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琏夫人并没有命那莘奴上前,只是吩咐一旁的寺人与世妇带着这些丽姝们去已经备下的宫舍里休息,待得明日再由特命的教女对这些女公子们悉心教导一番。
姬姜随着世妇走出中庭时,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莘奴并没有离开,而是被单独留下来。
待众人散去,琏夫人又退下了左右侍者,才起身来到一直长跪的少女面前,半弯着亲自将她扶起,充满爱怜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满意地看了看,眸光里微微闪烁着说不出的悸动道:“像……真像我那苦命的妹妹……”
莘奴这时慢慢地抬起眼儿,也望向眼前的这位贵妇——她从未曾谋面的从母,母亲的亲生姐姐。
到底是血脉相连,许久不曾有亲人在旁的感觉让眼底微微一热。
琏夫人感伤一番后,便拉住了莘奴的手嘘寒问暖,可是莘奴似乎太过腼腆,问得多,答的少。待得说了几句后,琏夫人才缓缓说道:“一会,我会命人给你准备专门的宫舍,不必跟那些个女公子住在一处……虽然是接着提大王认义女的由头将你召入宫中,可是我怎么忍心你将来远嫁?我一早便想好了,大王现在正当壮年,可是我却比大王长了十岁,容颜衰减,不能服侍于枕席间,而你却年龄正好,倒不如做了大王的如夫人,也可长伴在我身边……”
莘奴听了这话,不禁诧异地抬起头,一双微扬的眼儿透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第 2 章
琏夫人看着莘奴的表情,自然猜出她许是被自己的话惊吓到了。
不过魏国不似齐鲁那般承袭了周王室的典籍礼器,处处以周礼正统恭谨严谨。自然也不怕别人说出什么“与姨侄同侍夫君”的闲话出来。
要知道在其他诸侯国,诸如母女同侍一夫,甚至同源兄妹在宫内胡闹的事情都时有耳闻。这么比较起来,她将自己的姨侄扶成丈夫的妾侍,简直可以算得上一段佳话了。
至于这莘奴心中何想,她也并不担心,听去找寻她的侍卫们说,妹妹当年私奔嫁入的姜家,早就荒败无人了。姜家老宅早些年已经被洪水冲垮,举家外迁,而她是最近随着一位家中的老仆返乡恰好被他们寻访到的。
当时她与那位老仆失了盘缠,竟是饿了足有两日,正满山地挖掘野薯填腹。
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少女这般困窘下去的结局如何,简直不用想便可知。最后不过是沦为男人的玩物罢了。
想到这,琏夫人更是泰然,只觉得自己也不算愧对了死去的妹妹,若是能进宫服侍王君,对于这样的乡野丫头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所以当那莘奴终于开口说,只是想入宫见一见素未谋面的从母,以慰母亲在天之灵,即可便要离宫,并不想服侍王君时,她微笑地打断了少女未尽的话语,温和而不容拒绝地说道:
“你还年幼,早早失了父母,这些事情,以后就由我来替你安排,此乃魏宫,比不得一般的士卿府宅,以后再人前不可称呼我为‘从母’,要称呼‘琏夫人’,你这一路想必是劳累了,还是跟随世妇下去休憩去吧。”
这番话绵里藏针,只是提醒着莘奴,眼前的夫人并不只是她的从母,更是魏宫的王君夫人,于莘奴而言,高不可攀的贵妇,王君夫人所说的是命令,容不得她这样一个乡野的丫头拒绝的。
心内似乎是有什么声音在轻轻地破裂,莘奴知道那不过是失望的声音罢了,这样的声音在最近的几年里,总是时不时地在心底回荡,按理说本该习惯了才对,可她总不受教,去奢想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譬如这次,她早就该想到,这位母亲的亲姐既然在数十年里对自己的亲妹一家不闻不问,怎么可能因为骤然想起了亲情,而特意找寻自己成为孤儿的外侄女呢?
心里升起的热度慢慢消散后,反而能坦然面对此时的困境了。莘奴没有在说什么,低声说了一声“喏”,便起身随着世妇退出了中庭。
这样的顺从让琏夫人更加满意,原先还担心她久居乡野沾染了粗鄙的气息,现在看来,性子还算温良,半点不似她那反骨私奔的亲妹妹……
琏夫人站起身来,随口叫来自己的贴身世妇问道:“大王与群臣议事完后,在何处用的午食?”
世妇荆氏小声道:“大王去了如夫人赵姬处,听夫人您派入那里的宫妇说,饭食几乎未动……倒是反复打了热水去内室……那赵姬新近得了一位炼丹奇士,口服了那百草炼就的蜜丸,便可下有异香,妙不可言,大王每每钻入了那赵姬的衣裙,便不能自已……一时短了节制……”
琏夫人的眉间闪过一丝阴霾,冷哼了一声:“就算是急着生出个公子来,也不能这般行事,等她如了意,大王的身子骨不是要被掏空了吗?这些个年轻的女子,怎么不知体恤王的安泰?”
荆氏深知琏夫人的好恶,连忙低声道:“不过是一时猖狂罢了,她乃是赵国的女公子,又是新嫁过来,大王看在盟国的情面上,自然要娇宠她几分,如今夫人的姨侄已然入宫,生得有那般的娇媚,一定能独得大王的恩宠,那赵姬猖狂不了几日了……”
琏夫人轻叹一口气,心里想:这孩子长得那般像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王见了怎么能不如获至宝?王正当壮年,必定是要再绵延些子嗣的,既然这样,倒是不能让那赵姬得势,不然她依靠赵国,将来势必对我的两个儿子虎视眈眈,但愿莘奴的肚皮争气,为大王多诞下些子嗣,她一个没有依靠的孤女,自然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
当莘奴随着领路的世妇来到自己的住所时,发现此处也是刚刚修缮完毕,屋内还隐隐散发着松漆木味。不过摆设用度却是样样精致。
这时,有寺人端来食盒,打开叠层开始铺摆食物。
最近魏国国力蒸蒸日上,魏王隐隐成为一方霸主,开始崇尚周室礼节,王宫中的厨子也是出自周王宫殿,饮食器皿也骤然讲究了许多,单是生鱼切成片所制的脍也不是惯常用的鲤鱼,而是一路快马送来大梁的新鲜海鱼。
一旁的世妇彭氏,是琏夫人特意拨过来教习莘奴的。依着以往的规矩,她静立一旁默默查看着这少女的一举一动,记下什么地方疏忽了礼节,待得明日教习课上再逐一指出,让初入宫的女子谨记此处乃是王宫,不可如在家中一般不拘小节。
可是只看了一会,彭氏的眼儿便越睁越大,心内暗暗吃了一惊。初时看这女子衣着寒酸,心内轻看了她些,只以为这丽姝小小年纪见不得这许多美食,又是在私底下没有贵人在一旁监督,当是会吃得有些忘形。
可是这莘奴跪坐于席上,却是不慌不忙,先是饮了一口酸米制成的浆来开胃,再慢慢拿起了乌木的筷箸。没有去食用熟食,径直先夹起了切得包若蝉翼的鱼脍,也没有沾取寻常人家惯用的芥,而是卷了切成细细的葱丝,再沾酱料。
这恰是符合了贵族士卿“食脍,春用葱,秋用芥”的细致讲究。
等到食用完了脍,再准备品尝炙肉时,又用浆来漱口,吐入席桌一旁的陶罐里,去了腥味后,再品尝熟食。
若是说这一样是巧合,可是这女子一顿饭吃下来,饮羹没有长吟细水,咀嚼食物时,皓齿含而不露,细葱样的腰肢更没有前俯下弯之时。一举一动皆是那么自然流畅,就连她这个负责教习的世妇也自叹弗如。
这样娴雅的做派可不是一朝一夕刻意模仿呈现出来的,乃是常年的日常起居养出的温润高雅的气质。加之人又是极美的,但是看她用餐,便看直了一旁几个年龄尚幼的侍女的眼睛,心道:就连那赵国的女公子赵姬,也没有眼前这个乡野女子来得慧雅钟灵。这是在哪一方水土生养出来的佳人?若是换成锦衣华服,说她乃是齐鲁礼仪之邦的女公子,也不过分啊!
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禁不住被她引得散了魂魄……王君夫人当真是娴淑的,竟替王挑选了这等佳人,大王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食用完饭羹后,后室的热汤已经备下,彭氏依然紧随其后,借着替丽姝沐浴的由头查验一下这女子的身体是否藏有缺陷。诸国中大多数不太讲究女子贞操,貌美些的女子婚前失贞也是惯常的,只要未曾生养,出嫁之后恪守持家,一般夫家是不大追究的。
可是若太过放荡的,难免在身体上曾现出让人不喜之处,譬如下身颜色太多暗沉一类的。是以服侍大王的女子以娇润粉红为上佳。彭氏自然在莘奴服侍大王之前,好好地检视一般,太过暗沉的也要用特制的药水沐浴调和一番,免得惹了大王的不悦。
可是莘奴显然不惯沐浴时有人随侍,迟迟不肯脱衣。彭氏等得有些不耐,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笑着道:“丽姝年纪尚小,难免含羞,只是老奴以后便要常年服侍于丽姝您,日常更衣,实在是不用避着老奴。”说着便走上前去准备扯开这少女的束腰。
可是那手刚搭上束腰,彭氏的手腕便被狠狠地钳住了,力道之狠似乎能捏碎骨头一般。
彭氏压根没想到一个小小少女能有这般惊人手劲儿,猝不及防不由得“啊”地叫了出来。
她惊惧地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张倾国之姿的脸上神情未变,依旧恬静娴雅得很,似乎还带着几分羞怯,殷红的嘴唇轻轻开启,露出了如珍珠一般的皓齿,微微笑道:“我不惯人前更衣,还请世妇与众位婢女出去避让一下。”
说话时,那手劲儿似乎又紧了几分,彭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又不敢得罪这位日后必定得大王宠爱的丽姝。只能连声赔罪,带着一干婢女出了汤房。
等出了汤房,彭氏的脸上不禁带了几分恼意,心道;以为有王君夫人做靠山就能猖狂了?这里是魏宫,幽深见不得光之处避无可避,且有整治你的地方!
不过琏夫人的交代却松懈不得,以前也常有贵族女子入宫时骄横拒不检验的,她们这些下人自然有应对之策。
彭氏转身去了相邻的一处屋舍。轻轻推开墙壁上的一幅挂图,露出一处窥眼,屏息凝神附上,将隔壁的情景尽收眼底。
此时那莘奴已经除了衣衫泡入汤盆,用巾布往脖颈处撩着温水。虽然蒸汽弥漫,可是窥探的彭氏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终于知道那女子为何不愿旁人在一旁看她沐浴了。
只见那女子露出水面的肩膀莹白,可是左肩的位置上赫然有一处圆形烙铁的痕迹,那痕迹在石场农田随处可见,乃是最最下贱的,因为获罪而贬为贱奴的烙印!
☆、第 3 章
这一瞥可真是吓坏了彭氏,不禁后怕若是没有检验就将这女子送到了王上的床榻,岂不是要惹得人头不保吗?
当下她也不敢耽搁,再也顾不得检视莘奴是否莹白如雪,当下便向琏夫人禀报了隐情。
当听闻莘奴的肩头竟然有贱奴的烙印时,琏夫人猛地抬头,顺手拿起了一旁的梭子用力摩挲着道:“你……可是看清了?”
“老奴生怕看错,特意仔细地看了又看,错不得,那烙印上还有个“诩”字,当是有主儿的私奴……”彭氏管理宫中婢女名册,粗浅认得几个字,依样画写出那个字样。
琏夫人半响都没有说话。那样的美貌,又早早失了父母,若是早先在乡野间有了情人也不足为奇。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妹妹的这一点骨血竟然堕为他人的私奴!更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