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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却没想到,在戚国使节动身之前,弦国使节就先一步到了。
他暂还未见人,只看了呈来的信。
信中之事提得毫无征兆,嬴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是何处不对。他便这样兀自沉默到半夜,为这一桩看起来无论怎样决断都并不影响大局的事,小心到让自己都想笑。
四更的打更声传来时,嬴焕终是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再有怎样的私心,也没有理由理直气壮地阻拦此事。
“来人。”他叫了人来。
“主上。”宦侍入殿听命,戚王神色平淡:“去将弦使所言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殷女郎。”
。
翌日一早,阿追蓦听闻姜怀要叫她回去完婚,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就懵住了!
“完婚?!”她不可置信地看了苏鸾好一会儿,才从震惊里稍缓过来,脱口便道,“我没答应要嫁给他!”
“我知道,但是……”苏鸾也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确是君上做的决定。使节也到了,就是上次来此寻你的宋鹤。”
阿追愈听愈觉得不可理喻,皱眉沉思了会儿,追问:“可有提我头疼的事?先前弦国可是做不出那药。”
她想,姜怀想娶她不要紧,总不能置她的顽疾于不顾吧?她至今都还是晚吃一天药便会再犯病,此事不解决,她离开戚国要怎么活?
苏鸾想了想:“来传话的宦侍说,君上信里写的,是让你回去完婚,然后再回来接着养病……我也不懂君上是怎么想的,成了他的夫人还怎么回来养病?你不如赶紧写信问个明白,或者占卜个清楚,瞧瞧有什么隐情没有?”
阿追眉头紧锁。这关于自己的事情,要占卜是不行的;写信去问,又不知该如何落笔——但凡一问“作甚非要现在完婚”,便多少透了拒绝的意思出来,诚然她的的确确不想嫁给姜怀,但也并不想毫无顾忌地一语伤了他的心,毕竟她就算不拿他当夫君看,也还拿他当哥哥看。
父母都去世很久了,对她来说犹如至亲的人,只有这一个了。让她一点嫌隙都不肯生的人,便也只有他了。
阿追一壁理着乱如被猫儿玩过的线球的思绪,一壁愁眉苦脸地盯着眼前的缣帛。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洁白的缣帛上仍只有“怀哥哥”三个字,她叹着气又蘸了一回墨,忽闻“嗤”的一笑,那笑声近在咫尺。
她抬头去看,嬴焕已悠然地在她对面坐下:“什么事这么愁?我站在门口这一会儿,你已蘸了两回墨,又不见落笔写半个字。”
他轻快的口吻里待着几分安抚意味,她仍只能叹气以对。这一上午里她蘸墨蘸了何止两回?没回都晾到笔尖干硬,也不知怎么开头为好。
直让她觉得还不如当时面对面地跟姜怀说清心思!
“哦,原是在给情郎写信。”嬴焕的视线落在“怀哥哥”三字上,了然的口吻清清淡淡。
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看向她:“我先前说过,弦公也是一国之君,见惯了阴谋阳谋,问女郎是否对他也有防备。”
她眉心稍稍一蹙,他笑音微涩:“那次女郎恼了,我自知他在女郎心里的分量。但这回……”
他如同在给自己鼓劲似的深吸了口气:“这回我还是想再问一次,你是不是真的要信他十成?”
他这一国之君说起那个一国之君,总让她心觉微妙,继而提防难消。阿追当下又觉得厌烦起来,想了想,只说:“殿下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仍是分明偏袒姜怀的味道。嬴焕心里一瞬的自嘲,转而又坦然无比:“我只同女郎说一疑点,具体如何,女郎自己决断?”
阿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好。”
他便道:“你来戚国养病,是弦公亲自应允了的。此间并未有半点不快,也不曾有任何一人告诉过我你很快便会嫁给他的事情——若有,我先前绝不动想让你在戚国做国巫的念头。”
阿追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是以这事提得可谓毫无端倪,然则成婚之事,莫说是一国之君的大婚,就是寻常人家也视其为终身大事。弦公此举,实在蹊跷得很。”
他话里一顿,目光在她面上睃了睃,语声中添了踌躇:“所以我想问一问——有没有可能,是弦公知悉了我也想重用女郎的事,所以想用此举让女郎回去,成婚之事或许只是个幌子,女郎只要回去,就再也不可能来戚国?”
“殿下!”阿追低低一喝。
“我并非有意挑拨!”他的声音压过她的声音,带着些许轻颤,“但我怕你在弦国因头疼殒命,再或者,如若弦公多疑一分、狠心一分,便会杀你以绝后患。”
若是那样,戚国就算主动为她备上足够多的药,都没用了。
她后脊悚然发了一阵凉,嬴焕仍凝睇着她,语气沉缓:“所以还请女郎告诉我,你当真信他十分?如你也觉得或许有险,我无论如何都会将此事拦下。”
阿追心底的混乱汹涌难抑,兀自为自己寻觅着答案,惊觉自己竟然并无十分的信心。
她紊乱的目光与戚王一触,忽的窒息地定住。
她清晰地看到,他一贯从容的眼底也乱成了一片,寻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在迫切地等她的回答。
他并不知她方才在苦恼的其实是如何回绝姜怀,只是满心满眼都在为她的安危担忧,所以来一问究竟……
阿追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难受,感觉他的双眼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要把她溺死在这片海里。
而她偏又痴迷地欣赏着这片要溺死她的海,直看得挪不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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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逼婚
? 枝头绿叶在烈日炙烤下打卷的时候,铃朵回了南束,阿追则连续接了五封从弦国来的信。
头三封是来戚使节或其他官员写的,客客气气的官样文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客套而规矩地说清姜怀的意思,请她即刻回去成婚。
而后两封是姜怀的亲笔,篇幅显然比前三封要长许多。读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家书,三言近来过往、两语关心思念,只到了末处,才提及想让她速回弦国嫁给他的事情。
前三封信阿追都没有回,只告诉宋鹤说:“郎君莫催,终身大事,我要容我想一想”。
后两封她则回了,委婉地告诉姜怀,自己心里尚无准备,另含蓄而又诚恳地好生追问了一番他为何这样,是否遇了什么难事、又或有什么隐情——两封去信却都石沉大海。姜怀只言片语的答案都不曾给她,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
阿追一时便也没有头绪,只好强将这些事先放下,一边告诫自己万不能因此就乱对姜怀生疑心,一边又忍不住心底疑云渐起。
再者,即便她刻意放下,也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彻底抛开不想。
阿追直觉得心绪被这五封信变成了一盆泥水,完全不动时泥沙尽数沉底,水还能得以清清澈澈,然则只要稍稍一动——哪怕只是不经意间轻触了那么一下,水底的泥沙也会顷刻就被撩起一缕,在清水里扬起条轻纱,好像激不起任何波澜,却又清晰可见。
有时会被扰得连占卜时也心不在焉。譬如戚王托她帮忙占卜那四国结盟之事是否能成,她强定下心神坐到案头看看那堆占卜石,又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去翻过几块石头,睁眼要看究竟的时候,脑中却忽地空白,迷茫得很:要卜什么来着?
思绪这样一断,就不得不全盘重来。若不是每次都在愣神中意识到,自己是又不由自主地去想那烦心事了,阿追真要以为又有人在对她施邪术。
这虽然关乎大局但却并不难卜出结果的事被她接连推翻了四次之后,戚王身边的胡涤亲自来了。
云琅请了人进来,阿追抬头一看,叹着气说:“殿下想知道的事情,我还没占出结果。但也不妨事,我随你去玄明殿再卜便是。”
她想着在戚王面前,总不似在自己房中这样松散,精力或许能更集中些。胡涤看一看她,略作踌躇后终未多言,一躬身:“女郎请。”
阿追一进玄明殿,即被殿中过于沉肃的气氛一震。
她抬头看了看,殿中数人也都齐齐看向她,官服的颜色让她猛抽了口凉气。
戚国尚黑,来议事的朝臣除了像雁逸这样位高权重、又与戚王私交甚好的偶尔会穿一身常服外,其余俱是黑色官服。殿里这几人却都是暗红的裳服,她纵使没见过他们,也知他们并不是戚王的人。
是弦国人。弦国尚火德,多用红色。
阿追在殿门口定定气,眸光微凝,端起往日在弦国时的“国巫”模样才继续往前走,复行了几步后,略一颔首:“殿下。”
戚王“嗯”了声,就向那几人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有话你们可以直接说、要问什么也可以直接问,莫在这里乱诬本王扣着人不放。”
话中显有愠意。阿追雷打不动地颔首站着,却是旁边一丝一缕的气息也不敢放过。那几人明显在打量她,似乎存着几许疑惑,又因对国巫的身份到底存着敬畏而不敢贸然问出。
阿追任由气氛冷滞了会儿,抬了抬眼皮:“诸位何事?”
几人相互望了一望,年纪最长的一个开口问说:“女郎便是国巫?”
她嗤地笑了声,也不直言作答,手探入装着占卜石的布袋里摸了一圈,取了一颗小石出来。
低头看了会儿,阿追看向那人:“宋鹤还在朝麓,怎的没同你们一道来?”
几人顿时释然,神色中立刻又添几分恭敬,方才发问的那人忙说:“国巫恕罪,臣等未曾见过您,所以……”
“我无暇计较这些虚礼。”阿追浅皱着眉头,“找我何事?”
几人便将来此的因由说了个大概,还是和那几封信里说的一样,是姜怀催她回去成婚。阿追愈发觉得烦不胜烦,口气更显生硬:“君上是在意我的意思的,所以从前才会问我愿不愿。那时我没有点头答应,他怎的突然自己做主了?”
实在是太突然、太奇怪。虽则她并不相信戚王所说的姜怀设陷骗她回去,却也想把这事的原因弄个明白。
几人被她质问得静了一会儿,最后,齐齐地向身后看去,阿追的目光也顺着投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右手托着一卷竹简,足下稳稳地上前两步。
阿追挑眉:“你是什么人?”
那人年纪比他长,气势也比她足,左手一指那卷竹简:“国巫跪下接旨。”
阿追眉心一皱,冷睇着那人。
其实她愠色之下疑惑更多,见那人面色不改神色沉肃,略作迟疑便依言跪了下去。
——且先不管旨意是什么内容,一国之君下了旨来,她总不能一摆手说“我不接”。
对方颜色稍霁,手中竹简悠悠展开,清了声嗓子读道:“上谕,弦公姜怀既已及冠……”
“不是君上旨意?!”阿追蓦地弹起来,那人显一怔,向东边拱手:“在下自奉洛而来,此乃陛下旨意。”
阿追脑中“嗡”地一声,大感不可置信:“他竟借天子逼我?!”
阿追沉浸在震惊中,俄而回过神,上前一把夺过那竹简。草草一读,还真是给她和姜怀赐婚的。
“他怎么能!”她愕然怒视眼前几人,怔了怔,竹简狠丢回那人身上,难忍一声冷笑,“我不管诸侯王们尊不尊天子,他来扰我私事,我不吃这一套!”
众人俱被她的直白惊住,阿追毫无怯色:“强撑什么威风,当真还当自己能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