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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迁毕竟不是小事,又是在正常教学期间。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搬呢?黎江北想不通,但这次他没跟周正群提意见。他知道,有些事他看到的只是表面,真正的内幕,离他的视线很远,周正群也不可能告诉他。或者,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被关在真相之外,真相永远在个别人的内心里。
周正群说得对,越是想知道真相的人,真相就越不可能让他靠近。那很危险!“你无法抵达真相,因为你的思维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坚持要按规则按事物的本真面目出牌。可有些事,不能这样出牌。”
他承认周正群捅到了他的软肋处,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软肋总在明处,不像周正群他们,层层叠叠,哪怕不穿衣服,身上也尽是包裹,很难用肉眼看清。
“两条河里的鱼。”周正群曾经这样比喻过他们。
闷在家里,黎江北浑身都不对劲儿,几个助手都被学校叫去帮忙,他自己又静不下心,手头事一大堆,偏偏什么也干不进去。他这是怎么了,竟莫名其妙变得浮躁,变得沉不住气,变得对世界没有信心。
这很可怕!
想了半天,黎江北终于明白,这跟那个叫吴潇潇的女校长有关。助手小苏找了她几次,电话跟她预约了几次,都被她委婉地拒绝了。她不想跟他见面。
为什么拒绝呢?
难道真如她说的,她对委员或者代表没信心?
对委员或代表没信心!这是一个36岁的女校长说的话,这是一个归国华侨说的话,这是一个奔走在真相之路上的女人说的话!
黎江北深深叹一口气,打开一份材料,这材料是两天前他写的,题目叫《民办教育的主体地位到底如何确定》。
他虽是洋洋洒洒写了将近8000字,但还是觉得,要表达的东西没表达出来。或者,这8000字,还是没能触到民办教育的根本上。
民办教育的根本到底是什么?
他困惑地闭上眼,这些年,围绕教育改革,他作过不少研究,写过不少论文,也发出过不少令人惊讶的声音,仔细一想,他还在门外,还是没能真正触到教育之痛,教育之痼!
他拿起笔,刷刷刷几下,将题目改为:《民办高校的发展呼唤教育公平》。
黎江北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专注地修改起材料来,可惜,修改了不到一个小时,电话响了,里面传来政协秘书长舒伯杨的声音:“江北,不好了,长江大学学生把交通阻断了。”
“什么?”黎江北浑身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
“情况很不好,学生们等在通往市区的路上,调研组被他们挡在了市区外。”舒伯杨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隔着话筒,黎江北已听到学生们乱哄哄的吵嚷声。
“带头的是不是张朝阳?”黎江北急忙问。
舒伯杨说了声是。
“我马上赶到。”
半个小时后,黎江北赶到机场通往市区的高架桥下。现场已被封堵,二十多名交警正在高架桥下疏通交通,黎江北扫了一眼,见有数百辆车子堵在路上。离高架桥一公里远处,高速路出口,黑压压地围满了人。他想,调研组定是被堵在了那里。
往前走时,黎江北遇到了麻烦,负责值勤的交警拉起了红线,不让人们朝事发地去。跟黎江北一道被拦在红线外的,是金江电视二台和《江都新闻周刊》的几名记者,有名小姑娘手举照相机,正跟交警大声理论。交警面无表情,无论小姑娘怎么说,就是不放行。黎江北走过去,跟一位看上去像是现场负责人的交警说了几句,交警耸耸肩,表示遗憾。黎江北没敢再坚持,连忙给舒伯杨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舒伯杨才接通,但他说什么,黎江北一句也听不清。
那边实在是太吵了。
黎江北无奈地收起电话,心想,这可怎么办?正焦急着,忽见一辆车子穿过层层叠叠的障碍,往事发地去。黎江北一看,正是周正群的车。情急之下,他不顾交警阻拦,冲进红线,伸手拦住了车子。两个交警扑上来,要扭他的胳膊,车内的周正群探出头,冲交警说:“让他上车!”
“你也没去接机?”屁股还没坐稳,黎江北就问。
“我在闸北新村。”周正群说。
“前面情况严重吗?”
“明知故问!”周正群阴沉着脸,他的情绪很不好,说完,大约觉得不妥,又道:“车让堵了,你说严重不严重?”
黎江北没再接话,他的心情比周正群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年,黎江北经历过不少拦车堵车的事,自己下基层调研时也被围堵过。这种现象令他心痛,明明有些事应该在正常渠道内解决,但又解决不了。久而久之,便助长了一种风气,好像只有闹,只有不停地上访,才能引起高层重视。
车子走走停停,又是半小时后,终于到达事发现场。黎江北走下车,就见有数百名学生围堵在高速路上,两条鲜红的条幅刺痛了他的眼睛。一条是:请还给我们受教育的权力!另一条是:铲除幕后腐败,净化高校环境!
身着校服的学生们分成四组,三组分坐在公路三个出口处,隔断了高速路跟市区的连接。另一组站在领导们四周,正在跟冯培明他们激烈争辩着。黎江北往前挤了挤,没在争论的学生当中看见那个身材单薄眉目清爽的男孩子,围住冯培明的,是几个看上去脾气暴躁的学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材料,说的话十分过激。冯培明在学生们的唇枪舌战下,越来越没了词儿。
黎江北也没看到秘书长舒伯杨,奇怪,他怎么不在冯培明身边?
目光一转,黎江北看见了不远处站在车下的调研组成员,周正群正跟他们打招呼。黎江北吃了一惊,里面怎么有盛安仍的影子?
难道是他带队?不是说这次带队下来的是全国政协文教卫体委员会副主任吗,怎么升格成了副秘书长?
现场一片混乱,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周正群这时也顾不上他了。黎江北回过身,四下寻找舒伯杨,一辆黑色奥迪前,刘教授一把拽住了他:“黎教授,你怎么也来了?”
“我正好路过这儿。”黎江北不知该怎么回答刘教授,笨拙地撒了个谎。
刘教授不在乎他撒不撒谎,激动地说:“黎教授,你没看到吧,学生们像游击队一样,提前埋伏在公路四周,等我们的车子到跟前,哗地冲出来,就把车队包围了。”他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夸张,双手舞动,想把场面渲染得更热烈些。
黎江北没心情听他说下去,应付地嗯了一声,往前走。刘教授追了上来:“黎教授,我认为学生们讲得有道理,教育厅出尔反尔,这事不对嘛。还有,商学院这样做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教学楼收回去呢?”
不见黎江北应声,刘教授不甘心地又说:“我刚才听了培明主席的答复,有两点他说得不切实际。第一,招生是省教委和国家教育部都批准了的,怎么能说是长江大学擅自招生?还有,他说是长江大学违约,这事你比我了解,我觉得他有袒护商学院的意思。”
黎江北一言不发,他想尽快摆脱刘教授,刘教授却跟定了他,非要跟他探讨:“黎教授,我们得有个思想准备,高校问题可不光是长江大学这一件事,还有我们学校乱评职称、乱提教授的事,有人找印刷厂印本书,就能当做专著升为教授。博士点的设立就更不合理……”
黎江北终于看见,舒伯杨在公路下面一片绿荫下,正在跟谁通电话。他紧走几步,想追过去。刘教授在后面喊:“黎教授,我还有话没讲完呢。”
好不容易摆脱刘教授,刚越过栏杆,黎江北就被一个声音喊住了。
“黎教授——”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孩,黎江北回过身,就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
“你是……陆玉?”
“是我。”陆玉甜甜一笑,“谢谢黎教授,还能认出我。”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相信,陆玉应该知道内情。
“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学校停课已两个月,我们的问题一直没有人管。”
“教育厅不是正在处理吗?”
“那也叫处理?”陆玉冷冷一笑,这种笑浮现在陆玉脸上,很可怕,黎江北心里一紧。
“谁都在调查,谁也不给结论,到底要我们等多久?”
“陆玉你先别激动,你告诉我,今天这事儿谁挑的头?张朝阳呢,他怎么不见?”
“他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
黎江北不知道,就在他跟周正群赶来前20分钟,一辆警车带走了张朝阳等几个人,理由是他们围攻了中央领导,张朝阳出言不逊,甚至讲了反动话语。舒伯杨现在打电话就是为这件事。
“现在这儿谁负责?”黎江北相信,这事一定是学生自发组织的,依他对吴潇潇的了解,她不会主张学生这么做。
“暂时没有人负责。”陆玉实事求是地说。
“那你能不能帮忙,把学生们劝退到公路外面,让车子先过去?”
“这……”陆玉为难了。
“陆玉同学,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解决问题要有解决问题的方式,你不会指望着在马路上就把问题解决掉吧?”见陆玉犹豫,黎江北又说:“阻断高速公路,会让这个城市瘫痪,你是大学生,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我们只是想……”
“什么也别说了,先帮我把同学们劝开。”
“黎教授……”陆玉面露难色,但又被黎江北的诚恳打动,回头望了一眼同学。
陆玉心里打起了鼓。今天这个行动确实是同学们自发组织的,是张朝阳等人精心策划,暗中组织,以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突然演给政府的一场戏。陆玉一开始也反对,认为这样做会把事态闹大,反而对长江大学学生不利。张朝阳自信地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就是要让调研组一到江北就获得强烈的印象,要让他们知道,长江大学也是大学,没有人可以漠视我们!”陆玉不知道张朝阳哪儿来的消息,事实证明,他的消息很可靠。现在同学们都处在兴奋状态,要想劝退他们,很难。
“别犹豫了,陆玉同学,快想办法吧。”黎江北催促道。
陆玉是一个内心充满阳光的女孩子,尽管对自己的处境还有长江大学遭遇的不公怀有深深的不满,但她总是渴望用合理合法的手段解决,这也是她跟张朝阳等同学的重要分歧所在。陆玉找黎江北,本来是想反映另一件事,想告诉他张朝阳被人利用了。据她掌握,今天的行动,有人在背后当主谋,有些心怀不轨者想利用同学们的不满情绪,给政府施加压力,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见黎江北执意要她劝退学生,陆玉便明白,这样闹,等于是在帮别人。不管怎样,黎教授的话她还是要听的。黎江北自己都不知道,在长江大学学生的心中,黎江北早已是一盏灯,这些年他为高教事业发出的种种声音,在同学们中间引起强烈共鸣。陆玉也正是冲这点,才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不过,她还是跟黎江北提了一个要求。
“黎教授,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陆玉微红着脸说。
“什么事?”黎江北问。
“如果有可能,请您替我们长江大学的师生讨个说法。”
“陆玉同学,请你相信我。”黎江北坚定地说。
陆玉嗯了一声,就在她转身欲离开的一瞬,忽然又说:“黎教授,今天我们是冲动了,但警察带走人我们不能接受,还有一件事,也想请您帮忙,您能为张朝阳同学说几句好话吗?”
黎江北犹豫了,他还没搞清张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