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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很快将眼中的惊讶隐去,平稳地将药端给谢幼安。点燃了两盏油灯,室内亮了起来。然后垂首立在谢幼安身后。
不战而胜了胡人才了不起啊。
谢幼安心里想着,却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苦涩味皱起了眉,话便没有说出来。她自出生便体弱多病,从小喝着各种药水长大,对汤药已经有种本能般的反胃厌恶。
陆恒看她迟疑,便道:“我去寻些蜜饯来?”
她摇了摇头道不必,接着犹豫了一下,便捧着浓稠墨汁般的药水,一口一口艰难的吞咽下去。陆恒只站在一边静静陪着,也不曾坐下。
好不容易喝完,谢幼安接过甘棠递来的凉水漱口。
待到口中苦涩味尽,她抬起头,望着陆恒却不知要说什么。
外面乌鹊叽喳轻叫,几下后复为宁静,屋内有着极淡的酒味,是从陆恒衣裳上散开的味道。谢幼安长而浓密的眼睫抬起,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什么都不想说。烛火下,她的面庞染上淡淡暖色,还是良久未言。
陆恒微拧起眉,踌躇了一下,只是道,“好好歇息,我们明日去趟乌衣巷谢府。”便和甘棠一起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谢幼安独自静静地发了会儿呆,渐渐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长仁,你还回来做什么?
次日朝阳初生,笼罩秦淮河的淡淡的薄雾还未散去,霞光温柔地映着湖面,清风徐来。谢幼安被耀灵拖了起来,换上了件长袖交绢玄裙,头戴漆纱笼冠,被塞进了牛车。
待下了牛车,甘棠挽起轿帘,谢幼安这才发现陆恒穿得也依旧是玄色长袍。
他们但从服饰上看便格外般配。
谢幼安瞥了一眼耀灵,身后的丫头笑靥如花,她便知是耀灵故意的。
被凶猛胡人称为活阎王的安西将军,长相竟然俊美无涛,而非传闻的三头六臂赤目白眉。想来别的事也都能放宽了。
能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晋人就是那么的以貌取人。
陆恒立在牛车侧旁,对将要下车的谢幼安伸出了手。他的手修长清瘦,骨节分明极为漂亮,手背却有一道不小的淡淡疤痕。
与此同时,甘棠也伸出了手。
甘棠微愣,望着自家女郎,迟疑了一瞬,但还未来得及收手。
谢幼安便搭着陆恒的手下了牛车。
前来接迎的妫妪看到这一幕,脸上虽然还是冰冷冷的,却终于难得的微点了点头,上前恭敬地道:“郎君这边请。”
长廊连着长廊,庭院种着一片竹林,只有风穿过竹林的萧潇声。
妫妪带着陆恒和谢幼安走过竹林,便是中堂了。堂里容得下数几十人而显宽敞,多是士族用来接酬客人或是清谈玄辩。谢幼安跪坐在陆恒身旁,望着杯中绿叶漂浮不定。
母亲坐在对面,眼神扫过他们穿着的同色衣裳,微一挑眉,目光便移到陆恒脸上,微笑地道:“安西将军深夜赴北,骇得胡人闻风而逃。果然是真英勇魁梧,令人叹慕。”
她放下手中茶杯,凤眸微挑,抿出的笑冷而淡,“胡人眼里识得的将军,恐怕也就陆将军一人了?”没想到母亲一开口话便绵中带刺,谢幼安抬眸,放下手中茶杯。
陆恒并非是满脸虬髯身高八尺的魁梧壮士,相反,除了神情间隐约的凛然,他倒更像一个手不释卷的书生名士。谢夫人显然也不是真的在夸他。
母亲话中之意显然在责怪陆恒新婚之夜赴北。明明能等择良日,斋戒行完军礼后行军,而不是这样匆匆授符节而行。谢夫人爱女心切,怎肯轻轻揭过。
陆恒微微蹙眉,显然是在想要怎么回答。片刻后,他才道:“胡人每破一城,便抢掳□□无恶不作,夺走物资而火烧城池。恒曾见过怀着孕的妇人,被胡人一剑刺穿肚子,穿连着那怀抱中孩童,胡人将之嬉笑曰‘三黄蛋’。”
语调和神情皆是恭谨着的。
这般说着,谢夫人微皱起了眉。
“今上急命赴北,挥师万军至陈留,免百姓受侵害流离之苦。挥师北上实在匆忙,恒幸不辱使。”他神色恭敬平淡,没有故作的深情和辩驳。
母亲脸上依旧带笑,说道:“那与我谢家的婚宴便可弃之不顾?”
沉默片刻,陆恒约莫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只是道:“新婚之夜出征,实在愧对幼安。”
如此干巴巴的话语,谢夫人却意外的不再说话。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叹道:“你这孩子,与我谢家实在是有缘的。”收尾,这总算是放过了他。
陆恒忙道:“长仁幼时总被谢将军关照,不敢忘恩。”
“幼安这孩子,我自小便娇惯着她,既然嫁给了长仁,就劳你多照顾了。”话到这儿,接下来便是三两句场面话了。
妫妪进来打断了谢夫人和陆恒的交谈,躬身道:“主母,门外有名叫惊鹊的童仆,说有急事要见安西将军。”惊鹊是陆恒的带在身边的侍从,一向分得清轻重,在这时急着要见陆恒,恐怕也就那一件事了。
“恐怕是皇上传唤。”谢夫人笑了笑,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长仁慢走,公事为重。等以后无事要忙,再来我乌衣巷谢家坐坐。”
待陆恒行礼退下,谢夫人这将目光望向一直垂眼,专心看着茶盏的谢幼安。无奈地笑了笑:“你那是什么模样,想什么呢?”
“我在想,长仁的不战而胜,让前头谢家声望的折损,统统压下去不说,反倒还犹胜之前了。”
☆、宴会 (修)
“这时候对我谢家而言,怕不是件好事。”谢幼安垂着眼睫,心中早已分析了一番,随口说了出来。却瞥见娘亲蹙起了眉,便顺势住口了,笑了笑道:“只是无聊,随意说说罢了。”
“这些事情,自有你的长辈族伯们去操心,”谢夫人叹口气,语气谆谆教导说道:“都嫁了人了,切记少说这些。日后留心琴棋书画,相夫教子皆可以,好端端的女郎却喜弄权之术,传去与名声无益。”
知晓母亲从来不喜欢这些,当下应下了。
转眼黄昏已至,乌金西坠。
耀灵上前朝着窗柩外歪了歪头,笑得眼睛眯起来。谢幼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却见前来接她的陆府牛车旁,立着道颀长的身影。
陆恒在树下静静地立着,一阵风刮起,他的袖袍飘动环佩叮当起来。身子却纹丝不动,犹如一道安静笔直的影子。橘黄光芒落在他那玄色衣袍上,有着些模糊光晕。有种他能等到她天荒地老的错觉。
从谢府回陆府的牛车不够大,但也足以乘坐四人。却只有谢幼安和陆恒坐着,她的侍婢和陆恒的侍从惊鹊同坐在了后一辆牛车里。
牛车行驶的极为平稳,谢幼安不语,陆恒便也沉默着。她心里犹在想母亲的话,身为女郎就不该弄权。出嫁从夫就不能言己之好了?
谢幼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天乌沉沉的压的极低,怕是又要落雨。夕阳落下拾起散落的光芒,才刚过朱雀桥边,连日来缠绵的春雨,青石板上也悄然长了些青苔。
秦淮河水潺潺。
谢幼安开口打破了车内沉寂,却是问道:“陛下可有再加封于你?”
“不曾。”陆恒抿唇道:“陛下只是召我议事。”
谢幼安眸子垂下,扬唇笑了笑。心中思索:“也对,四安将军已是三品,的确很难再迁升。”战功赫赫不赏不足服众,但到底怎么赏赐,今上恐怕也极为头疼。
天愈加阴了下来,路人亦匆匆行路,怕是很快就要落雨。路边一侧淡淡清香传来,陆恒忽然开口道:“今年桃花开得早了。”只见牛车行至桃林旁,数里挑花纷纷扬扬。
漫天粉意俏立枝头,零落的花瓣吹拂盖住湿润的土壤,赶路的行人也不由驻足一望。这些天冷冷暖暖,阴晴不定,竟教这些桃花一夜间全开绽了。
一片花瓣顺着风吹进牛车,安静地落在谢幼安膝上。
她伸出手想拿那花瓣,却被陆恒先拿开了,他道:“不能碰这些,新鲜花瓣上总有些花粉。”
谢幼安不置可否,转头望向已经驶过了的桃林,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片粉色,才漫不经心地道:“我也就幼时体弱严重些,见不得这些花,其实也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扬了扬唇,眼中带笑,黑澄澄的眸子直盯着陆恒,也不知是一语几关。
“沧海桑田世事易变,幼时喜欢桃花而不得,便只当桃花最宝贝了。直到现在终于可以靠近了,却发现原也没那么喜欢。”
陆恒眸色深深,却也不过只是一瞬,他便笑了,“不喜桃花还带着桃花香囊?”
谢幼安低头一看,腰间挂着的藕粉的香囊,绣着的果然正是含苞待放的桃花。
她脸上微恼之色一闪而过,伸手便要摘下香囊,却又被陆恒拦住。他那漆黑的眼此时尽是笑意,“香囊幼安自己带着便好,不必忙着摘下送我。”
“摘下送你?”谢幼安轻哼了声,似笑非笑地道:“哪怕是犹带露水的新春第一支桃花,到了将军手里也只能拿去当柴烧。”
“别的花或许,桃花不会。”他认真地道。
谢幼安不再说话,心里暗悔方才没沉住气。
沉默半响,陆恒轻轻道:“幼安,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
这句话语气不似之前,柔软温柔,又带着些莫名地小心翼翼。谢幼安一怔,恍惚间仿佛忆了那沉默寡言的八岁孩童,或是十年后那一直跟着她身后的倔强少年。把安西将军一身煞气褪的精光。
车辙咕噜一声,牛车划过小石块轻颠了下,掩住不知是谁的轻叹。
稍才到陆府,还未来得及喝口手里的茶水,谢幼安便被耀灵拖着沐浴更衣。今夜宫中设宴邀各大士族相聚,为的是安西将军赫赫战功。
谢幼安再不情愿,也只得随陆恒去凑这趟热闹。
“女郎,穿这件衫裙罢!”
未至戌时,天光微暗,屋外细雨绵绵。谢幼安换上了淡黄月牙色交领衫裙,裙摆处纹着大气的祥云,饰带层层叠叠,双袖翩翩。坐在铜镜前待耀灵绾发上妆。
耀灵上上下下盯着谢幼安,忽然笑道:“我家女郎还是无须敷粉抹胭脂了,徒增俗气。”
铜镜中的素颜,远山黛下眸若点漆,面如凝脂,鼻梁直挺。她唇角带笑,眉宇间有股从容自在,轩轩如朝霞举,那是种融入血脉的士族风骨。
无须微笑便倾城,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这就是了。
今上孝武帝司马氏,虽精于事理,但也长久的沉溺酒色,长夜饮酒。诸位顶级门阀的人物聚齐之前,司马曜早就坐在高位喝得微醺。
澄黄的琼浆倒入金樽,司马曜见各大士族几已近齐,便举杯大笑道:“开宴罢。”随着他的话落,丝竹之声便立刻奏起,大气高雅,悠然悦耳。
司马曜落座南面,王谢大族落座右侧,吴姓的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