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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追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嬴焕面上停住,感叹他在夜色里也真好看。割破的手伸出,悬在酒坛上狠命一挤,“啪嗒”一声,一滴鲜血落入坛中。
她拉回视线再度看向那巫师,舒了口气:“外面的人一人一盏,快些。”
那巫师压音急道:“国巫,外面可是……”
“我又不害他们。”阿追淡睃他一眼便不再多理,理理衣裙跪到蒲团上,将毡布在面前的漆案上铺开,面色从容地倒着占卜石,“月主在上,请让我看到我需要看到的。让被我赐血的凡人们,与我一起看到我需要看到的。”
刹那间,好像夜风稍稍凛冽了那么一瞬,但也只有而已,转而又一切如旧。
殿中的烛火稳稳地烧着,火焰直挺挺的,颤也不颤一下。
阿追阖住双眼,沾着血的手指依次点过每一块小石,脑中不想任何要占卜的问题,只反复思一句话:出来。
她让嬴焕召齐官员,那邪巫肯定是知道的,现在一定在施术扰她。
指尖落到又一块小石上,陡然传来刺痛,阿追心下一凛狠将小石按死:“出来!”
顷刻间脑中画面碰撞得一片混乱,时远时近、时完整时零碎。她强定心神后,再度看到的画面,是外面群臣静候的场景,细一瞧,却又和祭祀那天一样,每张脸都一样。
阿追睁眼一瞪,手指再度一压那小石:“少吓唬我!有本事显形!”
继而手指便感到一股明显在与她相抵的力量,似是那边的邪巫察觉到了不对,想跟她一抗到底溜之大吉。阿追气坏,手稍一挪,四指齐压:“真当我半分不懂邪术?你出来!不然我施魂术了!”
其实哪有什么魂术?那传说能将人的魂魄勾至眼前、而后能不能回去还要另说的“邪术”……根本就是以讹传讹蒙人的!
她喝出的几句引得外面一阵人头攒动,众人怎么听都觉得不像在占卜。嬴焕眉头皱起,刚欲进殿一问究竟,忽地眼前景象猛转!
“啊……”众人吓得一呼,再定睛,周遭竟已不是那月主庙的院子,而是一灯火通明的房间,地方不小且布局讲究,应是富贵人家。
又定定神,却见国巫是在屋外几尺的另一屋中……仔细辨一辨,好像仍是那月主庙的正殿?
众人都诧异得说不出话,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梦是醒。正面面相觑,见她站起身转向他们,他们便也都看向她。
她的目光越过他们,直看向最后:“别躲了,出来!”
一众官员讶然回头,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什么人。
“你胆敢阻断祭祀!你胆敢违背天道!”阿追的声音骤然大变,朗而粗犷,好似被山林巨兽附体。
嬴焕惊了一跳,愕然看去,见她虽微颔首,目光却仍直视着前方。他们这一方天地并无半丝风,她那一边却好像疾风凛冽,她原本简单挽起的发髻已尽散,眼下长发飞扬,形如自地狱而出的索命厉鬼。
“阿追!”他即要上前,身边几个反应快的护卫连忙阻他。阿追也似没听见,森森然的神色毫无改变,一步一定地向前走去。
她的脚步不停,众人不约而同地为她让道,直至她走到这方屋子尽头,在一方屏风前停下。
声音仍是那般可怖:“说出你为何人办事!说出你身在何处!或者,日日夜幕降临、月主庇佑大地之时,你便梦魇四起,我的声音会缠绕在你耳边,我的容貌会取代你梦里的每一张脸——就如你对我施的邪术一样!”
“你……你……”屏风后传来声音,那人显然吓坏了,打了个颤才又道,“我不扰你了!你放过我!”
“呵。”阿追一声冷笑,伸手便推,屏风倒地间“咣”地一声,一张惊恐的脸呈现众人眼前。
“不跟你废话!”她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恢复,顿时添了几许少女赌气的情绪。
又冷哼一声,她转身看向后面还在发蒙的一众人:“殿下和各位郎君都认一认,这就是施邪术扰我的那人!此人必在朝麓城里,认清楚了,准备着捉拿吧!”
“你……”那人听了她的话才知还有旁人能看见他,一愣后面色狰狞,牙关一咬猛冲向她!
“阿追!”阿追眼见戚王颜色骤变,顷刻间已冲到她面前,他揽着她身形一转将她护至身前,阿追心里暗呼“不好”,冲着不远处的巫师便喊:“折香!”
那巫师早先得了她的交待,虽则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傻眼也立刻回过了神,忙将神像前的香折断,点燃的那一截丢入水盆。
轻轻的一声“呲”音,青烟飘散。
一切幻影都如细纱般被风陡然吹散,正等身后一击的嬴焕短怔间断了思绪,再回神时,便觉怀里的人挣着。
他低头看去,她正蹙眉瞪他:“放开我!”
他方惊觉刚才那都是幻象,自己一急之下搂住了她这事却是真的。当下赶紧放手,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她却理也不多理,转身就又往那正殿去,甩了他一道倩影。
阿追背对着他,才得以连缓了好几口气,惊魂未定!
刚才那都是幻象,但这幻象却危机四伏。这是凭她一念与那邪巫连通的幻象,循理来说只有他二人能经历同样的过程,旁人借她的血看到也只是“看到”而已,实则置身事外。
但若有人情绪大动,就会和她一样真正全身心地处进这个幻象里。
而如若全身心地投进来,全神贯注间,一举一动就全是真的。比如她想象她推倒那屏风,屏风便真的倒了——而他若当时料定后面的巫师会伤到他,那伤就当真会出现在他身上。
幸亏她反应快!
阿追一边自夸着,一边迈进正殿的门槛,眼皮微抬:“关门。”
两旁的巫师赶忙将门关上。两扇门相阖时的轻响一入耳,阿追霎时再撑不住,周身脱力!
她足下发软地跌跪在地,二人疾呼一声“国巫”上前扶她,阿追刚张开口话还未出,胸中一涌猛地涌出口血来,顿时各样的不适从四面八方横冲直撞过来,撞得她头晕心慌、四肢酸软、头皮发麻。
好在事先备好了医官。
她这样想着,便想撑身起来去找医官,手上刚一用力,眼前骤然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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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相拥
? 随着蓝凫阁的灯火再明,整个戚宫的灯光都渐次亮起。人人脸上都写着惴惴,就算是打杂的宫人也难免为眼下的事窃窃私语起来,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蓝凫阁在宫人与医官、医女的进进出出中热闹了好一阵,而后终于安静下来,在灯火通明里归于宁静。
戚王神色紧绷,在榻边静立了会儿后坐下来,无心理会旁边跪着不敢起身的医官,只看着榻上仍在昏迷的人,脑中思绪迭起,又久久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现下的样子安静极了,与片刻前在月主庙中阴森又略显癫狂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着,躺在他的面前,嘴唇白得寻不到什么血色,显而易见的虚弱无力。
如若不是那一呼一吸还算平稳,他当真要担心她会不会在下一瞬就撒手人寰、玉殒香消了。
嬴焕的心弦打了个颤,目光也有些无措地避了一避,而后又定下神再度看她,他忽地很想嘲她说:装什么柔弱。
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姑娘,即便她身姿纤瘦、面容也娇俏,他也从不觉得该把她安上“柔弱”这两个字。
她总是强势得很,那几分傲气在他这一国之王面前都不曾减缓过,时常下颌一抬甩他一脸冷意,半个台阶都不给他。在朝臣面前就更是如此,她很清楚怎么维持住那种威仪,目光从不避人,但好像也不曾真正把谁放到眼里去过,偶尔那么飘飘忽忽地在谁面上划那么一瞬,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蔑然。
他回想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望着她又怔了须臾,想起问医官:“究竟什么时候能醒?”
“……”跪伏在地的医官偷抬了抬头,想说已回了这话三次,但到底是不敢。
医官只得假作没见到戚王的魂不守舍,磕了个头,第四次回说:“这说不好,国巫气血大伤,又一直在服……别的药,眼下的安神药是助她养神,快的话兴许几个时辰也就醒了,若慢,睡上几天也有可能。”
医官说完又抬眼偷瞧,想看看戚王是不是这回又听到一半便走神,倒是还没定睛,下一句话就砸了下来:“不是说那药不伤身么?”
医官低低道:“说是不伤身,但到底‘是药三分毒’。平日无事,身子虚时也难免会有些不好,再者……再者国巫不同于旁人,神鬼之事臣不懂,不知这些对常人无碍的药对她会不会……”
嬴焕眉头蓦地狠跳:“如是这样,那药能不用了不能?”
医官愕然:“主上?”
“问一问神医,有没有别的药能彻底医好她的头疼,一劳永逸。”戚王神色的神色恢复平淡,似乎并未想让这医官立刻作答,吩咐之后便续了一句“下去吧”。那医官赶紧一叩首,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地便退下了。
耳边归于安静,嬴焕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煎熬。他克制了许久才将心情平复下来,颤抖的目光再度定住。
她的眉心不知什么时候皱了起来,细细的三两条线,好似栓着愁绪,又好似只是对什么事情不满。
他忽地没有勇气多看,起身逃也似的向外走去,半点的停留也不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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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厚重些的云朵盖住了天边的圆月,又有风慢慢推着,艰难地将那片云一点点推开,让后面的玉盘露了个边、又显出一块。
姜怀立于檐下,边听禀事边看那月亮,有心等着它再度完全显形,心下又为自己这无趣的期盼而有些自嘲。
天下烽烟四起,班、皖、褚、东荣是一边,戚、弦、南束外加褚国的公子韧是另一边,近来战事迭起,战况如何都会有人急禀各国君主,他却愈听,愈觉得自己与弦国都是摆设。
自己所在的这一方,自是以戚国兵力为主。戚国的上将军携几员大将一路推进,眼下已将褚国撕得支离破碎,据说余下的二十余城加起来,还没有他这原本在七国中最小的弦国大。纵使折了个阙辙,也掩不去这样的功勋。
其次该是南束。南束人在战场上的凶狠名声远播,戚国攻着褚国,南束人便冲着班国去了,前阵子还只是抵御,而后改防为攻,近来也已吃下班国的三处城池。
从褚国倒戈来的公子韧兵马有限,不提也罢,三国里便是他这弦国最没用了。
眼下弦国参了几战,不是在给戚国增员、就是在帮南束御敌,除此之外更多的时候甚至是在帮那两方增补粮草,姜怀许多时候甚至有点错觉,觉得自己似乎并非一国,而是戚国或者南束的一片属地,只能听从朝廷调遣。
身后的臣子还在继续禀话:“现下各国军队暂且休战了,许是怕戚国攻势太猛,皖国几大商贾已不再向戚国售粮,另还下了血本大肆收粮……”
有本国巨贾高价收粮,皖国农户也犯不着自己向戚国倒卖,戚国的战事持续多年,青壮多在战场上,早已没有足够的收成,皖国如此,戚军的粮草多少要断一断。
姜怀正想着,后面的声音停了停,又续上:“另还有一事。臣听了些坊间传言,说国巫前阵子受邪巫搅扰,数日不得占卜。后来不知怎的,忽地又去月主面前占卜了一场,以致吐血晕厥。”
姜怀猛回过头:“你说什么?”
那朝臣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