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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我带你去过好多次的那个大河滩,我在那儿学开车的,你记得吗?”
儿子点头,“记得。”
他说:“再求你一件事好吗,你明天早上七点钟到那儿去,找我。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儿子点头:“好。”
他说了这话,听到了儿子的应带.心里突然安静下来,轻松多了。好像又有一个新计划,一个新目标,心里不那么茫然无措了。他冲儿子挥挥手,然后转身。
晚上,他没有吃饭。坐在没有开灯的客房里,吸烟,想过去的事情,漫无边际。
夜里他居然还模棱两可地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短梦。醒来时记着那梦的个别场面,梦的情节却模糊不清了。天微微放亮的时候,他离开了饭店,驾车驶离了雨后溪水深深,满坡郁郁葱葱的香山。
他驱车向北,一直向北,驶入北京远郊的阳关大道。在一个没有路标的岔口,拐进了一条伤痕累累的小路。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废弃不用的堤坝。
他下了车,眺望着坝下荒涸的滩涂,视线中没有一个人,也看不见远处的村庄。他迎着东方,等待着清晨日出的那一片壮丽的红晕。
朝阳尚未现身,废提一端的晨雾中,出现了一辆宽大的奔驰轿车,在吴长天的注视下颠簸起伏地开过来,一直升到他的眼前。吴长天拉开车的后门,坐了上去。
车里只有李大功一人。李大功回过头来,满目期待地叫了一声:
“吴总!”
吴长天不想看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说了句:“等一下老郑。”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等着郑百祥的到来。十分钟后,郑百祥驾驶着一辆银灰色的本田颠簸着来了。他们默默地看着他停好车,上了他们这辆奔驰的前座。这时,太阳终于在他们的前方跳出了地平线,红通通的光芒把吴长天的脸辉映得绚烂无比。但郑百祥和李大功的面孔则暗得分不清眉目,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转过身来盯住了后座上的吴长天,脸上因此笼罩了一片深深的阴影。
吴长天的声音,在四野的寂静和清晨的荒凉中,显得既孤单又空灵:“事情就这样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语句僵滞,说不下去。
李大功和郑百样目光紧张地盯着吴长天,似乎在等待那句都已知道结果的直判。
但吴长天没有再说。郑百祥咽着气问:“老吴,她毕竟是你的儿媳妇,怎么会这么无情?”
吴长天冷冷地说:“我早说过,我们中国人的本性,凡事首先都是为自己考虑的。这毕竟是杀人抵命的事,她凭什么要为我们担着!”
郑百样面色阴骛,自顾沉思,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还是靠自己吧,得自己给自己找条路了。”’
李大功六神无主:‘“对,吴总、郑总,你们赶快想条路吧,要不咱们可没时间啦。”
吴长天说:‘“我已经纯了我的儿子,让他陪着我,去自首。这是惟~的路。”
李大功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吴长天这句话的含义和后果,傻傻地问:“那,我怎么办?”
吴长天看他,“大功,你也一样,只有这一条路。”
李大功愣了半天,愣了半天终于哆咦起来:’’‘吴总,我可是……死罪!”
吴长天低头叹息了一声:“依不去自首,那就快点走吧,换个名字换个地方,重新做人。可你又能走到哪儿去呢?”
郑百祥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但仍未放弃挣扎:“吴总!事情还没到这一步,我们好好想想办法,还来得及的!那天让林星看见的,只有大功一个人齐Qisuu書网,对你她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大功弄出国去。只要公安局抓不到大功,咱们的事就不致于暴露。”
“出国?”吴长天摇头:“可能吗?根本来不及了。”
郑百样以一种在吴长天面前从未有过的放肆,大声反驳说:‘“来不及可以让大功先躲起来,咱们慢慢再想办法,你一去自首,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吴长天严肃地盯住郑百样,他不想再受他摆布!他主意已定:“百祥,我们别再自作聪明了。这件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都是因为我们自作聪明,结果反被聪明所误了!’”
郑百样面色但冷,阴骛地沉默下来。也许在李大功看来,郑百祥的沉默预示了事情已无可救药。于是他哭了起来:“郑总,你给我想个办法吧,你办法多。吴总,郑总,我李大功跟你们二十年了……”
郑百祥皱着眉,几乎也要哭出来了,他的语言已经注入了怨恨:“老吴,你去自首不是把我们都害了吗!”
“我害你们?”吴长天连摇头的心情都没有了。如果把这件事从头说起,究竟谁害了谁呢?他不想辩论。他和他们是二十年的战友,福祸共担的朋友,他对他们没有怨恨。无论是活路还是死路,都是他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他只是想好了自己下一步要走的道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也许他要坐很多年牢,但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他坚信那时候,他的儿子吴晓,会一样地爱他!
李大功哭得悲悲切切, 他的精神看上去已经濒于崩溃, 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能去自首,我不能去自首,我不能去自首……”
郑百样发了半天愣,突然说:“大功,别哭了,我来想办法!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李大功流着泪点头。现在谁出主意,他都会点头的。
郑百祥说:“‘你首先要躲一阵,你的论带了吗?先把它处理掉,这是能证明你死罪的惟一物证。”
李大功收住了哭泣,郑百祥的话像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颤巍巍地镇静了片刻,手忙脚乱从右边的车斗里,拉出一只黑色的皮包,又从皮包里慌慌张张地,取出了那只凶器。火红的朝阳猛烈地照射在枪身上,使得吴长天竟看不清它原来的本色。
郑百样接了这个“罪证”,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弹夹,哗啦哗啦地拉动着枪检,显示了过去当兵时的那份利落。出人意料地,他突然把枪抬起来,一下子顶住了李大功的头部,随即“砰”的一声,钩动了扳机。李大功头部剧烈地摆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顷刻间歪下来。吴长天看见了左侧的车窗上,喷溅了一摊浓浆一样的血花。
他刹那间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几乎不能相信文质彬彬的郑百样会有这样的果断和无情。他的心被那砰然炸响的枪声震得失去了知觉。但头脑还清醒着,他清醒地看到郑百祥又将那粗粗的枪口指向了自己。
他面目平静,他知道一切求告都是多余的。他们这些人,全都无可救赎!郑百样真是聪明绝顶,他在刚才那样慌乱的情况下还能迅速地把事情想得如此透彻:在通天湖杀人事件中,林星所能告发的,只是李大功和他吴长天,如果他们自取灭亡——凶手杀了主谋者然后自杀一一一一M B这桩凶案岂不是可以圆满告破了吗! 没有人会再追究到郑百祥的头上。这些吴长天也想过,但他的下意识里,还冷藏着多年以前积存下的那一点道德,所以他注定就不能有郑百祥这样迅速和残酷的决断。
人和人真是不同的。他依然不想再憎恨准,不想憎恨一切人。在等候死亡的短短的瞬间,他脑子里飞速闪过的,是二十年漫长的光阴,是从那个破败的小厂一起走出来的每一个伙伴,每一个不眠之夜,每一个疲惫不堪和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一个记忆犹新的场面和面孔,他们组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他微微地笑了,他仿佛又听到了儿子吹奏出的美妙的《天堂之约》,那深沉宁静的旋律给了他最后所要的归宿和告解,而郑百样变形的咦叨还在企图破坏他此刻想要留恋的一切:
“老吴,是你说的,咱们中国人的本性,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我对不起你了。”
这就是吴长天人生五十年,所听到的最后的语言!接下来他的眼前火星一问,额头上像被重锤用力地敲了一下,世界顿时一片黑暗。没有痛感。
这个清晨正是一九九九年七月的最后一天,人类并未如预言般地毁灭。太阳照!日在这条黄土毕露的河谷里,朝气勃勃地升起来,并且投给吴长天最后的一瞥。
23
王巨整一天,吴晓没有回家,雨停之后,林量几次站在街口去等他。她急于告诉他公安局那两位便衣警察对她说的那些话,在中山公园的荷花水谢,他们对她说的关于人的良知和法律责任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告发了李大功是不是就等于告发了吴长天;她不知道她这样做吴晓是不是会生气的。吴晚的沉默始终让她心是在喉,她猜不出他是自己悄悄找他爸爸去了还是有意躲着不肯回家。
吴晓很晚报晚没有回来,半夜里林星错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她惊摸地发现,吴晓不知何时肯定回来过,原来放在床上的那件上衣外套已然不见了。她跑出去呼他,他不回。他们从相爱到结婚有半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吴晓早就天经地义地成为一个亲密无间的整体,可到今天才发觉自己并没有真正地了解他!
那吴晓了解她吗?
她给他乐队的哥们儿打电话,问他们吴晓在哪儿。乐队的哥们儿说不知道,昨天吴晓就没来。从林景的语气上他们肯定知道她和吴晓之间发生了不快,他们问林星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吵架啦?林星说不是不是我有个急事要找他。
她真想到大街上去找他,可到哪儿去找呢?北京城这么大!而且,她不敢再离开家了,怕吴晓万一再回来,再阴差阳错地走了两岔。果然,到中午吴晓回来了,像一宿没睡似的,脸上很脏,双目赤红。他一进屋林星就感觉有点不大对头,她从未见过吴晓有如此难看的脸色:不笑、不怒、不言、不语,像是要哭,却没有眼泪。
她0碎地问:“吴晓,你这一天一夜上哪儿去了,我真的急坏了。”’
吴晓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她问了半天他才出声。他的声音不知怎么变了形,他的语言犹如一个疯人混乱的自吃,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林星全身颤栗!
“我去找我爸了。昨天下大雨……我爸约我今天早上到大河滩去,去找他,他说今天要我陪他去一个地方。··。··那大河滩,我小时常跟我爸去玩儿的,他总爱在那儿开车……在那儿开车最开阔了。我就去了。大河滩上的太阳特别特别的,漂亮。我爸已经在那儿了,我看见了他的车,就停在那儿,那儿除了太阳什么都没有,只有两辆车,早就停在那儿了。我去找我爸,我说爸你在这儿吗……”
吴晓抽泣起来,抽泣得几乎说不下去了:“他在,他在车子里……他叫我去的,他本来说叫我陪他去一个地方的。他肯定不想死,要不然他不会,不会不跟我说再见的……”
吴晓双手掩面,压抑着汹涌的泪水。林圣吓坏了,她隐隐听懂了他的吃语。那一刻她恐惧得全身麻木,她觉得她和吴晓,他们的家,已经走上一个即将崩塌的悬崖。
她隐隐听懂了可她还是要问:“吴晓,你说什么?你说你爸怎么了?”
吴晓泣不成声,林星上去拖他,他躲开了。他哭着说:“你为什么要害他!”
林星也哭了,“吴晓,我没有,我没有害他,你可不能这样说呀……”
透过眼泪,林星仿佛看见,在她和吴晓之间,正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地缝。她同时听到,地缝裂开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