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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请试言之!”刘彻站起来说道。
廷议的作用,就是拿来让人说话。
不让人说话的政权,是不能长久的。
刘彻也没有傻到去干可能沾染上‘独夫民贼’名声的事情。
事实上,在一开始他就打算跟群臣好好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事情是靠做出来的,而道理是靠讲出来的。
………………
微…信…公…众…号:要离刺荆轲,求关注,求临幸——(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节 讲道理(2)
张寄却是长身一拜,同时心里回忆起自己这些天来想好的腹稿。
以前百试不爽的机变械饰,机械之心是不能用了。
公休仪的那些说法,自然也不能用了。
但没有关系!
他望着刘彻,挺直了胸膛,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昧死以奏曰:《商君书》曰:凡人主之所以劝民,官爵也!今陛下以匠人为官吏,充之入县道,岂非令天下人皆勤技巧之事而忘耕作之本?贾子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臣寄顿首,再拜陛下!”
他的话声调虽然不高,但却慷慨激昂,顿时感染了无数了大臣。
人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着。
“御史中丞说的对啊……”大农的几位司曹主官们道:“农,天下之本,本不可动!向使匠人为官,天下人皆思技巧之事,长此以往,阴阳倒转,五行离乱啊!”
也有列侯点头赞道:“工匠,赐之以钱帛爵位,以慰其劳即可,官爵!国之重器,不可轻授啊!”
刘彻却是稳坐钓鱼台。
等到殿中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他才站起来,望着张寄,道:“卿之言,不无道理……”
张寄闻言一喜,正要说点谦虚话给皇帝一个台阶。
但哪成想,刘彻话锋一转:“可惜……失之偏颇……”
“朕尝读商君书,闻商君曰:以强者必治,治者必强;富者必治,治者必富;强者必富,富者必强!”刘彻微微笑着,问道:“朕可有说错?”
张寄闻言,拜道:“陛下圣明,此《商君书》立本之言!”
“你知道就好……”刘彻在心里道,嘴上却是笑着问道:“卿以为农无工可强乎?可富乎?”
“昔者,李悝奏魏文侯曰: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叁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矣!”刘彻袖着手笑道:“卿可知如今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为粟几何?”
对付大臣,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甩数据。
这些年下来,刘彻已经有一条与大臣斗争的经验了。
这条经验就是——他跟你说法律,你与他讲道德,他与你讲道德,你与他讲政治,他与你讲政治,你跟他说传统,他与你说传统,那你就与他谈先贤,他跟你说先贤,那你就与他说说现实,说说实际。
总之,就是耍无赖。
当然是有道理的耍无赖。
而大臣们,受限于得到的信息和情报以及阅读量和眼光。
永远都无法斗过拥有绣衣卫,宅在未央宫也可知天下事。
同时背靠着石渠阁浩瀚藏书和茂陵图书馆数不清的藏书,诸子百家,尽在掌握的他。
只能说,大臣们斗不过他,不是没能力,实在是非战之罪!
当然,要是出现一个贾谊贾长沙那样的bug。
那也没有办法。
不过,整个汉室迄今,也就一个位贾谊贾长沙。
果不其然,张寄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这也不能怪他,他是御史中丞,管的是制度、礼仪、法律和地方不法。
地方的土地亩产和其他经济数据不归他管,也轮不到他管。
但,有一点,张寄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如今,关中地方亩产平均是小麦三石半,粟米三石。
而当年李悝之时,亩产多少?
李悝说的很仔细——一石半!
即使魏国的度量衡与今日的汉室度量衡不同,田亩大小不一。
但这暴露出来的粮食产量增加,还是让人咋舌!
不过,张寄自也不是如此轻易就可被说服的。
工匠什么的?
在他印象里,就是一群肌肉男,成天待在工坊的火炉前,挥汗如雨。
如何可以为官,可以出入官衙,与士大夫们称兄道弟?
这样的情况,想想都已经很恶心了!
所以,他拜道:“臣亦知今日之社稷、民生,多赖匠人之力,亦无贬低轻视匠人之意……只是,夫匠人,粗鄙无文,有辱斯文,陛下若欲嘉之,可赐其钱帛、爵位、女子、屋宅,如少府前故事,何必以官爵酬之!官爵!国家名器也,天下之重,不可轻授!”
这也是现在大部分士大夫的观感。
他们倒不是真的讨厌工匠,不喜欢工匠。
事实上在现在,大家都清楚,工匠地位的稳步提升,是无法阻拦的。
而少府之中,也早有对大匠和名匠的赏赐之法。
爵位、土地、妹子、钱帛,天子都拿出来赏赐了。
甚至还曾经赐予过一位名为张奉的匠人为‘安陵君’,特许其为大夫。
而在汉室历史上,也曾经册封过阳成疾这样的木匠为列侯。
而在如今,天子的意志也确实是文武百官们无法阻拦的。
当今天子甚至已经具备了完全甩开朝堂,自己单干的力量和底气。
真要跟皇帝顶牛,吃亏的肯定是士大夫,不会是皇帝!
但是……
这让匠人为官,却是他们极其不愿面对的事情。
不是匠人为官不好,事实上,汉室历史上,别说工匠了,就是贩夫走卒,屠狗之辈,也曾经笑傲朝堂。
开国元勋们,就没几个好出身的。
然而,匠人一旦明确可以为官,拥有了稳定的可见的进入官场的途径。
那么,立刻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更会动摇许多学派的根基。
原因很简单——假如技术水平好也可以做官,那为什么一定要去读书?
更重要的是——读书是一种赌博,而且非小康之家不可以承受。
但工匠……
就特么是一无所有的泥腿子,只要肯吃苦,也可以学到本事。
尤为重要的是——即使不能做官,学到的手艺也肯定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这就太不公平了。
读书人辛辛苦苦,含辛茹苦,寒窗数年,数不清的资源砸下来,也不一定能当官。
但隔壁家本来是个佃户的张二蛋家的小子,从小粗鄙,大字不识,但就跟着村里的铁匠学了几年打铁,然后因为打铁很出色,技术高超,所以被选为官员。
这让读书人们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跟吃了翔一样恶心!(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节 讲道理(3)
士大夫们的观感,刘彻当然也清楚一些。
事实上,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两千年后,地铁之上,也常常有做作的低素质人,瞧不起那些扛着工具,满身灰尘的农民工。
至于如今,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明确,等级森严。
事实上,汉语之中,阶级这个词汇,已经出现。
而将它系统的阐述和运用的人叫贾谊。
贾谊目前在世的诗赋文章之中,就有一篇文章,名为《阶级》。
在那篇文章之中,贾谊第一个系统性的提出了阶级的概念,所谓——人主之尊,辟无异堂陛。陛九级者,堂高大几六尺矣。若堂无陛级者,堂高殆不过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此其辟也。
而目前汉室的潜规则——将相不辱之制,就是依据阶级论的论调而衍生出来的政策。
目的,贾谊也早就说的清清楚楚: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尔,贱人安宜得此而顿辱之哉。
这句话的意思,很浅显。
其实就是在说: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犯罪,皇帝可以斥责,可以罢免,可以赐死。
但不能下狱,更不能让狱卒鞭笞和羞辱他们。
尤其不能公开的侮辱他们的人格和尊严。
一旦让百姓知道,那些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其实也是在皮鞭之下瑟瑟发抖,在三尺之中困顿。
跟他们一般柔弱无力。
甚至于让百姓知道,那些高居庙堂的肉食者。
其实都是蠢货,都是蠹虫。
那么,他们必然会生出——这些蠢货,哥比他们聪明的想法。
而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叫项羽。
吾可取而代之!
若天下人人尽项羽,这大汉帝国,吃枣药丸!
连贾谊这样的大文豪,都是如此想法。
剩下的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彻拿着眼睛,看着这庙堂之上,一个个衣冠盛装,一位位功臣名士。
他们……
跟贾谊的想法是相同的。
泥腿子也配姓赵?呵呵……
但是……
好在,这里是中国。
不是欧陆,等级天成,神授爵位。
也不是三哥家,婆罗门永远是婆罗门……
这里是中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
满朝大臣,往上数五代,特么就没有一个不是泥腿子的!(包括刘彻!)
在中国社会,虽然等级森严,秩序井然。
但是,这并非一成不变,也并非永恒。
事实上,上下的等级,在如今是可以轻易逾越的。
读书、入伍,乃至于做事,都可以让一个一文不名的泥腿子,爬到帝国金字塔的顶端,执掌国家大权,口衔律法,杀生予夺!
在中国,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又有商君起于士,白起奋发于行伍之中,陈胜吴广在刑徒之列,项羽刘邦,起于微末之中。
英雄,不问出生!
人才,可以从任何行业之中杀出来!
只要有能力,别说是一个工匠了。
贩夫走卒当丞相,屠狗之辈为大将军,刀笔之吏,制定法律制度。
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过。
并且在未来还将不断上演。
所以,此事还有得谈。
刘彻踱着步子,向前一步,问道:“卿以为工匠之中无大才乎?”
“鲁班之后,臣不闻有匠人能称之曰贤!”张寄硬着头皮道。
刘彻闻言笑了起来。
工匠中没有读书人?
只能说,这位御史中丞,真是图样图森破!
当然,张寄也不能说错。
毕竟,工匠在世人印象中是靠体力和经验、技术吃饭的。
只是……
刘彻叹了口气,望向太史令司马谈,问道:“太史公,卿觉得,御史中丞说的对吗?”
论起对于底层百姓的同情以及对于百工诸业的尊重,无人能出司马谈之右。
只是,司马谈身为太史令,不适合掺和到政治的纷争之中。
史官,应该客观中立。
而一旦参与其中,客观中立就立刻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