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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敏之眨眨眼,琉璃样的眼珠水光清浅:“你回来了?”
聂十三哑声道:“今天我生日,回来吃长寿面。”
贺敏之起身笑道:“跟我到厨房……”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放到聂十三眼前,聂十三一把抓住贺敏之的手,眼睛黝黑而危险:“想我不想?”
贺敏之心中怦然,却嫌恶的甩开他温热的手掌:“趁热吃面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聂十三低声一笑,也不再问,埋头吃面。
贺敏之打量着他,数月不见,聂十三更黑了些,也更矫健,蜜色肌肤在烛光下似一匹光华流动的缎子,充满一触即发的弹性,方才一路行来,发现他已比自己高了近小半个头,宽肩长腿,脸部轮廓更见分明。已近暮秋,却只穿着薄薄一件衣衫,隐见漂亮利落的肌肉线条。腰间悬着一把自己从未见过的剑。
贺敏之好奇,取下细看,只见剑身狭长,剑鞘上刻着“纯钧”二字,拔出剑来,霜锋雪刃,澄清如水,不由惊道:“当真是越五剑中的纯钧?”
聂十三用筷子卷着面条,问道:“你知道纯钧剑?”
贺敏之点头:“越绝书中提到过这把剑。”念到:“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说的就是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聂十三笑得有些暧昧,点漆般的眸子被碗中热气熏染得雾气迷蒙,难得的温柔似水:“别人送的。”
似乎有些害羞,看了一眼贺敏之,解释道:“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多想了……”
贺敏之默然半晌,觉得秋夜微凉,把粗布外衣裹得更紧了些,微笑道:“当江湖侠少的确是好,鲜衣怒马,名剑风流。”
深深看一眼聂十三,决然道:“你慢慢吃罢,我先回去休息,近来要复审的大案多得很,就不多陪你了。”
说罢起身,临出门又交代:“吃完记得洗碗!”
聂十三若无其事,低头继续吃面,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满的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深沉。
第二天一早,贺敏之直奔厨房,却见贺伯正在做早饭。
桌上是聂十三吃过的面碗,洗刷得干干净净,还压着一张纸,贺敏之拿起一看,正是聂十三张扬肆意的字迹:纯钧是武当青云道长所赠,放心。
登时怒道:“放什么心?跑到武当山跟人打架,打完还拿人家的剑,真是个强盗胚子!早晚被捉到大理寺,到时候狠狠一顿板子,我才放心!”
嘴角却忍不住上翘,一个纯粹的笑意清晨阳光般绽放开来。
贺伯端过两碗粥,笑道:“十三昨夜回来了,逼着我这把老骨头陪他拆了半宿的招,天不亮又走了,真真是个闲不得的小狼崽子。”
贺敏之道:“以后莫要理他就是了,大半夜的,拆什么招?”
贺伯叹道:“我已不是他的对手啦,只怕以后求着他,他也未必肯跟我比划了。”
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这个是以前你当了琴给他的,他说用不上。”
贺敏之接过银票,急道:“怎会用不上,唉……莫非他真要去打家劫舍不成?”
贺伯笑了笑:“莫要急,十三这孩子傲气得很,不会去做鸡鸣狗盗的事情,江家当年富甲中原,虽是抄了家问了斩,做父母的却难保不给孩子留条后路。”
拍拍贺敏之的肩:“他父母在中原各钱庄都匿名存了一笔银子,他只需凭颈中玉坠和指印,就能提出。”
贺敏之怔了怔,咬牙道:“这个白眼狼!有钱居然也不告诉我……他最好别回来!”
贺伯喝完粥,却悠然道:“我挺希望他回来。”
看着贺敏之,眼神里有深刻的不舍:“小少爷遇到他之前,心里一直跟死灰一样,十三是个好孩子,有他在你身边,我若是哪天真气反噬死了,也是放心的。”
贺敏之的手死死捏住筷子,声音平静:“贺伯,你要长命百岁。”
刚过春节,镇守南疆的军中就发生了一件大案。
年前南疆贞泉城有小队蛮族兵马叛了宁国,骑兵营校尉冯栖梧斩杀二十名贞泉城外村庄中的百姓,谎称所杀乃是南荒叛军以求军功。
案情本身并不复杂,冯栖梧的背景却甚是复杂。
冯栖梧是兵部左侍郎魏兰亭的外甥,而魏兰亭的侄女又是当今宫中得宠的淑华夫人。
冯栖梧家世不光好,而且还是当时当令的好,万事俱备,只欠军功,一旦有了军功,就能从南疆回到靖丰,直入兵部,任个主事之职是易如反掌。
眼看兵部任命状已下,却有劫后余生的村民千里迢迢一状告到了大理寺,连文帝都被惊动,下旨大理寺严查此案。
于是冯栖梧虽回了靖丰,却尚未到兵部便被请到了大理寺重狱。
大理寺卿韩退思这几天翻着南疆大案的卷宗,茶饭不思,进退两难。
官场上自有“门道”,局势明朗也好,尴尬也罢,彼此心知肚明,却偏偏不能点破,一定要隔着一层纱。
这层纱好比那戏台上的锣鼓,看似无用,却不可或缺。
一出戏下来,锣鼓锵锵的敲,轻重缓急,高低曲折,意味深长,听着锣鼓音,懂行的人便知道这戏该怎么唱了,踩着鼓点儿或走个过场,或浓妆上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韩退思浸淫官场近三十年,自是精通门道,一眼就看出,这个案子不好审。
淑华夫人刚诞下一位皇子,魏兰亭虽是左侍郎,却因兵部尚书正待告老还乡,已行尚书之权。
最为关键的还是文帝,天心难测,当如是也。
下旨“严查”,却非“严办”,一字之差,颇值玩味。
再从卷宗上看,村民有人证,冯栖梧也有下属作为人证。
物证却只剩了两具面目不清的尸体,若不是冯栖梧手脚不干净,只怕一具都无,仵作验尸的结论只得一句“死于刀伤,伤口平整,入五分,出五分,力道均衡。”
忍着头疼提审了两次,冯栖梧自是不认,只道杀的就是蛮族叛军,韩退思也不敢动刑。
眼看就到了颐养天年的好时节,韩退思三代同堂,自不想招惹是非,深知这个案子自己不愿碰,也碰不得。
正思量间,只见后殿中缓缓走过一个人来,一身七品官服,身形修长,稍嫌单薄,气质清逸却生就一双桃花眼,正是司直贺敏之。
这位探花郎,曾在琼林宴上当众索要宅子皇上却不恼,更隐有风传此人时常受召入宫陪文帝闲话手谈,韩退思立时笑了。
第二天,韩退思病重,却托左少卿呈上了一道折子,曰大理寺司直贺敏之细致刚敏,明法公正,乞其代为审理南疆大案。
竟越过了左右少卿,左右寺丞等人。
晚上文帝看了折子,微微一笑:“韩退思这只老狐狸……”吩咐徐延即刻请贺敏之入宫。
贺敏之趁夜色觐见,文帝指着折子道:“韩退思给朕上了一道折子,你猜猜说的什么?”
贺敏之今日刚收到聂十三从凉州寄来的书信,信中说到边关月色千里雪原的壮阔景象,心里正十分高兴,便笑道:“我若是猜对,皇上赏我什么?”
看到他略带稚气的笑容,文帝心中喜欢,温言道:“你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贺敏之低头沉吟,琉璃灯下轮廓异常秀气柔和,真如玉雕一般,文帝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半晌,贺敏之笑道:“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以后再说罢。”眼神清澈中带着几分狡黠:“皇上既然让我猜,想必折子里肯定提到了我。”
“韩大人这几日只烦心一件事,那就是南疆大案。”
“南疆大案不好查也不好断,韩大人今日已告病在家……”
“难道这个烫手山芋竟给了我?”
文帝拊掌微笑:“好得很,猜对了!我传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若你不想接手,我让韩退思的病明日就痊愈。”
贺敏之想了想,眸光有些冷凝,却翻涌着凌厉的热切,笑道:“既然韩大人赏识,我便接了这个案子罢。”
文帝凝注着他,点头道:“也好,你放开手脚好好审,此案若判不好只怕会乱了民心,尤其是管辖内的四夷各族。”
说话间,徐延端了山药糕同红枣银耳羹进来,笑道:“夜已深了,皇上和贺大人进些点心早些睡吧。”
文帝看了看时辰:“子时了,难怪朕觉得乏,敏之今夜就宿在宫中罢。”
吩咐徐延:“带他去丹鹤苑住下。”
贺敏之怔了怔,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徐延一路走到了丹鹤苑。
春节刚过,天气尚寒,丹鹤苑中更是冷清,贺敏之进屋,徐延早吩咐了宫女点亮灯盏、铺设床褥,一面絮絮道:“二十年来,这里的每一件物事都保留着原样,皇上每隔一阵子,都要过来看看,所以一丝儿的灰尘都没有。”
给贺敏之倒了一杯热茶:“贺大人,皇上这些年心里苦得很,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您有空就多进宫陪陪他。”
贺敏之笑着点头,走到妆台前,只见铜镜擦得铮亮,照得人影纤毫毕现,拉开一个个小屉,整齐的放着一些首饰簪环,随手取出一个白玉圆盒,打开只见残留的一星胭脂,依然是蔷薇的红,却黯淡的附在盒底,像一缕不得还乡的芳魂。
拈起一支珠花,白金为底,血珠似的玛瑙镶嵌成一朵榴花,灯光下红得诡艳,似乎还会永恒的红下去,艳下去,剔透下去,而珠花的主人,早已零落成泥,随风散去。
徐延看着珠花,缓缓道:“这是当年皇上从江南带回宫送给安和公主的,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公主也刚刚及笄,兄妹感情好得出奇,这朵珠花是公主最爱,老奴现在还记得那年五月,御花园里鲜花盛放,公主发髻上只簪着这朵榴花,穿着雪白的衫子,那份儿光彩夺目呀,晃得老奴都睁不开眼睛……满苑的花都失了颜色……”
徐延略显尖细的嗓音割裂了寒冷的空气,二十年前的时光历历在目的明晰,触手可及。
贺敏之静静听着,手指抚过屋内的一桌一椅,心仿佛浸到温水里,似置身于一个最温柔的梦境,神魂飘荡,不想醒来。
迷迷糊糊中,已身处温暖的被褥,有人帮自己掖好被角,点上安息香,轻轻吹灭灯盏。
梦中榴花胜火,母亲年轻的容颜满溢明朗的快乐,那些忧伤和惊恐就像阳光下的薄冰,消逝得干干净净。
有宽厚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在眼角下的泪痣上流连良久,终于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似乎从灵魂深处发出,听得人几欲落泪。
清晨梦醒,一室阳光,贺敏之也不去见文帝,自行离宫回家。
当日就有旨意,着七品司直贺敏之主审南疆大案,暂行大理寺卿之权。
一时朝野俱惊。
檀轻尘其时正与江南玉州、成州、维州三州知府赏梅吟诗,获知此事,当下微恍了神,被身边一名歌姬撞翻了杯中酒,歌姬的茜纱罗裙登时湿了一块。
玉州知府极是风雅,笑道:“当真是血色罗裙翻酒污了!如梦,还不谢王爷赐酒?”
众人皆大笑,檀轻尘更是笑如春风:“本王唐突佳人,自罚三杯罢。”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