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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笑道:例才你整的协议上已经写明了,你们夫妻双方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全部财产收入,包括任何一方在这期间得到的遗产收入,都归你所有,所以这钱你可以自己留下。”
林景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请你替他带回去,这钱我不会要的。”
她起身走进卧室,从柜子里取出了那只装着八张存单的信封,放在了律师的面前。但律师依然是一副劝解的口气:
“你是不是还在跟他赌气呀,其实完全没必要嘛,你留下这笔钱也是按双方的协议嘛。现代社会的民事协议实际上就是一种双方当事人都……”
林星再次打断了律师:“我们早就另有协议的。我和他,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双方都决心遵守的约定。”
律师摘下眼镜,擦,然后饶有兴趣地眨着视力不清的眼睛,愿闻其详地问:
“什么约定?”
林星的目光移向一边,停在了墙上她和吴晓的合影照片上,在那张照片上,两人笑得都很天真。那和谐一致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他们那个约定的内容:
“彼此相爱,别无所求。”’
律师好奇地神色收敛起来,不知是感动还是惊讶,脸上有了几分严肃。林景又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吹那支送葬曲吗,那也是我们的一个约定: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百年之后我们还有一个天堂之约的。我们都是善良正直的人,我们是不会下地狱的!’”
律师默默无话,像是在聆听一段醒世恒言,直到林星说:“你给我整个收据吧。”他才突然惊醒,急忙低头在皮包里找纸,然后看着林景打开那个信封,他问:
‘“一共多少?”
林星把八张簇新的存单扇面一样在桌上展开,平静地说道:“这张,九十九万,其他七张都是一百万,你清点一下,一共七百九十九万圆整。”
律师以为听错,手忙脚乱戴上眼镜,仔细看,然后拍了头,不敢记。他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多少?”
自从林星在那份简短的离婚协议上签字之后,她终于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她相信吴长天的死和她在法庭上的那份证词,确实给了吴晓深深的误解和怨恨。爱情就是如此的脆弱和感性,一旦破损很难被理智和原则修复。正是基于这样悲观的看法,林星才不愿再与吴晓继续纠缠下去,才下了决心在那一纸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签字之后,她很想试验着过一段安静平淡的独身生活,试验着和任何人都不再提起吴晓。所谓平谈是真,沉默是金,大概就是这样的意境。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很难控制住对那些往事的回忆:那些两相厮守的日子,那些快乐缠绵的话语,连他们过去吵嘴斗气的情景,都不分昼夜地在她头脑中——一复活,不动声色地统治着她的喜怒哀乐。她有时甚至都搞不清这些回忆对她来说,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终于有一天,这些喜怒哀乐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启示:难道吴晓就没有这些回忆么?他们相依为命的生活,难道就不能给他带来哪怕是一个片断的留恋?如果说,理智和原则无法修复爱情的话,那么是不是也无法破坏爱情呢。爱情既然是感性的,而这感性的爱情如果还能被吴晓偶尔记起的话,那么他怎么会连见她一面的心情都没有?也许那个律师的话并不是吴晓的本意,而是他自己一时 的搪塞而已。
天堂乐队的钢琴师给她打来一个电话, 从这个 电话里她知道吴晓刚刚到了北京,和那位香车美女 一道,都住在中国大饭店里。钢琴师告诉她吴晓马 上就要出国了, 出国前会找一个晚上去天堂酒吧旧 地重游,与他过去的这帮哥们儿最后聚聚。 钢琴师想必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的情况,但也没有劝林 星到时候过来。但那天晚上林星还是早早地去了,她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坐着,想着两年前她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吴晓的情形,那情形清晰得仿佛就在 昨日。
晚些时候吴晓果然来了, 和天堂乐队那几个哥沿右A作直到角落里的林景。她看到其他人都有说有笑,谁有吴晓沉默不语,偶尔应景的笑容也都是硬挤出来的,完全没有即将出国留学的意气风发和兄弟阔别重逢的激动不已。晚上八点,乐队准时登台演奏,吴晓坐在台下喝着啤酒。林星也就一直坐在远处一声不响地看他。十点钟左右,酒吧的客人坐满了,吴晓才上了台。钢琴师照例充当乐队发言人的角色,他说:朋友们,我们天堂乐队最早的成员,我们最年轻的兄弟吴晓回来了,但很快,他就要离开我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现在,就让原来大家都熟悉的那支天堂乐队最后再相聚一次吧!全场掌声,激动人心。林星的,已头很热,眼睛湿了。
吴晓走到台前,面无表情,粗粗的声音对着麦克风,缓缓地只说了一句:“献给我最爱的人。”然后开始吹起了那支沙哑的萨克斯管。林星猜到了,他吹的正是那首《天堂之约》。当那熟悉的旋律和熟悉的感觉喷薄而出的刹那,林星怎能不热泪横流。吴晓吹萨克斯管的样子太美了,林星双手掩目,不敢看他。她想,这是她对吴晓的最后一哭!
她听完《天堂之约》的最后一个音符,在满堂热烈的掌声中悄然退场。她穿过天堂酒吧门外的林荫路走向灯光明亮的大街,似乎每一步都意味着自己已开始迈向新的人生。
但她依然忍不住要去咀嚼吴晓刚才那惜字如金的话语:“献给我最爱的人。”谁呢?是那位开跑车的女孩吗?那女孩的气质挺不错。她试图强迫自己连这个情敌也不要憎恨,恨也没用。还试图让自己相信,在这场爱情中她并没有失去什么。如果说激情相爱都是短暂的,而对爱的向往和赞美才算是永恒的话,那么,她得到了永恒。所以用不着后悔也用不着憎恨,而且,她还应该让这场爱情善始善终。就像对待她亲身经历创作出来的一件作品那样,每个细节、每个人物,她都应当让他们有个完整的结尾和最后的交待。
于是她首先去公安局找了一次老便衣,告诉他吴长天那近八百万元的私人财产是怎样在静源里的阳台上被发现的,现在又合法地交到了谁的手里。她知道老便衣一直在寻找着这笔巨款的下落,好让他主办的这个案件不致留下任何悬念和遗憾。
老便在对她能主动来提供情况表示了感谢,照例做了笔录以便存档。他还表示这个情况还需要向吴晓核实才算最后认定。林星便告诉他吴晓现在就在北京,就住在中国大饭店里,住哪个房间不知其详。老便衣问:他还在为他爸爸的事怨恨你吗?他是个男的干吗心眼儿这么小!林星没有说出她和吴晓已经离婚的事,大概有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她对老便衣的同情和愤慨报以感激,但她说她理解吴晓,不怪吴晓。
吴晓的生日快要到了,林星自制了一张生日卡,送到了中国大饭店。她去前台查询吴晓的房号,前台说他们可以帮她接通吴晓房间的电话,但不方便提供客人的房号。她没有让他们接通电话,她不想让吴晓尴尬。她把生日卡封好,托服务台转交。在那张生日卡上她学了吴晓的手法画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男的背着行囊挥手说再见。女的说生日那天再回你过去的家来看看吧,我去上班,家里没人。你不想再回来看看吗?这个家会祝福你一路平安,永远平安的!
她把家门的钥匙放进了信封。
吴晓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林星非常守信地躲出去了。她上午在社里上班,下午出去采访,晚上去京天娱乐城的台球厅看几个小伙子打台球赌钱,并且让这里熟悉的员工替她在职工食堂打来一份盒饭,坐在台球厅里狼吞虎咽地吃了。很晚,她才回家。她上楼和开门时都小心翼翼,倾听着屋里的声音,直到估计屋里确实没人才打开房门。她打开房门拉开电灯之后,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她清楚无误地看到,她特意挂在天花板上的二十三个彩色气球都被扎破了!她的二十一岁生日吴晓就是这样挂了二十一个气球然后让她用针扎破当鞭炮听的!今天吴晓用同样的方式接受了她给他预备的这个礼物。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不恨她了?说明他和她,依然可以用共同的回忆,保持着某种情感上的沟通和联系?
在吴晓生日的第二天,那位老警察呼了林星,说有急事要见见她。林星正在历史博物馆采访呢,老警察就说那我赶过去。老警察急切的态度使林星心里紧张起来,她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案子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在历史博物馆的外面见了面。这几天没有展览,历史博物馆的门前几乎没有一个人。高大的廊柱与对面的人民大会堂遥遥相望,镇守着天安门广场开阔的东隅。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广场上的游人和风筝,还可以看到长安街上潮流滚滚的车行,但,这里又是出奇的安静。
老警察并未带来他那位年轻的搭档,他的神情既严肃又安详。他没和她谈那件案子的事,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昨天晚上,我见到吴晓了。”
林星哪想到他会为这个而急着找她,她心里感激,却又害怕他说出什么。她沉默着没做反应,老警察果然问道:
“你和他离婚了,是吗?”
林星迟疑了一下,说:“是他和我离的。”
老警察沉闷了片刻,说:“昨天我骂他来着,我不知道他干吗要这样!你对他那么好,现在病也治得差不多了,他干吗要离婚!我本来以为还是因为他爸爸的那个案子呢,我把当时我们找你的情况都跟他说了。当时你对他、对他爸爸,真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再受到指责,就没有公理了,吴晓是个通情达理有文化的孩子,我想不至于这么狭隘吧。可我昨天才知道,他不是因为这个。以前他确实是生了你的气,他爸爸的死让他精神上受了点刺激,毕竟他是亲眼看到那个死亡的现场了,然后他自己又被拘起来关了一阵子,精神上受不了啦,所以离家出走。这都可以理解。
可是现在,问题有点复杂了。大概你也知道了,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女的。是他在上海认识的,是一个美籍华人的女儿。她爸爸在上海有些投资,她去年刚刚在美国念完大学,跑到上海来玩儿,就爱上吴晓啦。那女孩完全是美国人的性格,比较直率外露。我昨天也见了她一面。这半年来她给了吴晓很多帮助,现在又帮他办好了去美国留学的一切手续。另外,还给了吴晓五十万块钱,说是给你治病的,有这回事吗?……那五十万块钱的条件,就是吴晓必须和你离婚。”
林景一声不响地听着,心里有一个蒙蔽了很久的大门,一点一点地像要打开了。
老警察的话让她对吴晓这半年多来的状态和心情,有了一个全新而深刻的刺探。她知道吴晓是个十分感性化的人,别人对他好,是很容易把他感动的。那么他的离婚,会不会是那个女孩儿和她的父亲用金钱和人情,双管齐下通出来的?她看着老警察那张沧桑的脸,期待着他能以侦查员特有的敏锐,解答这个疑问。林星最关心也最不敢肯定的是:“吴晓爱那个女孩儿吗?”
老警察也看着她,看了她半天才说了句:“他在报答她。”
林星愣着。
老警察说:“一个男人,得了一个女人那么多的好处,又欠了人家那么多钱,他肯定要还的,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吴晓昨天对我说,自从他长大以后,连他父亲的钱他都没有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