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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就这样继续下去?让你们继续以煎熬的、彼此都痛苦的方式继续这段婚姻?”
“偶尔我也在考虑这样一个可能,是否这是全天下的夫妻都存在的问题,如果所有人的婚姻生活都是相爱,艰难地磨合,生一个自认为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经历一段出轨的考验,到两鬓斑白的时候才领悟对方是彼此的唯一,最后带着安详的微笑闭眼安息。那么我跟她之间也算不得大问题,只要我们都能坚持到最后。”
“对别人来讲,这就是平淡而圆满的生活轨迹,对你而言,我或许应该悲观一些。”
“什么意思?”
“你感到痛苦,我能看得出来,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无形地利用了你对她的爱来束缚着你,当然,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所以,你一直认为你们的婚姻只是你人生里的一段必经之路。”
如同是雷霆劈过他的头顶,赵言诚猛地转过脸以难以形容的惊愕目光投射向她。
“你信口胡诌吧?”他面色苍白地喃喃,“我只是在经历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煎熬而已,别人能熬过去,我又怎么不能?”
苏茵平静而从容地回望他。赵言诚仿佛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抿唇使自己镇定下来,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你不会是对我产生了其他的感情?所以才探听我的婚姻状况,哈!”他夸张地笑着,“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不会离婚的。”
“呿!”苏茵发出一声嗤笑,仿佛是在说明他的话有多么荒唐,“我心有所属了,跟你不是一个类型的。话说回来,假使我喜欢你,你又会对我动心么?”
“不敢!你这个女人太凶悍了。”赵言诚玩笑着说,“即使是云涛那样的男人和你谈恋爱也需要三思。”
“说得我不是个女人似的。”苏茵仍然笑着,眸子却染上一抹淡淡的忧愁,“他是适合任何一个女人的,关键是女人有没有运气让他爱上,我这个有七分不像女人的女人,大概只能当成一个无望的奢求了。”
“看来,我除了能看着你受伤以外,是想不出办法来帮助你了。”赵言诚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云涛曾经娶的那个女人的容貌可称得上是绝色,智商也比你高,我那平庸的妻子就更没有可比之处了,然而云涛还是离婚了,原因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苏茵,你真的考虑好了?我相信云涛即使不为凌筱一辈子保持单身,等待的岁月也必然是漫长的。”
“谁知道呢?”苏茵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谁知道呢?总会有他再吸引不了我的那天,我会平平安安地熬到那个时候。”
赵言诚默不作声地开车,凄清的月光照着这两个思绪混乱的人,他们镀上银辉的脸像是戴了一具熠熠生辉的面具,藏在面具后面的是世俗的纷乱忧郁的愁绪。
幸好,他们已经行驶了很远的路,就快到终点了。
凌父和凌母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面色尴尬的婆婆独自坐着一张单人沙发。凌筱进门后,视线先在他们身上交迭巡睃了一番,然后垂下眸子,双膝跪在地上。
与其说她这一举动是为了求得父母的原谅,不如说是做给婆婆看的。敢违逆父母的女儿定是做不了好媳妇儿的,尤其是她跟言诚如今的婚姻状况若给长辈们知道,少不了会说是她蛮横霸道才导致丈夫不着家的。
这一跪,长辈们脸上显出疼惜又欣慰的神情。那些被掘出来的令人哀伤的骨骸再次被深埋了,凌筱默默地陪着他们看电视,心里却惴惴不安地思索着该怎么处理婚姻中存在的问题。
张老师久等不到儿子,看时间不早,跟亲家道别后,让媳妇儿搀着往外走。
院子里的风清凉又带着微涩的气味,婆媳之间的姿态看似亲近,却因为心思各异而使气氛难堪地沉默着。
“言诚最近怎么样?他要是工作忙,你要提醒他多注意身体。”婆婆率先开口。
“他的确是挺忙的,早出晚归,升职后他要管的事务多,我也是很担心照顾不好他。”
“辛苦你了,也亏得言诚娶了你,不然他父亲一死,他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没谁能管得住他。”婆婆当了一辈子的老师,严厉而具有良好的修养,对待媳妇儿也不禁会像对待学生那样,说话的语气恩威并施,且不吝予鼓励和肯定。
“哪有的事。”凌筱的语气谦虚,“爸死后,言诚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经历过那样的剧痛能使他成熟。”
“筱筱,你说实话,这段婚姻真的让你满意吗?”婆婆关切地问,她极力克制自己在节日这天因为敏感而过份担忧,分别在即却还是表露了出来。
凌筱镇定自若地点点头,加强语气说:“您看,没有哪个妻子可以跟我一样,自由地选择职业,言诚不但事业一帆风顺,还很顾家,无论是我,还是爸妈,对他都再满意不过了。这么一说,我倒是该感到惭愧了。”
婆婆的神情再没有像起初那样急迫地追寻出答案,她两端挤拢的眉毛分开,显现出这么多天来是多虑了的如释重负的神情。
“言诚的性子你最了解了,他忙就好,有了责任,有了负担,对他来讲是件好事。筱筱,你要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任何事也不要放弃言诚。”
“这是当然的。”
凌筱随口答应着,转过脸却对上婆婆异常郑重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忙换了郑重其事的神情,“不会的,您相信我。”
“那就好。”婆婆满意地拍拍她的手,“你就别送了,我自己打个车回去。”
说完,她松开凌筱,拦下一辆计程车坐进去,对着凌筱展露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关上车门,往后靠到座椅上。
II
回去的路上,凌筱浑噩了整晚的头脑遽然被冷醒,院门上那块年代古旧的木牌子迎风瑟瑟作响,她用古怪的目光望着那块剥了漆的牌子,表面磨损得已看不清许多年前雕在上面的字。
就如同被时间冲刷的历史至今铭刻在人心,亲身经历的过往尽管已面目全非,无论你什么时候记起,它就会依照你的记忆鲜明完好地呈现在你眼前。
凌筱能读出木牌上的每个字,并能准确指出那些字的位置,那上面写的是这个小院儿的地址,也是三个伙伴曾经的家。
在朦胧的月光里,她轻轻地转身,惨白的月光照着那些叶子凋零的树,枝桠的尽头是街头拐角处,她产生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期待——有个身影会如记忆里那般从街头走出来。
像是不由自主地被那股期待的力量牵引着,她沿着那条路朝拐角处徒然寻觅那个身影。
转念她又为难起来,要是真的看见他了怎么办?她要朝他大发一顿脾气,警告他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样做了也许会惹怒他。想到这个后果,她又换了一个懦弱的念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见到他首先温柔体贴地问他吃过饭没有,感动了他,自然而然他会产生悔意。
可是,这又未免对憋了一肚子气的自己太不公平?
那么就把自己的感受说给他听,让他全然了解因为他的不负责任而使她整晚焦虑不堪。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已经走到了下一条街,一条空荡荡的、冷清寂然的街。
她失望地转身,忽然一脚踹到墙根上,把刚刚想过的那些念头统统挥出大脑,脸上兀现出一抹快哭出来的委屈神情,几乎是用跑的,她又回到了木牌前。
怨恨就像是埋在她心里的一颗炸弹,即使在某个时候被遗忘,一旦爆发,对人产生的将是更强烈、更可怕的冲击力。
回到父母家时,她的脸色跟月光一样惨白,抬起头却看到赵言诚坐在沙发上跟父亲聊天,母亲把一盘切好的水果递给他。
揣在口袋里的手握得紧紧的,她有股冲动想上前砸碎眼前的温馨。
“工作真是辛苦啊,这时还没吃饭。”母亲对赵言诚温柔地笑着说,“我去把菜热一热,今天还特地买了冬笋回来。”
赵言诚不安地朝凌筱瞥了一眼,挤出一抹笑容对岳母说:“那可真好!这么早市场上就有冬笋卖了?”
“早就有了,现在花钱什么买不到?”凌母也看到了门口的凌筱,原本是要去厨房的,又站定了问,“筱筱这么快就回来了?”
凌父仍然保持严厉的神色,大概是因为不久前的矛盾,他说话的口吻却并不严厉,“你没送婆婆到家?”
“妈说她自己坐出租车回去,我在门口送她上车就回来了。”
“门口?我刚回来时怎么没看到你?”赵言诚嘴快地说。
凌父闻言把不信任的目光投向凌筱,“你是送婆婆上车了吗?”
“你们都不相信,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去问妈?”两行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凌筱透过朦朦的水雾望着这个突然之间使她感到很陌生的家,赌气地嚷道,“你们打电话去问,不要来问我!”
“问问都不行了?”凌父生气地站起身,两手叉在腰上,一副官威十足的派头,“你是哪家有来头的大小姐?我们连问你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这家的——可是哪点儿像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了。”凌筱气得发昏了,话说得语无伦次,“你们谁关心我?谁知道我有多——”
她有多委屈,此时也只能恨恨地瞪着赵言诚,下午打不通电话,跑断了腿才买到两盒廉价月饼,即使有了云涛帮忙,成全了她和赵言诚的孝心,然而也正是因为累积了种种对赵言诚的不满,才不能自已地跟父母产生冲突——
而今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赵言诚若是出轨则死有余辜,若是一场误会照旧不可饶恕。
是的,她依然是脆弱易怒、无法良好地控制住情绪的凌筱,即使时光已滑过七年,她仍然能在盛怒时极快地找到判别人死罪,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说她争一时之气也罢——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还要在父母面前为他粉饰太平?——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委曲求全。
“爸爸,妈妈——”她啜泣着说,“我今天就当着你们的面跟他问个清楚——”
赵言诚顿时紧张得脸色发紫,他几乎是一下跳起来,奔到凌筱身前,当着两位老人的面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
“我的手机没电了,不信待会儿给你看,今天是突发事件。”他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处理事情的那个地方连电话都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害怕得哆嗦的嗓音唤回了凌筱的理智,啜泣了几秒钟,她抬起头,灯光耀眼得刺目,眼前的一切仿佛凝滞住了,父母都怔怔地望着他们,只有电视画面滚动地播着晚间新闻。
“问清楚什么?你想问谁?”凌父问。
“没什么,刚刚出去时摔了一跤,心情不大好。”她轻描淡写地说,然后轻轻推开赵言诚,“我去帮妈妈热菜。”
她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赵言诚一把将她拉回来,皱眉盯着她的脚问:“怎么搞的?哎,还热什么菜呀,我送你去医院。”
凌父凌母脸上也均是担忧的神情,凌父的怒气全消,也焦急地说:“哎呀,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摔跤。你们等等,我去拿件外套。”
凌母也趿着拖鞋往卧室走,赵言诚赶忙说:“爸!妈!外面天冷,您二位就别去了,我先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很严重的话再通知你们过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凌筱无所谓地说,“要是骨折我肯定走不了路的。”
凌父顿下步子,把手背在后面略微思索了几秒钟,“这样也行,你们先去医院,回头给我们个电话,今天我们睡得晚,一定要打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