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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好久不见了。”林公公面露微笑,声音柔和地道。
若是不去看赵天南脸上那如见杀父仇人一般的脸色,大概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两个感情深厚的故人久别重逢的感动一刻。
久别重逢是真,至于那感情深厚嘛……
赵天南几乎是瞬间气红了双眼,眼中更是满布仇恨与戾气,若是他此刻能够动弹,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起来将林公公一口一口的生生撕了。
要说赵天南如今最恨谁,除了凤止歌外,那就数林公公了。
他宠信了林公公二十几年,视他为最信任的心腹,可到最后,毫不留情回头反咬了他一口的,也是他最信任的林公公。
哪怕已经过了十年,但赵天南每每想起,当初他在乾清宫养病时,趁着他无法动弹,林公公强按着他的手在禅位诏书上按下大印的那一幕,都仍恨得几欲发狂。
若不是有林公公这个处在重要位置的内应在他身边,就算寒素重生,想要夺走他的江山,也断然不会是那么容易。
赵天南其实怀疑,他当初之所以会中风,是不是也是林公公搞的鬼。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想必林公公这时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似乎没看到赵天南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林公公就像是当初那二十几年一般,仍面带着恭敬替赵天南将露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轻声道:“皇上,虽然已经开春了,可您要是不顾惜身子,也是会受风寒的。”
赵天南很想顺手一巴掌将林公公面上的微笑抽飞,可悲哀的是他就连连动动手指头都觉费劲,只能任林公公拿捏。
仔细替赵天南掖好被角,林公公往外退了一步,然后缓缓收起面上那曾经保持了二十几年的谦卑笑容。
他微篇着头打量着如今的赵天南。
凤梧宫里虽然吃穿用度都不曾少过,赵天南身边却没有随身侍候的宫人,就连个人卫生,也只是由着每日送膳的聋哑宫人固定时间打理,初进凤梧宫时,无法动弹的赵天南经历过让他羞愤欲死的失禁之后,十年下来已经养成了将生理问题留在每一天固定时候解决的习惯。
这样的十年过下来,如今的赵天南看着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迈干瘦的老头,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暗黄无光,哪怕还能看得出来他当初睥睨天下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赵天南,林公公都替他感到难受。
“皇上,老奴今天也只是来见见故人,再顺便与皇上说说这十年来宫里宫外的变化,过了今天,老奴就要出宫侍奉皇后娘娘了,今生只怕也再无机会与皇上相见,皇上,可千万要保重自身才是。”林公公说得情真意切。
听了这番话,赵天南又是一阵气恨,可他气得半死,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根本就动不得林公公分毫。
然后,回想起林公公所说的话,他突然便有些恍惚起来。
原来,他已经在这个牢笼里呆了十年吗……
十年啊,如此漫长的日子,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他被送进凤梧宫里,苏沉鱼已经独处在这里生活了两年,赵天南还记得,他被送进来的那一天,苏沉鱼看他的那犹如随时要扑上来吃他肉吸他血的可怕表情。
两年独自生活在这孤寂如鬼域的凤梧宫里,苏沉鱼没有被逼疯,就是靠着****夜夜的诅咒赵天南撑下来的,如今终于与赵天南在这里团聚,而且赵天南还变成了一个中了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当场就解恨的仰天大笑。
随后的这十年,苏沉鱼的所有乐趣,便就只剩了折磨赵天南。
赵天南活到五六十岁,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人起了意要折腾人,会有这么多种匪夷所思的法子。
而他,就是那个被折腾的人。
整整十年,赵天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下来的,若不是寒家那些贼子特意交待过不许苏沉鱼把他折腾死了,只怕他早就死在苏沉鱼手里了。
可是,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若赵天南能够选择,他恨不得自己一进入凤梧宫就早早死了,也省得受苏沉鱼这十年的折磨。
见赵天南这神游天外的恍惚样子,林公公又是一声轻笑将赵天南的神智拉回来,“皇上这可是在忆苦思甜?”
赵天南闻言又是怒目以视。
如今的他,回想起过去来,记忆中几乎都是这些年来被苏沉鱼折磨所受的苦,当年那君临天下的风光,遥远得便似只是做了个逼真的梦一般。
不过,林公公的出现,倒是能叫他知晓,那并不只是一个梦。
林公公也不理会赵天南是什么反应,他今天来,也只是想看看赵天南现在活得有多么凄惨,出宫之后好描述给皇后娘娘听而已。
虽然,皇后娘娘可能早就已经再不关注这个人了。
“皇上,您看看您现在这可怜的模样,您说,老奴出宫以后将您现在的样子讲给皇后娘娘听,会不会换来皇后娘娘一个笑容?”
听林公公提起凤止歌,赵天南安静了一瞬间之后,情绪激动得甚至差点突破病痛对他身体的桎梏。
“皇上是在怨皇后娘娘?”林公公似是有些费解,“可是,皇后娘娘好歹还留着您一条性命,比起当初您与您那位好妹妹的所作所为,老奴以为,皇后娘娘还是心善了些。”
“对了,忘了与皇上说说如今宫里宫外的情况了,如今太祖太宗两位皇帝都已驾崩,新皇于昨日登基,接掌皇位的,是当初寒家那位三少爷,您可还记得?”
“至于皇后娘娘,新皇今天一早刚下了旨尊她老人家为帝姑……”
“皇后娘娘还说啊,咱们这位新皇就与当初的您一样,都是条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白眼狼,准备日后从新皇的孙子辈里挑个心思纯善的带在身边以备将来……”
“瞧老奴这记性,竟然忘了与皇上说最最重要的喜讯,皇后娘娘啊,如今可是有了身孕了……”
林公公后来又说了许多,但直到他走了,赵天南都仍只记得凤止歌有了身孕。
连新皇都只能捧着敬着不敢有半点违逆的帝姑,夫君又是个大庆朝里出了名的长情之人,如今还有了身孕,寒素重活这一世,怕是再没有任何缺憾了。
想着这些,赵天南目光有些涣散。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倒流,回到那一年湖州城里,青衣少女衣袂飞扬,眉心那一抹醉人的嫣红。
一切,都回不去了……(未完待续。)
番外:庄婉宁
京城杏花胡同位于内城中比较靠外的位置,这一片位置虽然算不得顶好,但到底还是在内城之中,所以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宦人家,以及一些能找得到门路的富商之流。
正是午饭时间,杏花胡同不少院子里都有袅袅炊烟升起,这时出入各家的人很少,因此显得很是安静。
胡同口,一名看容貌大约三十五六的妇人远远的立着,目光不住向胡同里扫视着,似是在寻找什么人,但每每碰到偶尔过路人的目光,又有些慌乱的低头躲避。
这妇人长得温婉端庄,身上自有一股如水的柔婉气质,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贵气显露无遗,显然不是出自于普通人家。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这胡同口流连了这么久,才没惹来这里住家的警惕。
靠近胡同口的第三个院子在这胡同里算得上是比较大的,三进三出的宅子,在京城任何地方来说都能算得上是不错了,这宅子门口,还种了一棵长得正茂盛的很是粗壮的梧桐树,树上斑驳的树皮仿佛在向旁人诉说着它在漫长岁月中见证的故事。
妇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这所宅子上。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甚至眼角都有了细细的鱼尾纹,但妇人的一双杏眼却是仿佛有水光在流动一般,似是含着无限柔情,又似有无数哀愁在其中。
她叫庄婉宁。
若只说这个名字,也许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之是谁,但若是说起她的另一个身份,只怕全京城无人不知。
在京城百姓的认知里,早在宫里的那场离奇大火之后,这位妇人就已经与她的一双身世存疑的儿女一起共赴黄泉了。
是的,她就是曾经的宁妃。
自从被送出宫,庄婉宁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她不仅走出了曾经以为在活着时永远也不能踏出一步的后宫,而且还有了再与那人见面的机会。
庄婉宁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因为她犯的错,她的儿女打从一出生就被戴上了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发作的紧箍,而那发作时,就意味着他们母子三人的死亡。
她一直知道的,她亏欠娘家,让娘家人因为她的过错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亏欠她的一双儿女,让他们一出生就有那样显赫的身份,但实则却又有着那样让人不齿的身世。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原本是下定了决心的,以后与儿女相依为命,离得远远的,再也不理会京城的所有人和事。
可是,真到了临走之时,她心里又始终挂念着那个人,怎么也放不下。
所以她来到了杏花胡同。
她其实知道,以她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若是被人认出了身份,恐怕还会连累了她的儿女。
可是,她控制不了,她想,在离开之前,她无论如何,也要见那人一面。
也幸亏,她进宫已经二十几年,虽然她的娘家人仍住在这里,但那些认识她的旧邻大多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这才没被人认出身份来。
在胡同口守了一上午,庄婉宁的视线几乎粘在了那道紧闭的院门上,但上天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她始终未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许久之后,庄婉宁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害怕连累娘家人,所以哪怕明明娘家同在杏花胡同她也不敢回去看一眼,她真的只是想来看看那个人如今过得怎么样。
只要看一眼,她也许就能死心了。
听说那个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娶了妻,他的妻子是个疾病缠身之人,甚至都无法替他生下子嗣,可那人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嫌弃过他的妻子,不仅对妻子温柔体贴,甚至还宁愿没有子嗣延续血脉,也不要妻子冒险怀身孕。
在京城地位相近的官眷圈子里,那个人就是最好的夫君典范。
这些,是庄婉宁先前在宫里所没有听说过的。
在知道这些的时候,庄婉宁心里仿佛被利刃所伤,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觉得心里很矛盾,明明当初他们分开时,她就是如此希望的,希望他能娶个与他琴瑟和鸣的夫人,好好的过上一辈子。
可为何,听到他真的如她所期盼的娶了个恩爱的夫人,她又会觉得如此心痛?
即使是现在,每每想到这一点,庄婉宁的心里也是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曾经的他们是双方长辈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青梅竹马相伴着长大,两家父母又早早的有了口头婚约,只等他们到了年纪就成亲生子。
那时的他们,又如何会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的变故。
回忆起这些往事,庄婉宁就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的娘家没有发生变故,如果她与那个人如她所想的那般成亲了,他们,必定会夫妻恩爱,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