。恍然有种感觉,他只是拥有和两个伙伴的美好回忆,现在只不过是孓然一人那样。
倘若他只愿把婚姻生活当作是惊扰了他安然入睡的一个梦,那么这间门窗紧闭的办公室,和桌上的工作资料,却时刻都在提醒他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早就隐约地看到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危险的意识,这种意识一直被他苦苦地压抑着,倘使这股意识某天得以觉醒,便会如同暴风雨来袭般地淹没他汲汲营造的假象。
目前,他仍然以一种连他自己也相当费解的态度珍视着这份工作。就是如此,尽管他的家庭生活已经一团糟,现在,他必须静下心来看完手上的这份资料。
“李洪洲,男,现年24岁,汉族……曾任职于东湖医院两年,职务:清洁工;任荣兴精密工业(中国)有限公司普工期间……工伤鉴定为九级……”
他匆匆浏览完毕,手上又换了另一份“劳动争议仲裁裁决书”,这时他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翻开手机盖,屏幕上是他熟悉的号码——
“今天是中秋,晚上要陪父母吃饭,你下班后直接过那边,妈已经先去了。”
中秋节几乎是在丈人家渡过的。父亲去世快三年了,他和凌筱均是独子独女,凌筱的父母便总是让言诚带上母亲,两家人一起过节,图个方便,也图个热闹。
这条短信显然是在暗示并提醒他,上次吵架后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长辈们看出端倪。
他随手回了条短信:“晚点去接你下班,月饼不用买了,我顺便带过去。”
再没有短信回过来,他怅然若失地收好手机,拿起手边那份“劳动争议仲裁裁决书”翻看。
临下班时,他的秘书拎进来一盒价值不菲的月饼,言诚礼尚往来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面额较大的购物券,连同“裁决书”一起递给秘书。
“把这个传真给刘厂长,并告诉他,关于我之前那个安全生产的方案已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