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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至卯时。”丫头上前,体贴地为她穿上外裳。
凌晨五点啊……“我这是在哪?”
“这儿是云州府衙里头,夫人您的伤可是好些了?”
云州府衙……沈宁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清醒,蓦地想起游知渊来。她心中隐隐不安,急忙问道:“游知州……可安好?”
“这……奴婢不知。”
沈宁闻言,立刻穿好了布靴往外走去。
待找着游知渊,才知他虽昏迷,性命却无忧,她重重松了口气,坐在游知渊的床边藤椅上,听着一旁伺候的丫头简要告知她大夫已为游知渊接了骨,大人生命无碍,只是文人体弱,还需时辰才能清醒。她点点头,一坐下便觉浑身无力,忆起不久前所遭之罪,她懒懒地向后躺去,疲惫地叹了口气,脑中还时不时闪过刀光剑影,横飞的鲜血与惊恐的眼神挥之不去。
游知渊自疼痛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是窗外已显灰白之色,桌上却还燃着烛火,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迷茫地动了动身子,双臂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回了神,瞪大双眼,挣扎着就想起身。
“大人不可!”奴婢上前,忙将他扶着靠至床头,“大人双臂脱骨,大夫虽已接好,却依旧需大人静养几日才可回骨,万不可使力。”
游知渊在昏迷之前已然绝望,却不料一觉醒来如置梦中,他愣愣看了看眼生之极的奴婢,脑海盘旋诸多疑问,木讷的眼扫过熟悉的屋子。
“醒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主仆齐齐转头,只见藤椅上的女子起身,唇角勾起一个尚带疲惫的笑。
“李夫人!”游知渊唤了一声,轻咳起来。
一听浑浊咳声,沈宁到了他的床头,见他起了身靠在床边,不赞同地道:“你有些发烧,还是躺着吧。”
婢女一听,忙扶着游知渊躺下,后者也不拒绝,由着她服侍躺回床上。
婢女告退,出门唤大夫去了。
“李夫人可是无碍?”游知渊平躺在床上,忍着身下巨痛关心询问。
“没事儿。”沈宁轻描淡写。她说完,又拉过一张小凳,三两句向他述说了他未参与的云州一连串变故。
游知渊惊喜异常,连连道好,激动之余又惹来几声重咳,思及此身惨状,突地幽幽叹气。
“叹什么气,你劫后余生,又是云州之变的大功臣,想来应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宁笑道。
游知渊苦笑一声,闭了闭眼,“李夫人莫要笑话游某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游某今日刻骨铭心。”云州城的百姓在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之时,他身为一城父母官,却耻辱地被敌擒住,闻百姓求救之声却无能为力,不堪折磨昏死府内,想来令人不耻。
沈宁明白他的心思,轻笑一声,“说你是书呆子还不信?所谓各司其职,倘若每个人都样样精通,那还有什么意思?”
“然游某却是连本份也未曾做到……”
“你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一直不畏性命之忧与克蒙人周旋,全城百姓也不会那么镇定不露破绽。”沈宁道。她说的是实话,如果游知渊畏死仓皇而逃,那么云州定像一盘散沙,任由宰割。游知渊的作为成了一丸强心剂,才能让普通的老百姓在危急时刻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
游知渊陷入自卑自责之中,权当她是安慰之词。
沈宁无奈,他怎么就觉着自己没用呢?在她看来,以一无防身之法的文人之姿不顾性命与那克蒙疯子周旋,那份强大的心理素质就非常值得称赞了。
“游大人,六王爷殿下来看您了。”门外传来一声禀告,旋即门吱呀响了两声,脚步声叠起而入。
☆、第十四章
游知渊一惊便要起身,沈宁眼明手快将他压下,“别折腾,仔细又脱臼。”
诚亲王东旌辰背手绕屏风而入,只见一名女子背对着他弯腰按着游知渊肩头,思忖应是游知渊女眷,孰知那女子一回头,却是寡妇李氏。
东旌辰微一皱眉,她缘何出现在此?
“王爷。”游知渊一脸为难地躺在床上,只觉浑身如千万只毛虫在背上爬,他竟在皇亲面前如此不敬,这李夫人啊……他作势又要起身。
随之进来的还有万福,他见着一派安然的李夫人,心头一惊,怎地处处都有这位夫人的身影?
“游知州快快躺下,不必拘礼。”正经事面前,东旌辰没了此前的闲散模样,一举一动倒颇有皇家威仪,他笑着上前,似是心情极好,“你此番劳苦功高,一举识破克蒙阴谋,救云州于危难,使我景朝边境安和,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实为良臣勇将,本王定将游大人所为如实禀明圣听,皇兄定然龙颜大悦。”
游知渊想要开口,却被沈宁抢了先,“王爷所言甚是,游大人运筹帷幄,且大义凛然,是我云州之福,大景之福。”
游知渊双目圆瞪。
东旌辰看向这屋中格格不入的女子,问道:“李夫人为何在此?”
“听闻游大人被敌重伤,奴家心头不安,故前来一探。”沈宁答了,而后问道,“王爷为何在此?”他不是被黄陵支去了找曲州救兵,不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曲州么?
“本王身为大军统帅,自是在此。”
沈宁一听,眼神却是冷了下来,“是王爷……统帅战场?”
东旌辰皱眉,“正是。”
“那么,是王爷下的死令?”她冷冷地问,眼里却是像要喷出火来一般。若是这个只懂玩乐的王爷下的死令,那些牺牲的兄弟就太不值了!
“李夫人,莫要放肆!”万福也听出其不敬之意,喝止一声。
“李夫人……”游知渊也急急阻止。
沈宁却还是直直瞪着东旌辰,大有若不给个满意答复誓不罢休的决意。
“是又如何?”东旌辰与其对视,不悦而道。
他冷漠的语调反而让沈宁冷静了一点,“你……认真的?”
“放肆!”她莫非认为他连战事也可儿戏?
沈宁一愣,带些陌生地看向眼前那张分明是闲散王爷又平白多出威严的冷漠面容,对上了他带着凌厉的冷肃黑眸,久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带着不甘移开了视线。莫非皇室中人个个深藏不露?可即便现在知道他的命令带着她所不了解的深意,却还是意难平。
“民妇失礼,民妇先行告退。”她福了一福,也不等人放行,转身走了出去。
东旌辰望着她三番两次全然无礼行为,眸中闪过异光。
见他有些不悦之色,游知渊忙道:“望王爷恕罪,李夫人出身山野,若有不敬之处还望见谅。”
东旌辰见他颇为紧张,轻笑一声,道:“无妨。”
晨露带着一丝丝寒气,沈宁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熟门熟路地溜到府衙偏院,只见院中许多轻伤者互相上药包扎,下人们在各个屋子忙忙碌碌,几名自曲州而来的大夫忙不过来,擦着额上的汗小跑着从一个屋子到了另一个屋子。
沈宁轻叹一声,问人可知韩震何处,正包扎伤口的一汉子道:“韩少侠受了重伤,正在屋子里头疗伤。”
沈宁一惊,立刻问了韩震何处,那汉子用下巴努了努西边的一间紧闭的屋子。
她快步走到屋外,一推开门又见一盆血水被一奴婢端出,她心下一沉,疾步进了内室,正见韩震盘腿坐在床边喷出一口淤血,大夫慌忙为其扎针止血,丫头拿了帕子拭净他嘴角鲜血。
见他正在运功疗伤,她识趣地站在一旁并不作声,直至一柱香过去,他才吐息收功。大夫把了脉,询问几句,又在他颈后扎了几针。
韩震面色淡淡地看向她。
沈宁见他应是无大碍,双手一摊,“我还以为你是最不用担心的一个。”
韩震眼神一沉,“是散童子。”
“那个小娃儿?”
“他当你父辈有余。”
“啥?”沈宁一惊不小,难道这世上真有古怪奇功,返老还童之术?
“此人武功阴邪,为保童子之身需吸人阳,这些年已有无数人命丧他手,你若遇见他,绝不可硬拼。”韩震短短交待,又咳出些许血星。
婢子为其擦拭,韩震而后又运功行了一个小周天,撤功便拿剑下床。
“你干什么?”
“去接她们。”
沈宁自然知道他说的“她们”是谁,摇头阻止道:“你的大花在山上很安全,反而是你,受了伤就不要奔波了,待会我去……”说着说着,她竟灵光一现,一个完美损招喷涌而出,她请大夫与奴婢先行离开,摆手请了韩震坐下,自己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道:“韩震,你其实伤重无药可救了吧?”
韩震一挑眉,她是在期盼还是在诅咒?
“快没命了,大花一定很伤心。”说什么就应什么。沈宁点到即止,事后也可不承认是她想的主意。
韩震顿时明白过来,竖眉一皱,“胡闹,我一堂堂男儿,怎可用这等卑劣手段!”
“大花的执拗你又不是不知,不是非常手段,你要她松口,绝无可能。”
韩震沉默片刻,还是拒绝,“不可。”
沈宁假意冷笑一声,“既然韩大侠放不下身段,就不要再挡了大花的道。”
韩震瞪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大花受了那么多苦,心中有多少死结,你不知道么?你口口声声非大花不娶,却一点点男儿尊严也不肯放下,那又怎么能打开她的心扉?既然不能,那便让路让别的男人来,反正天下之大,大花也并非非你不可,我想着若不是你阻挡,或许大花早就找着她的良人了罢?”
韩震深吸两口气,压下颈下青筋,许久,他才缓缓地、缓缓地道:“在下身负重伤,劳烦你把花大小姐请来。”
“记得装得像些,别美人一哭就心软。”沈宁再次叮咛。
云州城内一片死气,士兵井然有序,严防以待。幸存的百姓站在已扑灭大火的屋子前,废墟上还冒着星火白烟,他们看着曾安居的乐土已变成黑乌一片,悲从中来,从血浴战场逃生的紧绷一泄千里,一些汉子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宁扫视一片狼籍,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夫人,你在此处作甚?”
沈宁回头,原来是黄陵。
她轻笑着告知了缘由,黄陵一听,令一名副将带了小队人马由两名匪兵去迎了。她也没拒绝,她并非是那种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的人,她相信自己相信的人会把事情做得很好,也许比自己做更好。
“你也受了伤,回去好好休息。”黄陵凝视她笑道,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金创药对外伤有奇效,你吃一颗。”
“谢谢。”沈宁接过,“我已经睡过一觉了,倒是黄将军更需要休息。”
“行军多年,三两日不睡是常有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李夫人若不弃,唤我一声大哥便可。”
沈宁一哂,“那黄大哥叫我小沈吧。”
经过生死一夜,两人已不再陌生,反而有些生死之交的意味。两人相视一眼,轻声而笑。
“努儿瓴与那小童未见踪影,你还是住在府衙安全些。”
沈宁想一想,点头答应了,然后她说道:“大哥小心,听韩震说那个小童其实是个大叔,武功很高。”
黄陵笑了,那小童是个大叔?这话儿怎地怪异?但他还是应下了,“我听韩大侠说了,不必担心。”
“那克蒙人还会卷土重来么?”
“怕是不敢前来送死了,妹子莫怕。”
见他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