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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无铭去拜见洛桑大师,大师头戴红色莲花状僧冠,穿着红色袈裟,宝相庄严。一众僧侣侍立两旁,在他身后还有一名年约三十的藏袍女子侍立着。
无铭之前向阿尔斯楞请教过,阿尔斯楞告诉他萨迦派不禁娶妻,只是规定生子后不得再接近女子,所以看见有女子在场千万不要惊异。至于说萨迦派特别推重“道果”、在教义中最重要的是“道果法”什么的,无铭就不甚了了,毕竟,他对佛法没什么了解。
无铭向大师行了一个常人礼节,口称:“俗人方无铭拜见大师!”
两边的僧侣们脸上都显露出诧异之色,有几个甚至还带着些许愤怒,应该是认为无铭这样非常无礼吧!
洛桑大师却不以为意,合十还礼,道:“施主不必拘礼,请坐下说话!”
他的汉语吐字非常清楚,旁边一个僧人端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东首,无铭看大师趺坐在蒲团上,自己坐椅子似乎不合适,便道声谢,并不去坐椅子,而是退开三步,面对大师,席地盘膝而坐,这种炎热的天气,坐地上倒不必担心着凉闹肚子。
这一下,所有僧侣再次面露诧异之色,神情都和善了许多;洛桑大师面露微笑,微微颔首,他身后的女子也笑了,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施主在此地立足,不知所为何来?”洛桑大师眼神慈祥,看着无铭好一会儿,眼角闪过一抹异光,忽然合十问道。
无铭郑重的说:“无铭不自量力,想建立一方乐土,让一些百姓受益。”
“乐土百姓,可分族类吗?”洛桑大师眉眼处蕴着笑意。
“不论族类,无分贵贱,踏足乐土,一视同仁。”无铭神情肃然。
洛桑大师微微颔首,接着问:“百姓到此,施主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无铭微微摇头,说:“除了一份渺茫的希望,我什么都不能给他们,他们需要什么,必须由他们自己凭双手获得。”
“施主认为自己可以成事吗?”洛桑大师微笑起来。
无铭再次摇头:“我不考虑这个问题,我只尽我所能去做,不问成败。”
洛桑大师忽然凝眉:“那施主是想舍弃信任你、对你寄予厚望的世人吗?”
无铭笑了,说:“只要他们不舍弃自己,谁也无权舍弃他们!我想,佛渡世人,世人也能自渡,修行不能全靠他人吧!”
洛桑大师忽然合十道:“施主聪慧,小僧受教了!”
无铭诧异道:“无铭愚钝,不知大师所言何意?”我只是实话实说,可不敢教导您这位高僧!
洛桑大师呵呵笑了,道:“浑金璞玉,世所罕见,既是有缘,何必他索!”他向两旁的僧侣道:“恭送施主离开!”
无铭心里奇怪,不知大师那十六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听说恭送,他连忙起身,连声说“不敢不敢”,施礼告辞。僧侣们却非常虔诚的向无铭合十行礼,把无铭恭送出门。
等僧侣们回到洛桑大师身边,有人忍不住问起大师为何对这个不懂礼佛的年轻人如此礼遇,洛桑大师微微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必知;无须说,自然知!”之后合上双目,再不言语。
第四集 心乱
更新时间2012…2…5 19:25:56 字数:6519
无铭回到居处,张益寿正等着他,说又一批砖石运到了,是否开始城池的进一步修缮,无铭说可以先把东西两个城门修缮好。
“慕轩,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呼延忘屈跟那个蒙古小子吧,反正迟早得有他们挑大梁,你早点回高山卫,也免得薛家那个丫头担心你!”张益寿一付很知心的模样。
无铭奇道:“斯敏为什么要担心我?”
张益寿一脸心照不宣的样子,挤挤眼睛,说:“你知道的,反正你两位师父等着年底喝你的喜酒了。”
无铭又好气又好笑,说:“张老,您就不要张冠李戴了。”
张益寿故意一脸怒意,说:“我张益寿的帽子哪个姓李的敢戴?”
无铭看着他脸上瞬息浮现的促狭笑容,心中居然想起了那个山崖上的俏丽身影,思量着到年底是不是能见上一面。
吃午饭前,阿尔斯楞和旭日干突然来找无铭,神情都非常兴奋,两人异口同声,一个劲的说:“大喜事,大喜事——”
无铭看着他俩不说话,等他们稍微平静一些,才问:“什么大喜事?”
两人却不回答,阿尔斯楞反倒问他:“你跟洛桑大师说了些什么?”
无铭狐疑道:“难道我说错话了?”
阿尔斯楞跟旭日干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阿尔斯楞笑完,说:“你有没有说错话我不知道,反正洛桑大师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他说要在这里募资建寺,保佑乐土平安。”
“真的?”无铭大喜,对于许多视神佛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信徒而言,洛桑大师这个决定对乐土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无命将军,”阿尔斯楞大手拍在无铭的肩头,“你就是一员福将,一定有佛祖庇佑你,才让你战无不胜,无往不利——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吧?哈哈哈哈——”旭日干也是放声大笑,他自然知道洛桑大师留在这里的意义有多大。
无铭也笑了,笑得莫名其妙,他真的不太明白洛桑大师的留下跟自己究竟有多大关系。
很久以后,他了解了一些萨迦派的教义之后,才找到了答案——萨迦派的道果法认为,修习佛法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舍去“非福”,即舍弃“恶业”、不做坏事,专心于行善,来生就可以投生到三善趣之中;第二层次是断灭“我执”,即断灭对一切有形或无形的事物的执着,“我执”断灭之后,烦恼苦痛就无从生起,人才可从流转轮回的痛苦中得以解脱;第三层次便是除去“一切见”,即除去对“宇宙万物皆非实有”的片面解释和一般见解。无铭的那番话,似乎正合了萨迦派的教义。
当然,无铭所不知道的是,洛桑大师曾经对自己的亲信弟子说过一句话:“方施主来到这个世界,是佛祖的旨意!”
六月的天真是热,才只是出去走了一趟,就浑身冒汗,里面的衣服都贴在身上了,真想跳进水里洗个冷水澡,就像小时候一样,小晴看看院中那个小小的荷花池,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叹口气,拿着小包裹快步上了小姐的闺楼。
“买到了?”庄小姐从湘妃榻上坐了起来,放下左手的书卷,望着小晴手里的包裹,一脸惊喜,右手的团扇却还是轻轻地摇着。
“买到了,”小晴把包裹打开,拿出了里面那本书册,递给小姐,嘴里却不停,“这书好奇怪啊,画的人像比字还多,买的人非常的多,还好,那位诸掌柜一早就留了一些,那个伙计听说我是庄家的丫鬟,直接带我去找掌柜了,诸掌柜还说下次一有新的出来,就让伙计送来。”她一脸惊怪之色,“那个诸掌柜好像早就知道咱们庄家。”
庄小姐无暇去注意小丫鬟说的话,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那书册吸引过去了,这书册跟常见的书册一般大小,封面上就是一幅绣像,一片桃林中,三个人跪在地上,右边有五个龙飞凤舞的字:桃园三结义。
翻开书册——其实该叫“画册”或“画本”了吧,里面画像占的书页有十之七八,余下的那点地方才是文字,讲的是坊间通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中的刘关张结义的故事,画中的人物非常细致,简直是栩栩如生,文字简明扼要,这样的书册,稍微认些字的小孩子也大致能看懂了,难怪定价比一般书贵了一倍,也还是那么受欢迎。
庄小姐翻看着画本,越看越是喜欢,手中的团扇掉到地上都没发觉。等到看完最后一页,心中爽然若失,恨不得赶紧看下一册——虽然她其实早就知道整个故事,看来风行馆都不用准备出别的书了,只要把这演义出完足本就能赚上不知多少银子了。
之前风行馆为布政使衙门印制的《太原府志》,特意向府志上的太原名流后人搜罗了祖上的画像,添加在了府志中,使得不少人争相购买,这事轰动了周边地区,风行馆声名鹊起。听爹说,连晋王世子都帮着风行馆出谋划策,月初还在春风楼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晚宴,募集了数十万两银子,专设了一个赈灾组织,准备常年行善救人,听说夏布政使向朝廷奏请予以表彰呢。
月初爹接到了吴先生来的书信,信中希望爹娘能同干娘商议一下,让干娘择地避世;干娘最终答应了,前晚,娘已经接到了消息,干娘安全到达了。吴先生上次的信中,好像无意中还提到那个人带着一些军士不知所踪快两个月了,张监军正向朝廷奏请惩处,余总督很担心。那个人也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打仗还那么任性,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官场之上一样是腥风血雨,怎么能让人抓到把柄呢?你要是出了事,大同城怎么办?真是烦人!
想到这个,庄小姐看了画本的好心情顿时变成了兴味索然,她躺回湘妃榻上,闭上眼,显得非常慵懒。
小晴坐在旁边轻轻摇着扇,嘟嘟囔囔说着:“那个厉害的将军应该有消息了吧?听说那长长的墙外边不光有草原,还有一望无边的沙漠,那个沙漠很吓人的,有时候还会把人一口吞掉——”
她的表情明显是在说一种非常恐怖的野兽,如果是以前,庄小姐肯定要笑了,但现在没心情,按照爹了解的情况,别说那个人,连余总督的处境都非常凶险,一着不慎,丢官罢职可能还算轻的。那个人真的不怕死吗?真要这样遭人陷害,值得吗?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明明是在三伏夏日,却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很难受,是为了那个人?她自己也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想确定。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为他难受!
“沙漠里是不是真的很吓人?”晚饭后,庄家一家三口闲坐聊天,一旁侍立的小丫鬟好奇地问,神情居然有些忧郁。
“应该是吧,”庄夫人看一眼小丫头,“我也没去过,不过以前听人说,沙漠就像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妖怪,别的不说,一天之中冷热变化都是极大的,用沙漠里的人的话说是‘早穿皮裘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早晨都要穿皮裘,那晚上不是更冷吗?”小晴头一回听见这么有趣的事,居然没有笑,小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浓了。
庄夫人这时感觉有些奇怪了,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干嘛担心这个,却还是点点头,说:“那当然,听说晚上得生火、裹得严严实实才能睡觉,要不很容易冻醒。”
“他们真可怜,睡个觉都那么难受!”小丫头叹息一声。
“谁可怜?”庄夫人瞧着这小丫头,感觉她确实有心事了,庄小姐也瞧着小丫鬟,心里暗自诧异:莫非她对那个小高真的用情极深?
小晴脸色微红,说:“打仗的那些人啊!”
庄庭夫妇俩都是一愣,他们确实没想到这个平时活泼的小丫头居然有这一份悲天悯人之心,庄庭感慨道:“你说的没错啊,沙场征战,自古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不可怜之理!哎——”
他想起了什么,望向自己的妻子,庄夫人忙问:“怎么啦?”
庄庭说:“虽然眼前还是炎炎夏日,但边塞冬来得早,转眼间就会是风雪大作、天寒地冻,边塞将士们的寒衣是不是该准备了?”
庄夫人诧异的道:“那些将士们的家人应该早有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