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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官吏川流不息,贺敏之大是厌烦,每日依旧勤勤恳恳到大理寺阅理卷宗、复核查勘,陪审现案。
回家即闭门谢客,唯一有所往来的却是十一王爷傅临意。
至于那些金叶子和银票,淑华夫人和魏府自然不会再问他要回,更不敢主动提及,贺敏之也就却之不恭,假装从未见过,尽数悄悄藏在了家里。
同科状元龚临尚在礼部任六品主事,年轻气盛,想着自己出身名门,贺敏之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寒家子弟,一次同僚聚会大醉之下忍不住讥笑道:“贺大人贪财傲慢,十一王爷好色惫懒,原本就该格外投缘。”
官场上的话自然传得比风都快,贺敏之听了这话,一笑置之,笔下朱圈划得一丝不颤,圆润顺畅。
文帝听说了此事,一次趁他进宫时问及,贺敏之却若无其事,只笑道:“我不在乎这些。”
文帝见他喜怒自抑得极深,念及他的身世,心中明白,却不免有些唏嘘心疼,想了想:“敏之今年十八了,我替你定一门亲事可好?”
“方尚书家的千金,与你年岁相仿,家学渊源,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原本太子想娶了当侧妃,我看你尚未定亲,不如就给了你罢。”
贺敏之一惊,一口杏仁酥直喷了出来,忙道:“我不要。”
文帝瞪着他:“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不要?方开谢名门闺秀,你区区四品右丞只怕未必入得了方尚书的眼!”
贺敏之苦笑道:“那最好了,我也不想耽误了方小姐……”
文帝笑道:“怎会耽误?方开谢自是名门艳质,咱们敏之却也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王孙公子,你现在不愿,那就等些日子再说罢。”
这些时日以来,贺敏之在文帝面前越发随意自如,文帝欢喜之余,竟想起“天伦之乐”这个词来,帝王之家,父子夫妻情分本就淡薄亦或复杂,只跟贺敏之谈谈说说时,才觉得说不出的轻松自在,温情脉脉。
这天贺敏之正在家中把聂十三的书信取出一封封细看整理,聂十三游历已有一年,书信攒了近二十封,贺敏之看着笑着,遥想着聂十三仗剑江湖的气势,不禁悠然神往。
突然院门被重重推开,傅临意直闯了进来,哀叫道:“贺敏之啊……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贺敏之忙收好书信,蹙眉道:“又怎么了?十一王爷有冤情不妨到大理寺去喊。”
傅临意一把握住他的手,几乎要哭出来,摇头道:“这个冤枉喊不得……”神色紧张:“你是不是要娶方开谢?”
贺敏之甩开他的手,嘻嘻笑道:“怎么?你这么紧张方小姐,莫非对她心存不轨?”
傅临意苦着脸:“可不是?我至今未娶正妃,就是一心想要她,偏偏皇兄心里眼里都没有我,原本说要把她给了太子,现在又说要给你,可怜我操碎了一颗心,有冤无处诉……”
说着又扑到贺敏之身上哀哀痛哭。
贺敏之挣脱不开,冷笑道:“你最好赶紧放开我。”
傅临意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邪笑道:“为什么?”
贺敏之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会娶方开谢。”
“因为我喜欢男人。”
“所以你再抱着我我就要对你不轨了。”
傅临意立即松手,却喜上眉梢:“你当真不会娶方开谢?”
贺敏之懒得看他,只点头。
傅临意笑道:“那就好了!方开谢嫁不得你,只能慢慢等着,等到嫁不出去时,我便可以趁虚而入。”自赞道:“此计大妙!”
又道:“我过几天要去江南转转,顺道去临州见老十四,你有什么话或者什么物事要捎给他只管交给我。”
第十四章
贺敏之静静想了半天,道:“没什么要捎给他的。”
十数天后,傅临意在临襄王府说到方开谢这段,檀轻尘笑道:“皇兄为了贺敏之,竟不惜逆太子的意,可见对他宠信至深。”
手指轻敲桌面,若有所思:“这倒是好得很……”
傅临意叹道:“原来敏之竟喜欢男人,真是令天下女儿家寒心。”
檀轻尘却笑道:“真巧。”
傅临意大惊失色:“巧什么?难不成你也喜欢男人?”
檀轻尘风神都雅,眼神里却透着掠夺攫取的狂热,淡淡道:“我说不上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
“呯”的一声却是傅临意手中的酒杯砸在了地上。
数月后,傅临意回到靖丰,风尘仆仆直奔大理寺,一脸贼态兮兮的笑,把一串粒粒圆润玛瑙也似的南国红豆塞到贺敏之手里,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十四托我送给你的!”
说完撒腿就要跑。
贺敏之看清手中物,笑了笑,令寺卒捉住了傅临意,将一把红豆尽数摔在他脸上,即刻撵出了大理寺。
不日坊间便有风传:十一王爷红豆示爱,大理寺丞铁面无情。
傅临意气得跳脚之余,不提防文帝获悉此事,专门让徐延私下过府训斥一番,曰身为亲王,举止不端,竟猥亵骚扰朝廷重臣,禁足一个月。
又让徐延赏了贺敏之一百两银子,曰刚正不阿,不事权贵,保全了朝廷的脸面体面云云,当赏。
红豆一案,檀轻尘传了情,达了意,贺敏之得了钱,谢了赏,傅临意丢了脸,挨了一顿好骂。正所谓各得其所,三不相关。
得失之间,檀贺二人都十分淡定自若,只傅临意,在府中扎小人不说,还暗暗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发誓再不招惹这两只狐狸,并且捂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吃亏的总是他十一王爷?
转眼又是九月初五,夜色中一人一骑迅速奔上纳福街,马蹄声宛如游子归家的心跳,清晰可闻。
聂十三跳下马背,身形利落敏捷,推窗进屋,却发现贺敏之不在床上,略一思衬,走到厨房。
尚未进门鼻端就闻到馥郁的浓香,一颗心登时沉静宁和,笑着进去,见贺敏之正坐在桌前凝望着自己。
两人整整一年未见,聂十三死死盯着贺敏之,挪不开目光。
良久,贺敏之道:“聂少侠果然不凡。”
聂十三随口应道:“怎么不凡?”
“你只顾看着我便能看饱肚子吗?”
聂十三笑了:“只能看得更饿。”
聂十三早已褪尽了孩童时代的秀美,五官轮廓犹如刀刻一般,气质益发冷峻硬朗,但一笑之下,却又说不出的野性魅惑,如阳光下毛皮华丽的雪豹,既危险又动人。
贺敏之听他这话说得暧昧,脸色一沉,转身下面条。
桌上却已放了一个砂锅,打开盖子,香菇栗子炖鸡尚热气腾腾,正是聂十三爱吃的。
一会儿贺敏之炒好一个青菜豆腐,端上鱼汤面,笑道:“你又长一岁啦,我还是祝你一生平安就好。”
聂十三大口吃着面,道:“你也是。有我护着你,你定会平安喜乐。”顿了顿:“你破南疆大案累着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贺敏之微笑不语,待他吃完,方道:“你现在名气响得很,有时候傅临意请我去茶坊,都听到有江湖人士说起你。”
聂十三奇道:“都说什么?”
贺敏之笑道:“说你一剑挑了中原七大剑派,金江两大帮,又说你远赴西州,打得什么魔师心服口服,三上武当山,终于击败了青云道长,还说聂十三已经是宁国第一剑客,恐怕连白鹿山的鹿鸣野、少林的方丈都不是对手云云……”
聂十三点头:“前面都说对了,最后一句话倒不一定。”
贺敏之斜着眼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一年不见,你脸皮厚了不少,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你就不觉得害臊?”
聂十三声音平静:“不害臊。我说的是实话。”
“你当真一剑挑了中原七大剑派,金江两大帮?”
“七大派的掌门都败在我的剑下,终南剑派的剑法精妙,掌门林元嘉算得上剑术大师,沧浪剑派就差远了。金江两大帮一重刀法一重拳术,都有可取之处。”
“西州那个什么魔师呢?”
“是雪峰魔师,据说是以前燕亦国慕容氏的国师,武功路数和贺伯很相近,诡异出奇,可惜年纪大了,韧性不及我,他换了七种兵器与我斗了一天一夜,最后认输了。”
贺敏之有些咬牙切齿:“那你什么时候当上了宁国第一剑客?我怎么不知道”
聂十三依然淡定:“一个月前,青云道长败在我剑下的时候。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
“那你师父和少林寺的和尚都不是你的对手?”
“不一定,我还没跟他们比过。”
贺敏之捂着额头,怒道:“洗碗去!”
收拾完厨房,两人回到屋里,聂十三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贺敏之,道:“我想洗澡……”
贺敏之生性爱洁,几乎每日沐浴,浴桶就收在床后,听他说要洗澡,叹气道:“大半夜的,你自己去烧水,我给你找干净衣服换。”
不多时,聂十三已经懒洋洋的泡在热水里,黑发散开,湿漉漉的垂下,点漆双眸似入了鞘的刀,沉静中暗含锋锐飞扬之色。
贺敏之靠在床边拿着一本书,却时不时的瞄他几眼,漫不经心的问道:“背上怎么有道伤疤?还痛不痛?”
聂十三懒懒道:“破泰山剑派的七星剑阵时落下的。”突然转身站起,道:“肩膀也有,胸口也有。”
他此时身形已长得甚高,浴桶边缘只及胯骨,这一站,整个上半身乃至小腹都尽入贺敏之眼底。
只见聂十三身材极漂亮,宽肩细腰,线条流畅,肌肉紧绷呈流线型,精悍坚韧却不突兀,烛光下蜜色肌肤上的水珠都似乎带着炽烈的生命力,再配上剑眉星目,堪称完美,只胸口肩上各有一道褐色伤疤,略有些破坏了这份完美,却更增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贺敏之看得不错眼珠,耳朵却慢慢红了,良久怒道:“谁让你站起来了?光着膀子很好看吗?”
聂十三说话一向犀利简洁,一击致命:“你脸红了。”
贺敏之伶牙俐齿,此刻却一句话说不出来,生平第一次被聂十三噎住,大怒之下,将手里一卷书重重砸向他。
聂十三伸出手,两指夹住书,扔到窗前书桌上,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走到床边坐下,凝视着贺敏之。
两人挨得极近,鼻尖相隔不过寸许,呼吸可闻。
贺敏之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眼神。
聂十三发梢的水珠滴落在手臂上,竟带来灼热的感觉,周身被他清新阳刚的气息笼罩,只觉得越来越热,心里怦怦乱跳,喘不上气,忍不住伸手去推,道:“离我远些。”
聂十三眼珠黝黑深沉:“我不想再离开你,咱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声音虽低,却直入心底,贺敏之咬着牙,冷冷道:“不好。”
聂十三叹口气,也不动怒:“由不得你,聂十三已经长大了,我想要的,必定不会放手。”
说着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知道你心里藏着很多事,我虽不问,却也有几分明白,有我陪在你身边不好吗?当年你救我,让我发誓陪你十二年,十二年怎么够?我早就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
贺敏之静静听着,目中忍不住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