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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耳朵对他说:“你疯了!想进安定医院哪!”
老陈呆呆的坐了一会,然后茫然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刚才看见她了,就像七年前一样。我讲到哪儿了?”
“讲到她说你是个诗人,”对对,后来过了几天,就开始文化大革命了。后来就是大串联!我走遍了全国各地。逛了两年!我和着了魔一样!后来我回到北京,我又想起了妖妖。我想再和她见面,就回到学校。可是她再也没来过学校。我在学校里等了她一年!我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我也没有地方去打听!后来我就去陕西了。
我在陕西非常苦闷!我渐渐开始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她!我明白了,圣经里说亚当说夏娃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她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是到哪里去找她?
后来我又回到北京,可是并不快乐。可是有一天,我在家里坐着,眼睛突然看见书架上有一本熟悉的书,精装的《雾海孤帆》。那是我童年读过的一本,虽然旧了,但是决不会认错的。老王,假如你真正爱过书的话,你就会明白,一本在你手中呆过很长时间的好书就像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样,永远不会忘记。那就是我和她在旧书店买的那一本!可是我记得它在妖妖那儿呀!我简直不能想象出它是在哪儿冒出来的。还认为是我记错了,我看起它,无心去看,但是翻了一翻,还想重温一个童年的旧梦。忽然里头翻出个纸条来,上面的话我一字不漏地记得:陈辉:我家住在建国路永安东里九楼431号,来找我吧。杨素瑶1969年4月7日那正是我到陕西去的第三天!我拿着书去问我妈,这书是谁送来的。我妈很没害臊的说:“是个大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大概是两年前送来的吧。”
我骑上车子就跑!找到永安东里九楼的时候,我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腿软得很。心跳得要命,好象得了心律过速。我敲了敲她家的门,有人来开门了!我想把她一把抱住,可是抱住了一个摇头晃脑的老太太。老太太可怕得要命!眼皮干枯,满头白发,还有摇头疯,活象一个鬼!
我问:“杨素瑶在家吗?”老太太一下愣住了:“你是谁?”“我,我是她的同学,我叫陈辉。”
“你是陈辉!进来吧,快进来。哎呀……(老太太哭了,没命地摇头)小瑶,小瑶已经死啦!”
我发了蒙,一切好象在九重雾里。我记得老太太哭哭啼啼地说她回老家去插队,有一次在海边游泳,游到深海就没回来。她哭着说:孩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呀!我为什么让她回老家呢?我为什么要让她到海边去呢?呜呜!
我听老太太告诉我,说妖妖在信中经常提到说:如果陈辉来找她就赶快写信告诉她。我陪老太太坐到天黑,也流了不少眼泪。这是平生唯一的一次!等到我离开她家的时候,在楼梯上又被一个姑娘拦住了。
她说:“你叫陈辉吧?”我木然答道:“是,我是陈辉。”
“我的邻居杨素瑶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可惜你来的太晚了。”
我到家拆开了这封信,这封信我也背得上来:陈辉:你好!我在北京等了你一年,可是你没有来。
你现在好吗?你还记得你童年的朋友吗?如果你有更亲密的朋友,我也没有理由埋怨你。你和我好好地说一声再见吧。我感谢你曾经送过我两千五百里路,就是你从学校到汽车站再回家的六百二十四个来回中走过的路。如果你还没有,请你到山东来找我吧。我是你永远不变的忠实的朋友杨素瑶。
我要去的地方是山东海阳县葫芦公社地瓜蛋子大队。
老陈讲到这里,掏出手绢擦擦眼睛。我深受感动。站起身来准备走了。可是老陈又叫住了我。他:“你上哪儿去?我还没讲完呢!。后来我和她又见了一面。”
“胡说!你又要用什么显魂之类的无稽之谈来骗我了吧?”
“你才是胡说!你这个笨蛋。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怀疑不是真的,可是我愿用生命担保它的真实性。
要不是亲身经历过,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听着!”
他又继续讲下去。如果他刚才讲过的东西因为感情真挚使我相信有这么一回事的话,这一回老陈可就使我完全怀疑他的全部故事的真实性了。不是怀疑,他毫无疑问是在胡说!下面就是他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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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绿毛水怪
后来我在北京呆不下去了,也回了山东老家。至于老家嘛,简直没有什么可说的。闭塞得很,人也很无知。我所爱的*是那个大海。我在海边一个公社当广播员兼电工。生活空虚透了,真像爱略特的小说!唯一的安慰是在海边上!海是一个永远不讨厌的朋友!你懂吗?也许是气势磅礴的朝岸边推涌,好象要把陆地吞下去;也许不尽是朝沙滩发出的浪,也许是死一样静,连一丝波纹也兴不起来。但是浩瀚无际,广大的蔚蓝色一片,直到和天空的蔚蓝联合在一起,却永远不会改!我看着它,我的朋友葬身大海,想着它多大呀,无穷无尽地大;多深哪,我经常假想站在海底看着头上茫茫的一片波浪,像银子一样。
我甚至有一点高兴,妖妖倒找到一个不错的葬身之所!我还有些非非之想,觉得她若有灵魂的话,在海底一定是幸福的了。
可是在海中远远的有一片礁石,退潮的时候就是黑黑的一大捧,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很多东西,一片新大陆,圣海伦岛,之类之类。涨潮的时候就是可笑的一点点,好象在引诱你去那里领受大海的嬉戏。如果是夏天,我每天傍晚到大海里游泳,直到筋疲力尽时,就爬到那里去休息一下。真是个好地方!离岸足有三里地呢。在那里往前看,大海好象才真正把它宽广地显示给你……
有一天傍晚时分我又来到了海滨。那一天海真像一面镜子!只有在沙滩尽边上,才有海水最不引人注意地在抽溅……
我把衣服藏在一块石头底下,朝大海里走去。夕阳的余辉正在西边消逝,整个天空好象被红蓝铅笔各涂了一半。。海水浸到了我的腰际,心里又是一阵隐痛……你知道,我听说她死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是一件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了。这种痛苦对于我已经转入了慢性期,偶尔发作一下。我朝大海扑去,游了起来。我朝着那丛礁石游,看着它渐渐大起来,我来了一阵矫健的自由式,直冲到那两片礁石上。你要知道那是一大片犬牙交错的怪石,其实在水下是其大无比的一块,足有二亩地大。
一个个小型的石峰耸出水面,高的有一人多高,矮的刚刚露出水面一点儿。在那些乱石之间水很浅,可是水底下非常的崎岖不平。我想,若千万年前,这里大概是一个石头的孤岛,后来被波涛的威力所摧平。
我爬到最高的一块礁石上。这一块礁石约有两米高,形状是酷似一颗巨大的臼齿。我就躺在凹槽里,听着海水在这片礁石之间的轰鸣。天渐渐暗下来。我从礁石后面看去!黑暗首先在波浪间出现。海水有点发黑了。
“该回去了。不然就要看不见岸了。”我在心里请清楚楚地说。找不着岸,那可就糟了。只有等着星星出来才敢往回游,要是天气变坏,就得在石头上过一夜,非把我冷出病来不可!我可没那么大瘾!
我站起身来,眼睛无意间朝礁石中一扫:嗬,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看见,在礁石中间,有一个好像人的东西在朝一块礁石上爬!
我一下把身子蹲下,从石头后面小心地看去,那个怪物背对着我。它全身墨绿,就像深潭里的青苔,南方的水蚂蝗,在动物身上这是最让人憎恶的颜色了。可是它又非常地像一个人,宽阔的背部,发达的肌肉和人一般无异。我可以认为它是一个绿种人,但是它又比人多了一样东西,就其形状来讲,就和蝙蝠的翅膀是一样的,只是有一米多长,也是墨绿色的,完全展开了,紧紧地附在岩石上。蝙蝠的翅膀靠趾骨来支撑。在这怪物的翅膀中,也长了根趾骨,也有个爪子伸出薄膜之外紧紧地抓住岩石。
它用爪子抓住岩石,加上一只手的帮助,缓缓地朝上爬,而一只手抓着一杆三箘叉,齿锋锐利,闪闪有光,无疑是一件人类智慧的产物。可是我并不因为这个怪物有人间兵器而产生什么生理上的好感:因为它有翅膀又有手,尽管像人,比两个头的怪物还可怕。你知道,就连鱼也只有一对前鳍,有两对前肢的东西,只有昆虫类里才有。
它慢慢把身体抬出水面。不管怎么说,他无疑很像一个成年的男子,体形还很健美,下肢唯一与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因为水下生活腿好象很柔软,而且手是圆形的,好象并在一起就可以成为很好的流线体。脚上五趾的形象还在,可是上面长了一层很长很宽的蹼,长出足尖足有半尺。头顶上戴了一顶尖尖的铜盔。我是古希腊人的话,一定不感到奇怪。可我是一个现代人哪。我又发现他腰间拴了一条大皮带,皮带上带了一把大得可怕的短剑:根本没有鞘,只是拴着剑把挂在那里。
我不大想和他打交道。他装备得太齐全了,体格太强壮了。可是我又那么骨瘦如柴。我想再看一会,但是不想惊动他。因为如果他有什么歹意,我绝对不是个。
我必须先看好一条逃路,要能够不被他发信地溜到海里去,并且要让人在相当长的距离里看不见我,再远一点,因为天黑,在波浪里一个人头都和根木头看起来差不多了。我回头朝后看看地势,猛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身后的礁石上也爬上来好几个同样的怪物,还有女的。女的看起来样子很俊美,一头长长的绿头发,一直披到腰际。可就是头发看起来很粗,湿淋淋地像一把水藻。
他们都把翅膀伸开钩住岩石,赤裸的皮肤很有光泽。至于装扮和第一个差不多。头上都有铜盔,手里也都拿着长茅或钢叉,离我非常之近!最远的不过十米,可是居然谁也没发现我。可是我现在真是无路可逃了。我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躲出他们的交叉视线之外,如果一头跳下去,那更是没指望。这班家伙在水里追上我是毫无问题的;在水里搞掉我更比在礁石上容易。
我下了一个勇士的决心,坚决地站了起来,把手交叉在胸前,傲慢地看着他们。第一个上岸的水怪发现我了,他拄着钢叉站了起来,朝我一笑,着一笑在我看来是不怀好意。他一笑我还看见了他的牙齿:雪白雪白,可是犬齿十分发达。我认为自己完了。这无疑是十分不善良的生物,对我又怀有十分不善良的用心!我在一瞬间慌忙地回顾了一下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后悔的地方。可是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太可留恋、叫我伤心得流泪的东西。我仔细一想,我决不向他乞怜,那不是男子汉的作为。相反的,我唯一要做到的就是死得漂亮一些。我迎上几步对他说:“喂,伙计,听得懂人的话吗?我不想逃跑了。逃不过你们,抵抗又没意思,你把刀递过来吧,不用你们笨手笨脚地动手!”他摇摇头,好象是不同意,又好象不理解。然后伸手招我过去。
我说:“啊,想吃活的,新鲜!那也由你!”我绝不会容他们生吞活剥的。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