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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满目荒野风卷沙,唯有那个白袍男子轮椅下有碧色轻轻,再往后延伸十里全都盛开着春风梨花,跌然如纷雪。
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见这个白袍男子。
未下凡历劫之前,他是居于九重天上清心自在无欲无求的衡芜仙君南玉,而今世他是赫连成麾下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玉面军师。
南玉还是南玉,没有忘记前尘种种俗扰事,只是失却了一身的法力。
这一世,他还失去了一双腿。
我远远望到坐在轮椅上的衡芜仙君,摇头暗叹:南玉啊南玉,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呢?你想让谁看到呢?
赫连成是天定的人界君主,又有南玉相助,主定天下是迟早之事。可赫连成的杀孽太重了,命护他的天凤星被滚烫的罪血浇灌,受焚身之痛却也无法重生。
南玉作为辅佐赫连成成就帝业之人,这样的罪孽也会报应在他的身上,这只会让快堕成魔的他徒减修为。
我化成清袍子小道,用了一些障眼法,救了赫连成一干人等,逆天命行之,替南玉分了些罪孽。
倒不是我多仁慈怀世,只是我有一个魔族密友,她与南玉有不解之仇,若南玉堕成魔,日后两人不免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不愿,她更不愿。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想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我这个人就是记性差,除非是与舜苍有关的事,一概不怎么记得。
若是哪天有人来寻仇,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烧了他家的屋子还是偷了他树上的桃。
双金馆上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喧喧嚷嚷得十分热闹。我带着舜苍入了双金馆,专门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有微风拂面,花香犹存。
台上的是生面孔,颇为年轻的两个小生,皆是白头粉面,身姿弱柳扶风,眉目点点哀愁不胜悲。
我越看越觉得好看,心想这两人定是断袖。
我本无需吃饭,只是有时嘴馋得紧,加上转冥王老儿的私房钱很肥,一时我也不用为钱财发愁。
我点了两大碟蜜饯和一盘五香瓜子,还异常大方地分给了舜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吃着蜜饯,有美男相伴美食相陪,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么?
原今儿不是说书,而是由这两人演了一折子戏,由于我是中途到场,一时也没看明白怎么回事。
之间有柳叶飘飘而落,古音静疏,桃花坞情浓,悠然入梦来。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却还是依依话别。
一人俊眸生情,顾盼婉转生辉,低低开口道:“公孙兄,今日一别怕再也无相见之日,公孙兄常伴皇上身侧,且谨记伴君如伴虎,定要万分小心。”
另一人两袖清朗,回道:“贤弟只身在外,谨言慎行,万万不要惹了虚妄事,空留麻烦身。”
好嘛!本尊的慧眼就是这么明亮,这两人果然是断袖。
先开口的那人抹了一把泪,眼神凄绝,演得跟真得一样,哀道:“以公孙兄的才姿,定能入了皇上慧眼。若能得皇上宠幸,也是好的罢。。。”
说完又用长袖擦了点点泪。
我登时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一颗杏核卡在了嗓子里,咳了好几下才见那颗要命的杏核才从我喉咙里滚出来。
乖乖,这胆子比转冥王老儿的私房钱都肥!
双金馆究竟是有多大的后台,才容得你们这群人放宽了胆子去影射赫连成为断袖。
6。寂魂(四)
我方才被杏核卡得厉害,过了好久才顺过来气。
舜苍居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凉悠悠地将一盏茶推到我的面前。
我拿起来猛灌了几口,方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尴尬地解释了声:“适才激动了些,想不到这一国之君竟也…倒也有趣得很…有趣得很…”
舜苍少见多怪地打量着我,明显有嘲笑之意,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他身后的窗口匡了一方天地,绿竹猗猗。
听我一言,旁边有一个贼眉鼠目的男人打量了我几番,将凳子向我这边挪了几分,嘿地一笑说:“我一看姑娘就是同道中人。想必你是初来乍到,不知晓宫闱秘事,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啊?”
我心下疑惑,拱手敬道:“是吗?兄台是哪道之人?”这人生是凡胎,不像是我魔族中人。
鼠目兄台一副“别再藏了”的样子,啧了一声说:“这谁八卦谁不八卦,谁能八卦谁不能八卦,我这一眼就能看得出。姑娘装糊涂,可是有违我江湖道义的。”
我:“。。。。。。”
我应该意会,八卦是不分族界的。
舜苍似乎被呛到了,轻轻咳了几声,俊眸移到了窗外。鼠目兄台冲他努了努嘴,对我说:“这一位,不八卦也不能八卦。”
说得太对了!
我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问道:“真是难逃您的慧眼。我刚来到皇城,想在宫中找份差事,你可知有什么机会能入宫吗?”
我之所以来双金馆,是因为这里鱼龙混杂,各路消息全在此聚集,消息打听的速度堪比皇家情报机关。
总之,任何人都不要忽视八卦的力量。
鼠目兄台揣了揣袖子,小眼睛放得贼亮,兴冲冲地说道:“说你小门小户孤陋寡闻你也别反驳,这皇上阴晴不定,宫中人都战战兢兢,变着法地要出来,还有你这样想着法进宫的?”
他又同我指了指台上的小生,说:“你瞧台上,那个演公孙无极的在戏中就是个小道士,因懂了点法术就被皇上召进了宫。哎。。。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我异常肯定地点头,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我压根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鼠目兄台压低了声音,又冲我这边凑了凑,“最近皇上放榜求能人异士作法,还竟挑些俊俏的小道士。。。那后宫的妃子数数不过五个,你想想,这古往今来哪有后宫仅有五个娘娘的?民间传皇上是有龙阳之好。。。这。。。天子异于常人。。。你可懂我的意思?”
我转念一想,真是好巧不巧!我揭了皇榜,随便用点小法术糊弄一下,不就可以见到赫连成了吗?
我正乐得开怀,又往鼠目兄台那边凑了凑想再八卦一下,就见鼠目兄台伴着撕天的惊叫,凳子一歪,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开花。
周围的客人都齐齐望了过来。
我刚想起身去扶,就被对面的舜苍拉住了手腕,又将我按到了位置上,窗外翠竹的清香扑面而来。我蹙了眉,舜苍竟移借翠竹的生命力换成了仙术,那方才翻倒凳子的,竟然是他?
我正疑惑着,只见舜苍将剥好的一盘果肉推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吃。”
鼠目兄台哎呦哎呦地叫着,怒瞪着舜苍,说:“你干嘛踢我凳子!”
舜苍睥睨了鼠目兄台一眼,慢声道:“长得太丑,看不惯。”
若是换了其他人,鼠目兄台定能大喊一句,“你以为你长得有多好,也不撒泡尿照照!”,但在舜苍面前,他实在无颜说出此话,舜苍长得真好。
鼠目兄台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地缩了一下,小声嚷嚷着“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说完就灰溜溜地跑了。
我无奈地看着鼠目兄台仓皇逃离的背影,挪了挪凳子,转而语重心长地对舜苍说:“你这样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他。。。”
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猛然间触到舜苍的那双眼睛,深沉不已,他的整个脸都寒了下来,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我哆哆嗦嗦地问:“怎么了。。。”
转眼之间,他冲我笑得犹如春日风光,万红开遍,却叫我瞧得直打寒颤。他将瓷盘向我这边推了推,说:“吃。”
他在生气。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有胆子再开口问他,拈起半颗剔过核的黄杏吃了起来。
*
天光正好,碧天一色是苍穹,风景不知比寻常美上多少倍。
在双金馆听了一折子戏,我便召了马车前来。我一手扯着马缰,一手顺着红鬃烈马的毛,听红马心满意足地鸣叫了一声,声音如风。
便在彼时,我听见轻轻踏下石阶的脚步声,待我侧身回眸看过去,他手中执着最普通的黑面金字的油纸伞,衣是墨色银纹,便是身处尘世,也难掩仙人之姿,俊逸得不像真的。
比这风景不知又要美上多少倍。
我蹦上了马车,盈盈一笑,冲他伸出了手。哪知他将伞面轻轻抬起,冲我笑得有意无意,脚尖一点,几乎是翩然飘了上来,手中的油纸伞跟他的身影一同收进车厢中。
他果然在生气,上个车,居然还如此骚包。
我掀了帘子入进去,转身就化成清袍子小道,佯装捋了捋并没有的胡子,粗着声说:“这位公子印堂发黑,乃有不祥之兆,恐有血光之灾。若是要化解,也没什么难,只要笑一笑,驱了这头上的霉气,便也无妨了。”
舜苍将油纸伞立在一角,然后转眸定定地看着我,依旧是凉凉地问了一句:“道长可否给我指一指,印堂在哪?”
我:“……”
我…还真不知道印堂在哪。
以前药仙君教我玉龙经时,我一直在打瞌睡,哪里知道印堂在哪?但人间的江湖道士不都这样忽悠人的么?说得越玄乎,那些人就越深信不疑。
我这一套,在凡人面前就异常有效。
果然如鼠目兄台所说,宫中真是在大肆地张贴皇榜,一路上随处可见黄纸黑字,街上还可见有一队官兵在抓穿着清袍的道人,不问青红,逢人就抓。
我原本设想坦然地穿着道袍去官兵面前晃一晃,指不定就被抓进去,省了我的事。但一想到让舜苍屈居刀下,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不敢保证舜苍会不会一挥手就把整个皇宫摧成尘埃。
他有这样的前科。
再者,我堂堂魔尊被抓进去,实在有些不体面。以后,我也是要行走江湖的人,这要传出去,对我的名声影响多不好。
“本尊出场,必要惊天地泣鬼神,排场要足,气势要大,故弄玄虚到让这群凡人敬为神明,才不枉我罗刹魔君的尊号。”我握了握拳,胸有成竹气势汹汹地告诉舜苍。
无人驾驶的马车直直行到宫门口的时候,那些个御林军团团围了上来。刀矛相对,大声问着马车中是何许人也。
我提了袍子,踏着流云,从车厢中飞了出来。风掀起玄清道袍,那些御林军纷纷退后了好几步,提了十二分警惕。
我的手指在空中划了划,星星斑斑的紫光在我指缝泻出,一颗肚大的玉葫芦安稳地站在我的手中。
我兰花一指,玄玄乎乎地道:“茫茫不悲喜,纷纷尘事扰。贫道今日前来是为了替皇上了结一生虚浮,特意奉上南海蓬莱的仙丹一颗,望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叫我这样一唬,各位官爷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进宫得守宫中的规矩,马车不能行入宫内。我只得委屈了舜苍下来,舜苍挑了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众御林军见他,不知为何就已屏气垂首,连一句盘问都没有,真是太不尽职尽责了。
舜苍淡淡地瞄了我一眼:“果然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
去你的。
*
进宫如此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