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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久了,好像连心里都空了。甚至有那么几个短暂的瞬间脑中好似断了片,让她一时不知在哭什么、在怕什么。
终于没什么眼泪能流出来的时候,阿追偏偏头,天都全黑了。
暗黄的明月挂在天边,没有什么月光洒下来,周围都黑漆漆的。
她擦干眼泪,默默地想该回房去了,还没撑身站起来,一只手忽地伸到面前:“喏。”
“……!”她惊了一跳,在黑暗中惶然看过去,哭得发胀的泪眼好生辨了一番,才看清眼前确实有个人。
嬴焕与她隔了有一臂多距离,一手递了东西过来,另一手在身边一探,径自送了些什么入口。
阿追定睛看看,看出他伸过来的手里放着两颗杨梅。
她哭得发蒙,一时不知要不要接,嬴焕偏过头一瞟她,言简意赅:“新摘的,浸没浸过毒能尝出来。”
……她其实没往那儿想。
阿追讪讪地伸手去接,他将手一翻,两颗杨梅就落在了她手心里。
然后在黑暗里,她听到他长舒气的声音,见到他又丢了枚杨梅入口,四下就恢复安静了。
刚接了他两颗杨梅,扔下他直接离开实在不合适。阿追想了想,也吃了个杨梅,半酸半甜的味道在齿间一荡,她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我父亲死的我十六岁,那个弟弟大概……”他突然发了声,又突然顿住,想了想才续上,“六岁或者八岁?”
阿追暂没能回过神,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他平日里也还是叫我一声长兄的,但他母亲想扶他继位,我坐上王位后,头一件事便是杀了他。”
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杨梅,在指间滚过时,外层的一颗颗凸起在指上留下微麻的感觉。这般摆弄了几个来回,他才得以静下心继续说下去:“就在青鸾宫后的一间柴房里,他哭着求我,他母亲也哭着求我。我先杀了他,然后将那把剑丢给了他母亲,让她自尽。”
阿追怔怔然,见他说得有些艰难,知是鲜少与人提及,更不懂他为何同她说起这些。
嬴焕侧首看向她:“我没有留半分情面,因为我知道若他们得了手,我会是同样的下场;我若给他们喘息之机,他们也多半还是会想要我的命。”
不知怎的,夜色下阿追仍能感觉到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识地摒了息:“殿下何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知道对方心狠手辣,你便用置对方于死地来保护自己,是人之常情。”
他说着轻轻一哂,满不在乎的口气:“你对我起过杀心,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其中没有弦公说的那样玄乎的原因。何况你只是想过而已,并未真的要我的命……大概不少人都动过想取人性命的念头,实在没什么稀奇。”
阿追的心绪乱作一团,笑了一声:“殿下是来宽慰我,让我知道我还是个正常的人吗?”
嬴焕摇摇头:“我不知道弦公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知道你今天所说的雁迟的事有几分真假。只是在我看来,你先前的种种报复……说不上不可理喻,所以不如暂把那些扰人的想法放下。”
“放下?”阿追想了想,猜着他的意思叹气,“也罢,左不过就是雁迟在昱京,我就留在朝麓;待得她回到朝麓,我就回昱京去,也不是非见面不可。”
“……我说的不是这个‘放下’。”嬴焕嗤笑出声,好笑地看着旁边哭蒙了的姑娘,“我是指你不必在意弦公怎样说,我只当没有这回事。有疑点,便去查,就如同想要天下便打一样。”
他打了个哈欠:“弦公这个人啊……前瞻后顾的太多。当初明知戚军已兵临城下,还不尽快调兵设防,还要先和将领商议;想送你走,还要等到天明。现下又顾虑起你怀疑雁迟是不是因为想报复我来,行事半点不干脆,活该弦国任人宰割。”
言罢他存着几分好奇偏头去看,果见她别过脸去,一副并不想听他说姜怀坏话的样子。
也不知该说她爱恨分明,还是爱恨根本就割不清楚。
他起身离开,途经她身后时,剑鞘在她头上一敲:“回去吧,湖边蚊子多。”
阿追慌乱地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哦”了一声站起来。
待她弯腰掸净衣裙上再抬起头,他已经径自走了,俄而忽地想起了什么,遥遥的朗声道:“这事明天再说。另有朝臣提请让你参与廷议,你若有兴趣便来。”
廷议?
她正讶异,他转过身来,边往后倒退着继续走,边促狭道:“廷议时上将军次次都在,其余的青年才俊也不少,国巫若想把谁养成面首,本王心情好就帮你牵个线。”?
☆、第 93 章 隐情
? 阿追回到房里才发觉,戚王给她的另一颗杨梅,还在她手里。
在满室暖黄的灯火下,她托着那颗杨梅愣了会儿神。紫红的,圆圆的,大概在不经意里划坏了表面,有几缕淡淡的汁水溢出来淌在手上,像几条细细的绸带围绕着它。
她突然觉得这颗杨梅格外好看。
阿追不自觉地露了笑,舒了口气,将杨梅放在榻边的案头上,自己歪到榻上去躺着,望着榻顶思量接下来的事情。
戚王赞同追查雁迟,这很好。若是,便绝了后患;若不是,她也不会非要将雁迟怎么样——她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姜怀说的那样可怕。
可是戚王方才突然提起的要她参与廷议的事……
阿追蹙起眉头。这事实在有些意外,她上一回参与戚国的廷议,还是在恢复记忆之前,做太史令的时候了,之后便从没有过。现下他忽地提起来无妨,但是还是别的朝臣要求的?
他们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因为她让他们得了解药么?
她让他们得了解药,所以他们想用在戚国的权势来谢她?
似乎说得通。正好昨天听完姜怀的话,她也不想回弦国去了,说不上怨恨,只是一直以来,她将姜怀视作她对弦国最深的一份牵挂,昨日的那番话让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份牵挂。
那索性只将弦国当“故乡”,换个地方谋生也好。总之不论如何,明日先去看看吧,左不过就是她不“议”只听,帮不上忙也不添乱。
阿追便着人去向戚王回了话,起身盥洗后又躺回去就寝。眼睛闭上前不经意地扫见案头搁着的那颗杨梅,她禁不住地笑了笑,阖目入睡。
翌日却睡过了头,起得略晚了些,正焦急地更衣梳妆怕去晚了,听婢女说胡涤来了。
阿追刚抬头,便从镜中看到胡涤已进了门,向她一揖:“国巫。”
阿追实在没有闲工夫停下手来与他说话了,婢女继续为她梳着头,她边挑耳坠边笑道:“不必多礼,是有什么事?”
胡涤看出她的焦急,笑了笑:“国巫,殿下让臣来传个话,请让您不必着急,他等着您一道过去。”
阿追显然一愣。
她去廷议,虽然算不算戚国的“臣子”要另说,但戚王到底还是实打实的一国之君……
他特意等她?
阿追想了想,将声音压低了些:“戚王殿下与你同来的?”
胡涤没有否认:“是,殿下在外面,说怕您不自在,不进来了。”
阿追:“……”她踌躇着道,“请他……请他进来吧,我请他喝茶。”
胡涤一躬身就出去了,嬴焕正在廊下踱着步子,见他出来立刻问:“起床没有?”
“……起了,起了。”胡涤回道,而后说,“国巫说请您进去喝茶。”
“咝……你!”嬴焕皱着眉瞪他,又怕里面听见不得不压低声,“谁让你告诉她我在的?”
胡涤往后缩缩,眼也不敢抬地回道:“殿下恕罪,国巫……国巫她问的,臣不敢骗她。”
嬴焕冷着脸往门内看看,忽地就紧张起来。
其实没什么可紧张的,明明时常见面、明明昨晚才刚见过,相隔一夜之后唯一的不同……只是因为现下要去廷议,所以穿得更正式一点?
不对,必不是因为这个。
嬴焕好生定了定心,静神沉吟了须臾,猜是因为这回是她主动请他进去坐,他才一时失措。
他长缓了一息。
确实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气的“相邀”过了,总是无事就不见,他有事找她时,她也常是不及多想就要躲。
嬴焕下意识地理了理衣领,回神间意识到自己太“如临大敌”,咳嗽了一声缓了缓窘迫,终于举步进去了。
进屋,他看见她正端坐在妆台前,黑底红绣纹的广袖曲裾庄重大气,衣裾衣袖铺开蕴出的气势格外逼人。梳妆也已接近尾声了,干净雅致的白妆,只眼周氤氲开一抹桃红,他站在侧边依稀看到这抹桃红,但在铜镜中才能看见她的双眸,明明看不太清楚,他还是觉得她一双水眸被那抹桃红衬得摄魂夺魄。
他正屏息看着,听到她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殿下特意等我,是因有什么事要我到了才能议?”
“不是。”嬴焕作从容状在案边落了座,侧支额头,目光仍在欣赏她的背影,“没什么事,就等等你。”
“……”阿追蹙眉,偏偏头,从镜中看他。
婢子正为他上茶,茶盏搁稳后也不见他动,她便道:“给殿下添碟点心?”
“嗯……?哦,不用。”嬴焕如梦初醒,赶忙低头品茶,阿追觉得十分不对劲地又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吩咐婢女给他添了碟点心。
。
朝麓城中,雁逸踏出院门刚要上马,被墙角处探出头的人惊住。
他正要出言发问,那人忙做了噤声的手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又一把拽着他进了府门,关上门,才将缠在头上遮面的绸子解了下来。
“你怎么……”雁逸满面错愕,见她挥手让院中候着的两个下人退下,不禁皱了眉头,“出什么事了?”
雁迟低着头,薄唇抿得紧紧的,好似在犹豫什么,半晌没说话。
雁逸眉心深了两分,又问:“你突然回来,主上可知道?”
雁迟摇摇头,狠一咬唇:“我……我自己偷着回来的,兄长你别告诉主上。”
“到底怎么回事?”雁逸越听越不解,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不论怎样的事,总该告诉主上一声,让主上定夺。你先在家歇着,我去廷议,到时提一句。”
他言罢就又要出门,雁迟又拽住他:“别……”
“阿迟?”雁逸凝睇向她,愈发觉得妹妹的举动太奇怪。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她都只是低头沉默着,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
雁逸轻吁了口气:“那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他眼中意味分明,不会贸然承诺欺瞒戚王。
雁迟眼眶一红,蓦地跪了下去:“求兄长救我……”
雁逸一悚,忙伸手拉她,雁迟却不肯起,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求兄长救我……我、我一时糊涂,我没想到会闹得这样大,我只是……”
“好好说,仔细你的眼睛!”雁逸喝住她,强将她拖起来架进侧边的小间里,门关上,他屏息道,“做什么糊涂事了?”
“我……”雁迟怔怔,又踟蹰了一番,却是反问,“国巫……国巫没事?”
雁逸扶在她胳膊上的手一颤后松开,面色骤沉:“为何这样问?你……”
他惊吸了口冷气,几是转瞬间就猜到:“那刺客是……”
雁迟死命地摇着头,好似想逃避开这件事情:“我只是一时赌气!我生气军中的传言已成了那样,主上还是连疑都不疑她;我生气哥哥你竟也帮着她,你还带着她同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