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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言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我答应你。”
贺敏之很是高兴,眼波流动间光华夺目,道:“你发誓我才信。”
江慎言怒道:“我江慎言说话,从来算数!你未免太小人了些。”
贺敏之也不恼,推开暖枕,扑到他身边,笑道:“好罢,我就是小人,江少侠您一言九鼎,发个誓也没什么要紧。”
颈中银狐毛蹭到他的手,带来痒酥酥的感觉,江慎言素来冷淡,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忙避开些,正色道:“我从今日起,必定陪伴保护贺敏之十二年,若违此誓……”眼眶微红:“我此生无法得报父母大仇,父母在泉下不得安宁!”
说罢两行清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下。
贺敏之忙拿出一方手帕,帮他擦去眼泪,嘴里哄道:“好啦,不哭了,我不该这么逼迫你,你身上有伤,一会儿到了前面客栈,我请你吃粥罢。”
这晚下雪前,三人一行到了襄州城郊的悦来客栈。
贺伯到柜前要了房,安顿好马车,抱着棉被等物,引着两人到了后院柴房门口,打开锁,先进了柴房。
贺敏之熟练的收拾柴火,挑了软和的干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又接过棉被,做了三个被筒。
拍拍手笑道:“暖和得很!”
江慎言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个贺敏之说不出的古怪,模样秀美,说话却无情,气质清贵,却穿粗布衣衫住柴房,施恩救人又忙不迭的要求报答,疑心大起,问道:“咱们就住柴房?”
贺敏之斜眼看着他,冷笑一声:“住柴房怎么啦?昨晚我们要不是住柴房,怎么会被吵醒救了江家大少爷?”
江慎言气得怔在当地。
贺敏之却笑嘻嘻的拉起他的手,道:“累了吧?先去吃饭,吃完再睡。”
贺伯寡言少语,跟在他俩身后去了客栈饭堂。
贺敏之帮江慎言要了一碗白粥,一只白水煮蛋,给贺伯要了碗青菜鸡蛋面,自己却吃一碗缺油少盐的阳春面,三个人一顿饭只花了十六文钱,贺敏之一边从一个绣着金线的旧钱袋里一枚枚数出十六个钱,一边抱怨白粥卖得太贵,还不轻不重的瞪了江慎言一眼。
回到柴房,洗漱完毕,贺敏之端来一盆温水,拿出一个小木瓶,不耐烦的吩咐道:“脱裤子!”
江慎言又羞又怒:“不脱!你想干什么?”
贺敏之不屑的哼了一声:“难道我还要对你做什么不成?就你这黑炭头,也就那几个不长眼的狱卒饥不择食罢了。”
其实江慎言一身蜜色肌肤,朝阳般的色泽,极是漂亮,衬着剑眉星目,英秀矫健如一头幼年的猎豹。
眼下被贺敏之这么一说,江慎言气恼羞耻得一双手都在颤抖。
贺敏之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几欲喷火的眼睛,笑道:“脸都红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比小姑娘还害臊?再说我又不是没瞧过,昨天你昏迷的时候,就是我给你上的药。”
江慎言也不受激,只咬牙不语。
贺敏之叹口气,握住他轻颤的手,柔声道:“我刚才不该提到那些畜生……只是过去的伤害就不要放在心里,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总是要好好活下去的,对不对?脱了裤子我好给你换药,否则落下病根你这辈子岂不是自己吃苦遭罪?”
贺敏之的手纤瘦冰凉,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毕竟这双手的主人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刻,把自己救出了生不如死的地狱。
江慎言趴到被子上,褪下了裤子,紧紧闭着眼。
贺敏之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拭擦着伤口,温言道:“比昨天好多了,再有个两三天就能痊愈。”看了看他的表情,笑着安慰道:“别哭啊,我会轻轻的,不会很痛……”
贺敏之的动作,轻柔和煦得就像微风拂过,江慎言的眼睛里有些酸涩,却不是因为疼痛。
贺敏之甚是畏寒,给他换完药就忙不迭的钻到被窝里,却不忘吩咐道:“贺伯,解了他的穴吧。”
贺伯也不多问,手指搭上江慎言的脉门,一阴一阳两股醇厚的真气已顺着他全身经脉顺畅游走,不一会儿丹田处凝滞冰寒的感觉尽去,江慎言太一真气随着贺伯的真气行转一周天,徐徐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双目清冷濯然。
贺伯收回手,深深看他一眼,感慨道:“难怪……”
江慎言心中敬佩惊讶却不逊于贺伯,那两股真气精纯无比,却也诡异非常,从未听闻江湖中有人能同时修炼两种秉性截然相反却强悍博大的真气,刚想出口相询,只听贺敏之笑道:“难怪什么?江少侠果然是武学天才吗?”
贺伯微笑着点点头。
贺敏之道:“以后不能叫江慎言了,得提防官府查到。你自己改个名字吧。”
江慎言想了想,道:“等我离开你,我还是叫江慎言,这十二年叫什么,你看着办。”
贺敏之打个呵欠:“你娘姓什么?你多大了?”
“我娘亲姓聂,我十三岁。”
“那我就叫你聂十三罢。”
聂十三冷着脸,问道:“你多大?”
贺敏之闭上眼,懒懒道:“我十五了。”
“那我叫你贺十五。”
贺敏之哈哈一笑:“随便你。”
贺伯冷冷看了聂十三一眼。
两人年龄相仿,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聂十三性子本就冷淡,又醉心武学,在白鹿山上莫说同门师兄弟不敢与他多亲近,连鹿鸣野也怕打扰他修行,极少与他闲话。
贺敏之却是个话多的,一边看着乡试大经《礼记》,一边还要嘲讽道:“什么礼,不过是诸侯贵族交往为礼,让庶民服从就要刑了。这些圣人鸿儒,自打耳光的时候还少吗?”
抬眼看聂十三捏着个指诀,双眼微阖,正襟危坐,小小年纪竟隐然有宗师风范,心中羡慕,问道:“你要回白鹿山继续学武吗?”
聂十三道:“不用了,我太一心经已练到第五层,所缺不过是火候和经验罢了。”
贺敏之笑道:“也是,放着贺伯这个高手也是闲着,等回了玉州墨凉镇,我让他陪你过招吧。”
聂十三不答话,目中却有兴奋之色。
贺敏之掀开车帘,看到大雪纷扬飘落,忙出了车厢,把颈上狐皮解开围到贺伯脖子上,拖着他的胳膊道:“先进来避避雪吧,别赶路啦,咱们又不着急回家。”
贺伯勒住马,道:“赶紧进去,天冷得很,万一冻着了可不是玩的。”取下狐皮,慈爱的围好他:“你贺伯老是老了,一身的功夫可没落下,这点儿冷算什么……”
用树皮般的手拂去贺敏之头上的落雪,微微叹了口气:“只苦了你……”
贺敏之突然一把抱住贺伯,靠着他的胸膛,落下泪来。
贺敏之的眼眸并非纯正的黑色,瞳孔里透着清浅的琉璃样光泽,聂十三从车帘缝隙里静静的看着,看到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渗出,心里竟涌上难受的感觉。
到了玉州墨凉镇,已是腊月十五,眼瞅着就是热热闹闹的春节。
墨凉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小桥流水青石路,青灰砖的房屋上积着点点残雪,梅树疏朗,修竹苍绿,入画的景致。
镇西一个半旧的小小院落就是贺家了。
贺伯蹒跚的走到门口,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前院里一方菜畦,满满种着南方的矮青菜,肥大的叶子上尚有星点积雪,翠白分明;另有一小块灯笼椒地,靠墙处是葫芦架和葡萄架,看着甚是干净可喜。
中间是一栋三间的屋舍,一明两暗,贺敏之笑着对聂十三道:“以后你和我住东屋,贺伯睡觉轻,不能吵着他。”
聂十三点头应允,见东屋一张旧木床,铺着白底蓝花的粗布床单,两床厚厚的棉被叠放整齐,窗前一张书桌,列着文房四宝,墙边一架满满的书,看了看,也都陈旧破损。
贺敏之拉着他走到后门,拉开门,后院是一片竹林,映着青灰院墙分外雅致,聂十三赞道:“真是江南秀色。”
贺敏之笑道:“到了春天,就有竹笋吃。”
安顿下来后,贺敏之下厨做了晚饭,炒了一盘院子里摘的青菜,放了几片咸肉,蒸了一锅米饭,做了个鸡蛋汤。
菜肴虽简单,贺敏之手艺却是出奇的好,连米饭都蒸得分外松软清香,聂十三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着青菜咸肉,连扒了两大碗米饭犹嫌不足,又喝了一大碗汤,才放下筷子。
贺敏之大是不满,蹙眉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个子这么小,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贺伯只微微的笑着打量他们,眼神甚是温暖。
聂十三气得说不出话,他出身富贵,生得俊美,天资又好,无论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何尝敢有人嫌他吃饭吃得多?白鹿山的厨子做出的菜,若得蒙他赞上一句,都会高兴个几天,如今就这么一个青菜,他大少爷能吃得下已经算格外的赏识了,居然还被嫌弃,真真是没有天理!
要按江大少的性子,早就冷着脸拂袖而去,可惜自己现在却是家破人亡劫后余生的聂十三。
所以聂十三只是垂下了头,咬着牙。
静了半晌,一碗汤重重的放到自己面前,抬起头,正对上贺敏之秋水澄净的眼,眼神又是关心又是歉疚,声音却冷冷淡淡:“吃不饱就再喝碗汤,明天我会多放米。”
聂十三见他一小碗米饭才动了半碗,道:“我吃饱了,你喝罢。”看了看他单薄的身子,尖削的下巴,偏过头去:“我个子再小也比你高大……”
贺敏之哼了一声:“让你喝你就喝,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还敢跟我顶嘴?吃多些好好练功,早些辟谷,我就省心了。”
聂十三忍不住笑了:“辟谷?你杂书看多了吧?我学的是武功,又不是修仙,怎么可能辟谷,不信你问问贺伯。”
贺敏之看了贺伯一眼,见他强忍笑意,便狡赖道:“你不是武学奇才吗?总得有出奇之处吧?”
聂十三笑而不答,低下头却见面前的汤碗里一个完整的鸡蛋黄,端起在手,热的温度直传到心底。
第三章
江南冬天不及北方酷寒,却阴冷异常,虽盖着两条棉被,贺敏之兀自手足冰凉,睡着后更是死命贴着聂十三。
聂十三根基深厚,早已不畏寒冷,迷糊中只觉一个凉凉的身体直往怀里粘,不由自主伸手抱紧。
一夜黑甜,卯正时分窗外尚黑,聂十三却已如常醒了过来,发现怀中贺敏之好梦正酣。
暗暗的光线下,贺敏之的脸色却白得清透,月色般皎洁,上唇微翘,露着一点玉白的牙齿,脖颈纤细修长,搁在自己臂弯里,奇异的契合。
聂十三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一股真气透体而入,直奔丹田,不出意外的发现,他果然丝毫内力也无,不仅如此,经脉似乎早就彻底损伤,气府更是受过重创。
再想探时,贺敏之却不安的动了动,忙收回手指,起身下床,心中疑窦丛生。
刚走到门口,一只枯瘦的手腕悄无声息袭来,直指气海穴,聂十三反应奇快,方寸之间,进退飘忽,避开这一指,如影随形,手掌拍向贺伯肩井穴。
贺伯一声轻笑,足不点地般奔到后门处,拉开门道:“跟我来。”
两人进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