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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地推开门,她从门缝往里仔细看了一遍,外面屋里没人,李洪洲应该睡着了,平常这时都是他的午睡时间。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把门关好,又极轻地脱掉鞋,悄无声息地走到另一间屋子里趴到床下面。
幸好这屋里用的都是房东留下来的老家具,床也是八十年代的那种老床,下面有足够大的空间供她藏身,只是灰尘太厚重,呼吸不过来,尽管如此,她还是捂住嘴,没让自己咳出声来。
黑暗的空间里,一开始她有些后悔昨天没有把床底下打扫干净,以致她现在不想挪动一下手或脚而摸到一把灰尘。时间长了以后,她也忘了地板很脏,为了使自己舒服些,她索性躺平四肢,偶尔拿出已静了音的手机看看时间,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以惊人的忍耐力在床底下躺了足足十个小时,她又饿又渴,不禁埋怨起外面那个人比她更能忍饥挨饿。她知道李洪洲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她,在她面前,他伪装得没有一丝破绽,然而同吃同住一起这么长时间,他总还是叫她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可是她还是帮不了赵言诚,不仅没有什么器械可以拍下他伪装的证据,家里还有另一个时时防着她的李洪宇。
她又打开手中这款漂亮的手机,尽管在黑暗中这点光亮很刺眼,却使她的心里坦然又痛快不已。
一会儿她又流下了热热的泪水,她又开始在心里埋怨,如果李洪洲不是那种人,他们还有希望过着贫穷而平静的日子该有多好!
她哭着居然睡过去了,在那种极不舒服的环境里,她别想好好睡上一觉,神智刚迷糊又惊醒了。
再一次惊醒是因为屋外的脚步声,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整个身体立刻紧张地戒备起来,那脚步声并没有往这屋里来,而是在外面屋里转了几圈,然后到这间屋的门边站了十几秒钟,并没有走进来。
大概是看这屋里没人,那脚步又回到了外屋,然后离她越来越远。
林冬雪小心地又看了一次手机,凌晨两点,他终于饿得受不了了。
果然如她所想,厨房传来柜门开关的声音。早上她把剩余的食物全倒了,只留了一盘切好的咸蛋放在柜子底层,他要找到可能还要费上一会儿功夫。
她慢慢地撩开罩到地上的床单,缓缓挪动身体爬出床外,站在墙边。她紧张得快要屏住呼吸了,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叫她直夸张地担心着会给厨房的那个人听见。
从墙边探出头,李洪洲已经找到了那盘咸蛋,他端到灶台上,拿起咸蛋便开始吃。
林冬雪照着阿杏教她的方法,先按下摄像的键,再拉近焦距,李洪洲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仿佛就站在她面前。
她忽然害怕起来,尤其她的目光聚集在屏幕上时,那种恐惧感便强烈地摄住她的心魂,令她的腿不自禁地哆嗦着。
这些应该够了。她心想,然后将视频保存。
当她把手机揣回口袋抬起头时,却见到李洪洲站在门口,惊讶地盯着她。这突然的发现让她捂嘴低叫了一声,再看向李洪洲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森可怖。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林冬雪本能地往后看,几平米的空间,只有三面墙和一扇窗,她的脚像是被钉住了,一步也不能挪动。
眼见李洪洲已经来到她身前,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着她问:“你干什么?”
“没,没什么。”她往右边挪了一步,手死死地按在装着手机的那个兜,眼睛却害怕地瞪大了,盯着李洪洲的脸。
这时李洪洲向她扑过去,将她按到地上,伸手去抢那只手机。然而那是林冬雪使尽全身力气抓紧的东西,他抢得一点也不顺利,那五个指头像嵌在了一起,他许久也掰不开,便捏起他那缺了一指的拳头残忍地朝她的手臂砸下去,林冬雪痛叫一声,那手也松开了。
李洪洲抢走了手机,丢给她一个凶狠的眼神便站起身,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对付这个女人,只顾着为这有惊无险的一幕松一口气。
就在他转过身时,林冬雪抄起上午立在墙角的那根棍子,朝他脑袋狠命地敲了一记,紧接着,她没有歇口气地又连续敲了几下。
李洪洲迟钝地转过身来,目光呆滞地瞪着林冬雪,他的额角淌下一大片鲜血,然后直直地趴到了地上。
【Chapter 22 不可战胜、无法挽回的悲伤】
I
他望着刚离开他的母亲,心里仿佛正在作一场激烈的斗争,有个声音逼迫他承认这个事实,已经死了——然而又有另一个声音问:到底是谁死了?
开庭这天,有几家媒体守在外面,还吸引了不少律协的人来旁听。对方辩护律师周文朗一副运筹帷幄的自信表情居于席上,朝沈云涛和秦永霖露出鼓励的微笑。
秦永霖却回他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低头对沈云涛耳语:“他倒是挺自信的。”
“他满以为这个案子会赢嘛,法庭即使判企业赔给工人一笔少得可怜的精神损害赔偿金,他也算是胜诉,出尽风头了。”沈云涛笑着说。
“等我们把他的算盘珠子一颗颗地拆下来,才叫他知道厉害。”秦永霖说着别有意味地看了沈云涛一眼,“碰上你这么个对手,我挺同情他的。”
他们相视一眼,无声地笑了。沈云涛扫了一眼庭下的人,对赵言诚轻松地眨了眨眼,赵言诚也默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法官入席,气氛立刻变得肃穆而沉重。
起先是周文朗冗长的陈述,在沈云涛看来,他的确有做律师的非凡之处——能淬取案子的精要之处,逻辑周密,证据翔实地攻击企业管理层疏忽大意:明知道机器施备存在着损害工人身体的隐患,仍放任这种损害发生,故此致使工人身体伤残,精神受到了重创,生活不能自理,企业应该负全责。
轮到被告方律师辩护时,秦永霖也不相遑让,那条理明晰的供述本已让周文朗侧目,随后又当庭提出反诉,控告工人李洪洲由于赌六合彩欠下巨债,又自行绞断小指、诈骗等行为来达到谋取利益的目的。
法庭为这突然的转机一片哗然,均对这次审理的结果抱着拭目以待的态度。
企业方呈上的证据真实全面,给两个家庭造成严重困扰的案件在这个下午结案,法官当庭裁定企业方无责。
走出法庭,赵言诚避开了那些采访他的媒体记者,与沈云涛、秦永霖,还有苏茵一同去喝酒庆祝。
第二天,赵言诚沉冤得雪,有小部份错怪他的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当中那一大部份曾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过他的人都销声匿迹。还能对那些乌合之众抱什么希望?他们只需要发泄,不需要真相。
然而,这样的发泄对于无辜被伤害的人,也未免太过残忍。
赵言诚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已是弥留之际,当晚,老人家在医院里对闻迅赶来的儿子留下临终的遗言后,还没来得及抚摸儿子的脸,便匆匆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临终前对儿子说:“我不愿你再经历这样丑恶的事,再目睹这样险恶的人心,我死之后,不会再捆缚着你,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活着!”
身为儿媳的凌筱得到的却是老人家的一声道歉,陷入巨大哀痛之中的她无暇揣测其意,只感到生命永逝的可怕。就在两个小时前,她还在家里准备着一桌酒菜,庆祝丈夫终于摆脱笼罩头顶的阴云,也要答谢沈云涛的倾力相助。
现在他们都齐聚到了病房外,沈云涛和其他人甚至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凌筱和赵言诚,看着他们悲伤留恋的神情,看着他们流尽眼泪,也无法挽留住亲人。
沈云涛得以进入病房的时候,看着小时候教过他的老师,面容依然慈祥,她安静地沉睡着,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惊扰她的长眠,她的灵魂已到了一个宁静的世界得到栖息。
这位生前可敬的人一生中也许犯过很多小错误,也做了许多值得人崇敬的事;她生下来直至离开都被大小的烦恼困扰着,也被得到过许多欢乐;她结识了不少可以倾心相交的朋友,也因识人不清而被恶人伤害;这一切都因这个人的离去而化作人间的一缕青烟散消,留不下一丝痕迹。
他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白布覆上那张被病魔折磨得枯瘦的面孔,由此这副慈祥的面容将不再被人看见,渐渐地被人遗忘。
他的眼泪潸然滑落,为世上一切无法挽回的生命。
言诚和凌筱他们该有多难过?他们如何去承受这巨大的悲痛?
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两个跪在地上相互紧偎的人时,他忽然明白,在他们的大脑里,此时只被悲痛占据着,再没有更为清醒的意识。
赵言诚比任何时候都沉静,他像个雕塑似地跪在那里,当他抬起脸,他的面容也是惨白的石膏色,他望着刚离开他的母亲,心里仿佛正在作一场激烈的斗争,有个声音逼迫他承认这个事实,已经死了——然而又有另一个声音问:到底是谁死了?
他始终不敢喊出声来,就连在心里都没有呼唤过离开的亲人,他是那么害怕自己会喊出来,然后成为不可变更的事实。
他搂着的人也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然而那样故作出的坚强却叫他更心碎,他现在只希望有个人支撑着他,可怀里的人却像是更需要安慰呐。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沈云涛急时走到他身后扶住他,却被他挥开了,他依然以那副像喝醉了酒的姿势走了出去,凌筱跟在后面跑了出来,被沈云涛制止住,他用手势叫她明白:我会照看好他。
凌筱被他带回父母身边,他自己快步跑出去,保持了一定距离跟着。
怎么这样乱啊?凌筱浑浑噩噩地想,究竟是不是命运让一个人解脱,就必定让更多的人被捆缚?
走出医院的赵言诚一迳往前走着,直到走回家,他把出生到现在的事都在大脑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儿时母亲把他按在床上,用鞋底抽他的屁股。晚上他痛得只敢侧身睡。
他像那时一样侧着躺在床上,恍惚中看到门开了,黑暗之中,母亲在床头蹲下来,他听到了细微的、夹杂着心疼又悔恨的哭声,大约哭了半个小时,她又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顿时睁开了眼睛,扭开台灯,房里哪个角落都没有人。
一会儿他又迷糊起来,他想起了母亲逼他背诵课文,背不下来手心就要挨鸡毛掸子,现在,他苦思恶想起背过的那些课文,到了背不出来的地方他的身体竟然开始发抖。
他想起到另一个城市上大学,母亲给他买了好多水果,沉甸甸的,他嫌太重,一上火车就扔进了垃圾筒。
他想起结婚那天给母亲敬茶,他们同时望着她身旁空缺着的位子,脸上流露出一模一样的悲伤,大喜的日子,大约没有哪个人能猜出他们在为缺席的父亲难过。
一整夜眼前都影影憧憧,他想起了那么多发生过的事,而感受又是那样的真切,他都疑心晚上的悲痛只是一个梦,天一亮,母亲还好好地躺在医院里,等着他送早餐去。
天亮后,他去了医院处理母亲的后事。
落葬那天下着细雨,天气恶劣得叫人穿得再厚实仍然冷得彻骨,北风在沉寂的墓地里咆哮着,那些在严冬挺立的翠柏被刮弯了腰肢,尽管是这种令人望而生畏、顶好蜷在暖气房里的天气,来送葬的人依然不少。
张老师教过的那几班学生全到齐了,胸前戴着小白花,稚嫩纯真的脸上流淌着泪水,墓碑上那张照片温柔地凝视着他们,似乎还在教导他们要诚实,正直,孝顺。
除了学校的师生,赵言诚的公司也来了不少人,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