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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袖中摸出一条手帕,小心的递给他。
顾平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谢,接过来擦了擦脸,这时裴元修也走到了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膀道:“你带着帷帽,也要小心一些。”
我点点头:“知道了。”
这里,就是官用的码头,和之前渡江那简陋的渡口不同,这里的堤坝十分坚固,想来过去也是来人来往车水马龙的商贸聚集之地,可现在却显得格外的沉寂,只有我们几个人站在码头上。而江面上,一个巨大的黑影穿透水雾,慢慢的朝我们靠近,直到行驶到了我们的面前,才看到是一艘高大的船。
这就是裴元修让他们准备的渡江的船。
我跟着他们上了船,上面布置得倒也十分的舒适,裴元修坚持让我回仓房休息,只说我刚刚解了毒,舟车劳顿已经很伤元气了,更应该多休息才是,我无法,也只能听他的,进仓房坐了一会儿。
不过,到底这些日子睡得太久了,尤其心里还记挂着江南岸,休息也静不下心来,等听着外面的声音,我便戴上四周垂着层层白纱的帷帽,小心的走了出去。
夹板上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侍从来回忙碌着,他们一看到我,都过来问安,我只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忙去,也不用人服侍,便一个人扶着栏杆,看着前方的景致。
江面很宽,这样的大船下了水,似乎也不过是波涛汹涌中一片飘萍,人立足于上,仿佛是安全的,但其实,这样的安全又像是一场虚雾,风急浪涌过后,又能留下什么呢?
船驶得不算快,慢慢的调头,行驶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江心,风也越发急了,吹散了弥漫在空中的水雾,我透过帷帽周围的层层白纱,隐约的看到了前面巨大的阴影。
那就是南岸构造的水军营寨!
我小心翼翼的往船头靠近了几步,其实也不能让我离那营寨更近,但风吹雾散,加上船慢慢的朝着岸边行驶,已经能看到整个营寨的轮廓。
一看清,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这一生所见过的军防布阵不少,但其间不乏阵法精妙,气势宏大者,而眼前这座水军营寨更是其中翘楚。其依山傍水,前后顾盼,进而取,退而守,无一不稳,出入有门,进退曲折。我小心的撩起帽沿上的一片白纱注视着前方,虽然大部分隐匿在薄雾中,但依稀能看到,那水军营寨向北两座巍峨的大门,其间战船穿行无阻,状若艨艟;营寨内列为城郭,向南又有数座寨门,内藏无数小船,往来起伏有序。
我下意识的抓紧了木栏。
这样布局精妙的营寨,只是布局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很多人的智慧,加上修筑,控制,更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难怪当初,要让申恭矣闹得那么大了。。!
船行驶得不算快,但顺着江流,还是很快的往前方的岸边靠近,越近,就能看得越清楚。营寨中无数的兵将还在操练,隐隐能听到里面的呼喝声,虎虎生威。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防御营寨。
我越看,越觉得心情沉重,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是当初离开京城之前,轻寒给我的那个锦袋。
虽然已经打开过无数次,也看过无数次,但我觉得,其实他是想让我在这个时候打开的,里面的东西也不多,只是一张白绢,和之前去拒马河谷春猎时,傅八岱给我的三个锦囊差不多,但这一回的,却并不是什么对应的计策。
白绢上的字,体态风流,我一眼就认出是傅八岱的笔迹。轻寒的字不算差,但他半路出家,字再好些,也不过中规中矩之流,再难有自己的风骨,可傅八岱的字,却像是他的人,即使眼瞎目盲,却仍然能隔着万重山水,漫天迷雾,看清迷雾后的一些真相。
而这一回,他所写的,正是在这一片迷雾后,若隐若现的真相。
。。。
第719章 如果你真的要走
我看到的那张白绢上的第一排字——天下未乱蜀先乱。
这是傅八岱给我的第一句话。
乍一看,这不过是一句俗话,和眼前的场景也没有一点关系,可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再看一次,是因为我当初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傅八岱写这句话的意思。
他是在问我。
天下未乱蜀先乱。蜀地,自古以来都是让中原君王最为头疼,却又最不愿割舍的所在,因为那里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地方,先乱后治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千年。自先古时期,巴国和蜀国借着秦岭、巴山及周围高原的险要地势,进出交通的艰险,形成了与外界相对隔离的局面;而同时,蜀地拥有大量适宜农耕的田地,物产丰富,蜀人自给自足,也让蜀地具备了易守难攻和粮草充足的军事优势。
同时,蜀地也是一个很好的避难的地方。
因为山地险峻,隔阻难通,王军往往难以征服,而那些为朝廷所不容的亡命之徒往往会在被追缉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逃入蜀地,以躲避王法,甚至历朝历代,许多中原亡国后的残余势力都会归入蜀地,这里的人思想中就有着一股不安分的涌动。
所以,蜀地特殊的地势,军事优势和人的思想,为“蜀先乱”提供了助力。
这也是这些年来,朝廷一直没有办法收复西川的原因。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先脱离朝廷的统治,建造军事营寨,与朝廷公然对抗的力量,却不是蜀地的力量,而是江南!
虽然,江南的这些年,也是不平的,但江南先于蜀地而乱,就显得有几分微妙的诡异。
所以,傅八岱在白绢上的这句话,是在问我。
天下未乱蜀先乱,何以先乱为江南?
低头看着那几个字,我又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薄雾背后的水军营寨,眉头深锁。
第一次在拒马河谷听说江南六省作乱的消息,我就十分吃惊,毕竟裴元灏把江南还是看得很重,可真正见到了裴元修,就知道,江南之乱,有前因,有缘由,有他的手段,并不算太出人意料。
真正出人意料的是——
连江南都能如此乱,何以蜀地没有?
直到几年前,蜀地的最大一次动作,也不过是一个人在西山书院讲了一堂课,造成了各地学子攻击科举,情势虽然危急,最后倒也很快就被处理了。
即使在当初,裴元修和洛什联手,胜京四十万大军南下,在东州打得天翻地覆,算是给了蜀地一个可乘之机,他们却没有一点行动,
而在那以后,蜀地一直寂寂无闻,连药老的叛走,都没有引起更大的动荡。
甚至之后的这几年,蜀地的势力也完全没有任何跟朝廷对抗的举动,蜀地不负王道教化,却从来都是不服,而未作乱!
何以蜀地未乱?
何以江南先乱?
傅八岱的话只有一句,可牵连出来的问题却一个一个的纠结在我的脑海里,我只觉得一阵心乱如麻,原本平静的气息也在这一刻有些紊乱了起来。
阵风带着江水湿润吹来,帽沿周围的白纱都轻轻的飘飞了起来,在眼前好像起了浓雾一般,有些看不清前路。
就在这时,船行到江心,一阵轻微的颠簸。
我踉跄了一下,那张白绢立刻从指尖滑落,被风卷着飞了出去。
“啊——!”
我低呼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抓,可指尖只来得及碰到一下,凛冽的风立刻卷着它吹远了。我顿时呆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白绢在空中几起几伏,仿若风中飞絮,终于慢慢的飘落了下去。
周围的几个侍从听到了我的声音,急忙走了过来,关切的道:“青婴夫人,出了什么事?”
我没说话,只扶着木栏,愣愣的看着下面,那块白绢很快就被江水吞没,失去了踪影,再看也只是一片水波荡漾,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就这么,就没了……
周围的人见我这样,虽然没有吓着,但都有些着急,急忙围上来,小心翼翼的说道:“青婴夫人,您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
“要不要小的们下去给夫人捞?”
“夫人?”
我只觉得那些近在咫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耳边只剩下了江水潺潺流动的声音,眼睛有些空洞的看着白绢被淹没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些人关切而焦急的神情:“夫人?”
不知为什么,原本急切的心情和紧促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广告)我想了想,对着他们淡淡一笑:“没事。”
“啊?夫人,没事吗?”
“没什么,只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东西。”
“哦。那不用我们去捞吗?”
“不用。”我摇摇头:“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是,小的退下了。”
那些人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但看着我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便都小心翼翼的退开,我还是站在围栏边,又看了一眼江水,再抬起头来,看着烟波浩渺的江对岸,那高大的水军营寨。
算了。
我早已经对傅八岱说过,我是个没有学好的学生,即使天下大乱,即使知道会有战火连绵,可我有我的女儿,我只想带着她去过最平静,也最平淡的生活,哪怕这世间刀兵横行,我也只想抱她在怀中。
我不想管了。
天下未乱蜀先乱,这是天下的事。这些年来,我看着天下动乱,看着天下平定,付出过我的智慧,也有我的努力,甚至我的血泪,可到底,我失去了我的女儿,失去了太多。
够了,已经够了。
我的命能捡回来,已经是难得的福气,这些年来可以撑到现在,算是我的修行,能很快就见到我的离儿,更是老天怜我,我不想再失去眼前的幸福。
我注定成为不了傅八岱口中可以改变时代的人,走到今天,我只想做一个最普通的母亲了。
想到这里,慢慢握紧了在风中已经凉透了的指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致。
只是……
虽然自己也不想承认,心中,终究有一份难言的煎熬。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你又站在这里吹风?”
我回过头,看见裴元修慢慢的走了过来,脸上是有些无奈的笑意:“一看不到你,你就不听话啊。”
想开了,人似乎也没那么紧绷了,我也淡淡的笑了一下,靠在围栏上:“公子,我只是出来看看风景。”
明明是隔了一层白纱,但他看到我的表情时,似乎也愣了一下。
立刻,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一些:“看风景,看什么风景?”
我转过头去看向了江岸两边,慢慢道:“我看青山多妩媚。”
虽然南岸有高大的水军营寨,但两边连绵起伏的青山其实更加巍峨雄伟,那才是真正让人惊叹的景致。只可惜很多时候,人会忽视这样的美好河山,只一味的看着眼前的利益罢了。
裴元修也看着周围的景致,又低下头来看着我,轻轻道:“料青山见你应如是。”
我笑了起来。
裴元修一直看着我:“青婴,你很高兴吗?”
我点了点头,风吹着帷帽周围的白纱轻抚过我的脸颊,能感觉到些微的酥麻,却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