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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呼吸好几次,趁自己还有几分理智,淡淡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警告的眼神,玉琼看得分明。兰倾旖只差说:“记住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她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帘外的琵琶声还在继续,兰倾旖单手撑头,看着窗下街景,发呆。
面前摆着丰盛的瓜果点心,她一口也吃不下去,拿着根竹筷不住地戳绿豆糕,也不知道那块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那块面目全非的绿豆糕还是被她吃了,吃的时候她眼神阴森森的,仿佛嘴里那块糕是某人的脸,正狠狠地咬掉。
她特别不想回信。
以往开心温馨的家书,如今成了令她厌烦到想逃避的东西,她甚至有种将那些自己小心收藏的家书扔掉的冲动。好在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告诫她,这事干不得,不然过后后悔的还是自己。
她扔了果皮,站起身,让玉琼送来一张琴,洗手焚香,指尖挑上琴弦,一个高亢的破音。
玉琼一怔,觉得心都在颤。小姐,您这是有多想不开?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她低头不成?您自己咬死了不肯嫁,夫人总不能绑您上花轿吧!就算真绑了,以您的武功,逃跑还不容易?至于吗?
一曲《风雷如怒》被兰倾旖弹出了铮铮杀气,吓得帘外的歌女绞断了琵琶弦,玉琼也避到了门外。
这一切兰倾旖仿佛都没发现,来来回回地弹着这支曲子,足足弹了五遍才压下心头弥漫的那股邪火。
确认自己冷静下来了,兰倾旖才提笔,回信。她想了想决定委婉些慢慢来,没说退亲的事,只要家里不要定婚期,等她回去再说。信件总没有当面商谈更有约束力和应变性,指望一封信就让父母同意退亲不可能,这事等她回去后有的磨。
兰倾旖自幼奉行的美德,其实很有月下山庄的风骨,你敬她一份,她便敬你十分,你辱她一分,虽不至于十倍奉还,到头来送回到你身上的,挤巴挤巴也得是个整数!
先礼后兵,如果家里人尊重她的意见也就罢了。如果硬要一意孤行……
她冷笑森森,眉间杀气若隐若现。
别怪她把事做绝,给所有人难堪!
月下山庄弟子们奉行的美德,从来没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宽容,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饶恕,更别提什么以德报怨!
谁要敢无视他们的意见,擅自替他们做主,还不把他们当人,他们会让对方这辈子再也做不了人!
第八十六章 烦闷
桂花香满园的日子里,兰倾旖快乐地发现,自己的伤全好了,纱布拆开,伤疤脱落,原来长疤处不留半分痕迹,肌肤莹润如初。她乐得想仰天大笑三声,总算自由了!她不用每天闷在房间里坐牢似的养伤了!这是多么畅快的事!
心情愉悦,她看什么都顺眼,连院子里盛开的桂花她都觉得比别处香。
如今季节正好,她提了花篮,采下桂花树上花型饱满的花,大半用来酿酒,小半用来做胭脂。
她把酒坛埋入地下,刚直起腰就见到侍女急匆匆跑来的身影,她顿住脚步。
侍女躬身行礼,双手递给她一张帖子,轻声道:“兰姑娘,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求见。”
兰倾旖挑眉,随意扫了眼帖子,心头惊异。
常行歌?
他来做什么?
“请他去花厅。”她想了想,吩咐。
看在闻人岚峥的面子上,见他一面也无妨。
常行歌走到花厅门口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主位上端坐饮茶着的女子,举止大方,神色坦然,俨然一副半个女主人的姿态。她在府中的地位,昭然若揭。
他心中苦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其实不想来这遭,想与她保持初见的淡然和好感,却无其他法子可想。
“兰姑娘,别来无恙?”
“承蒙常少主挂念,在下甚好,请坐。”兰倾旖态度客气。
常行歌苦笑更甚,瞟了眼四周,他面露难色,“在下有几句话想和兰姑娘单独谈谈。”
兰倾旖瞥了眼身边站立的侍女,点头。
下人们鱼贯退下。
“不知兰姑娘可有韦公子的消息?”常行歌开门见山。
兰倾旖饶有兴致地笑了,“没有。”
“还请兰姑娘实言相告。”常行歌语气里透出几分急迫和恳求,双眸明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兰倾旖不为所动,语气淡淡:“常少主既然知道我没说实话,就该明白我不会告诉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舍妹失踪了。”常行歌突然道:“她留书出走,说是要寻人。”
兰倾旖怔了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于不知进退执迷不悟的人没好感,但她对常佳敏也没那么讨厌,再说看在常行歌的面子上也要顾三分香火情。
“我会通知韦淮越多加注意,若是发现了令妹的下落,便及时通知阁下,并会派人送她回来。常少主,请回!”她忽然心生倦意,懒得再周旋,直接下了逐客令。
常行歌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感谢了几句便径直而去。
桂花香气浮动,淡金色阳光灿烂地弥漫了天空,宛若巨大的淡黄色琥珀,站在桂花树下仰头看向盛放的桂花,看久了竟然有种燃烧的放肆感。
兰倾旖呆呆地盯着桂花,心神恍惚。
她刻意不关注韦淮越的消息,如今却被常行歌那几句话勾起了心中深埋的担忧挂念,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安好,她将手放在头顶,张开五指,透过指缝望着流金的阳光,天气美好,光晕流动,不知道卫国有没有这么美好的阳光。
“想什么呢?”鼻尖上有轻柔的触感,带着几分冰凉。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闻人岚峥那张艳绝京华的脸,眼底似乎有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她怔了怔。怎么了?
“咳!”对上她错愕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干咳了声,故作无事道:“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遇见了难事?还是刚才闹得你不开心了?”
兰倾旖摇头,“常少主也是关心则乱,没什么好计较的。”
“要是不想管,就置之不理。”他神色漠然,语气淡淡。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常行歌也算你半个属下,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兰倾旖面无表情,慢吞吞道:“我只管我该做的,至于其他人怎么做,与我无关。”
闻人岚峥挑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拉住她的手,笑道:“进屋歇着吧,总在这里吹风也不好。”
“好。”兰倾旖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有没有闷坏?”他心情不错地揶揄。
兰倾旖嘴角抽了抽,她并不是呆不住,只是养伤的忌讳实在太多了,在身边的侍女眼中,她比瓷娃娃还要脆弱。看护得严密无比,不闷也要变闷了。
她干咳,“事情都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
他忍俊不禁,“好在你如今没事了,也不必在意了。”
兰倾旖点头,忽然道:“管事们似乎都在为你的生辰做准备,府中已忙碌起来,想必今年你的生辰一定会很热闹。”
“照样是那么几个人那么过,热闹或许有,真心的又有几个?”闻人岚峥不以为意,淡淡道:“若有可能,我倒希望别这么大张旗鼓,就请几个真正在意的,备一桌小宴,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就挺好。”
兰倾旖摇头,“面子情总得过,你也早该学会淡定了。”
“这话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你不必在意。”闻人岚峥失笑。
“看在你生辰的份上,这次的酒水就由我来提供好了。”兰倾旖甩手,大方地许诺。
“算了吧!”闻人岚峥连连摆手阻止,神情带几分怜悯和担忧。“你要真这么做,恐怕当晚没几个能清醒回府,我也少不了要被人惦记着请客喝酒。”
兰倾旖莞尔。“那我就不多事了。”
闻人岚峥一笑而过。
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祥和气氛,容闳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宫中来人,正在前厅等候。”
闻人岚峥歉意地看了眼兰倾旖,转身离去。
兰倾旖转头看向窗外纷纷玉坠般的细小桂花,目光辽远,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久久不曾动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过了一个多月,遥远的卫国,各种争斗越演越烈,渐渐进入了尾声。黎国朝堂上的斗争虽然也越来越狠辣,却全然没有结束的趋势,闻人岚峥的日子也越发忙碌。兰倾旖的薄锦长裙也换成了棉缎长衣,每日都在看着自己的手指发愁,想着该怎么保护自己的手。
灰蒙蒙的天空中,秋雨濛濛,染晕了水色碧野,风吹云动,黯淡地涂满天穹。偶尔有几片尚见青翠的叶子禁不住风吹雨打,落到脚边仍不改绿意。
兰倾旖在长廊里站了片刻,看着满地的落花出神。
再美的花,熬不过风吹雨打,也照样等同于虚无。
天际雨丝飘零,雨水落在掌心带来一片沁凉,掌心再怎么用力也握不住分毫,就如同流逝的时间。
此时已近傍晚,雨丝淅淅沥沥地下了个没完没了,雨水从琉璃瓦下成片地倒挂,在檐下铺开一片烟光迷离水晶帘。
致爽亭笼罩在雨中,隐隐绰绰的看不大真切,更别提皇城之北的那片天空。
兰倾旖皱起眉,觉得心烦意乱。
四面天气渐阴,远处亮起灯火,飘飘摇摇的忽隐忽现,乍一看像鬼火。
她看起来很平静,唇角依旧笑意微微,高贵又从容。可改装成王府侍女的玉琼,却隐约感受到女主子今晚很不对劲。
她的身上,透出凌厉肃杀的气息,在这阴冷的秋夜里,和这大雨般呼啸而来。
玉琼小心地、不着痕迹地,往廊柱后挪了挪。
兰倾旖也没有在意。
她现在的确很烦躁,很郁闷。
家里接二连三地送来了催她回去议亲的家书,措辞软硬兼施。老生常谈的话题让她心头烦闷,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话说重了伤感情,说轻了又达不到效果。她觉得娘亲和她像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怎么沟通,也达不成统一,娘亲坚持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也不肯了解她的想法。
她很烦,是真的很烦。
对钟毓晟的调查越深入,她越觉得退亲这事麻烦。
她要面对的不仅是家庭的压力,还有来自朝堂上的压力。说不准还要承受与闻人岚峥这段感情的压力。
这也就罢了,反正她现在还没回去,父母再怎么催促,也是隔靴搔痒。可常佳敏的事,才叫真正的麻烦。
刚刚得到了消息,常佳敏落入了卫皇韦憬超的手中,用作威胁韦淮越的人质,韦淮越被迫调整了计划,这件事还不能通知常行歌,否则一个处理不好,就成了标准的引狼入室,万一使得黎国皇族插手卫国内政,那估计韦淮越即使报仇成功也没了意义。
她不仅要帮忙瞒着常行歌,还得防止闻人岚峥得到消息插一脚,在宁王府她没什么人手可用,出去找玉琼她们帮忙也难免走漏风声,如今玉京风卷云涌,一个不慎就是被卷进漩涡之中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高难度局面。
她这些日子忙得头都大了。
就算闻人岚峥放心她不监视她调查她,也难以保证他身边的人和那些与他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