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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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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闻天没做声,这事儿他听说过,两个月前舒伯杨找他,说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和国家教育部要联合组织一个调研组,深入江北,调研高校工作。当时舒伯杨还征求他的意见,省上抽调哪几位委员参加合适,夏闻天没表态,他是退下来的人,这种事不便发表意见。没想到今天舒伯杨竟为这事儿专程登门造访,难道选派的委员不合适?

他再次将目光定在舒伯杨脸上。

舒伯杨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在夏闻天面前,舒伯杨老是感到拘谨,这是多年来养下的坏习惯。在老领导面前,尊敬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夏闻天不希望别人怕他。

“伯杨啊,这件事犯不着你专门跑一趟吧?”夏闻天试探性地将话题抛过去,这时候他脑子里已闪出一个人,而且他敢断定,这人没被政协选上。

“老领导,我是为……”舒伯杨吞吐着,还是不敢把来的真实意图讲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就说,这个坏毛病怎么老也改不掉。”

“那我就说了。”舒伯杨就怕夏闻天不批评,夏闻天一批评,证明他对这事儿已上心了。

“说!”

“黎江北委员最终没进名单。”

“什么?”尽管夏闻天已经猜到,但舒伯杨一说,他还是吃了一惊。政协成立调研组,专项调研高校教育,居然不让黎江北委员参加,这算哪门子事儿?

“名单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昨天晚上敲定的。”

“是……冯培明同志的意见?”

“冯培明同志坚持不让江北委员参加,还说……”

“说什么?”

“说这是省委金子杨同志的意见。”

“政协成立调研组,关金子杨什么事儿?他是纪委书记,管好腐败就行了。”夏闻天本来克制着,不想发火,可一听金子杨插手政协的事儿,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

“老领导,这事儿还得您出面,江北委员不参加,我怕……”

“这事儿不用你多说。”夏闻天的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张面孔,金子杨、冯培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沉思了一会儿,他又问:“省委别的同志呢,没人出面干预?”

舒伯杨摇了摇头。

又过了片刻,夏闻天郑重道:“这样吧,你设法跟庞彬来同志的秘书联系一下,就说我夏闻天有事要见庞书记。”

舒伯杨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他就知道,老领导不会袖手旁观。正要开口道谢,就听夏闻天又说:“还有一件事,你替我找一份江北大学二期工程项目规划书,这事儿要快。”

舒伯杨一愣,旋即他就明白,老头子要做什么了。

3

一声汽笛响过,金江码头快要到了。黎江北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雨还在下,雨是昨晚一点多开始下的,一开始急,后来慢慢变小。虽已是四月,甲板上仍是凉风袭人,浓雾锁住了两边的山色,黎江北眼里除了层层叠叠的雾,什么也看不到。助手小苏说:“教授,外面风凉,还是回舱吧。”黎江北像是没听见,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往前走几步。江水滔滔,浪花飞溅,黎江北的心也是起伏难平。

黎江北这次去江龙县,是专程去看望那个叫张兴旺的老农民的。叫老农民其实不十分贴切,张兴旺还不到50岁,尽管他已头发花白,腰也弓了,背也驼了,但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半年前,黎江北到江龙作调研,巧遇了江龙上访户张兴旺。张兴旺一家6口,上有78岁的老母,下有3个孩子。5年前,张兴旺的大儿子考上了江北大学,因为穷,差点就上不起,后来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这个农家娃总算是到了省城,成了望天村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兴许是受张家老大的影响,一向对念书上大学不怎么上心的望天村人开始做梦,开始望子成龙。短短5年,不到2000口人的望天村,竟然出了28名大学生,还不包括那些读中专读技校的。按说这是好事,望天村人应该高兴,应该对着望天山重重磕上几个响头: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的穷山沟,一下子有了28名大学生,了不得的事!可谁知,孩子们的大学还没读出来,望天村人的上访之路就已开始,带头的,就是这个张兴旺。

跟老大不同的是,张兴旺的两个小儿子没超过分数线,是国家扩招后才有机会走进大学校门的,进的也不是一流大学,而是末流。这是张兴旺说的。老二读的是江北理工大学下属的育才学院,去年毕了业。老三读的是长江大学。按说长江大学四个字,听上去比江北大学还响亮,还牛,结果却不是这样。老三今年读大三,但在学校里读书的日子总共还不足两年。另外一年多的时间,被老三跟他的同学们用来告状了。

最初招生的时候,长江大学打的是江北商学院的旗号,说是江北商学院分院,等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一所民办大学。按说读民办大学也不错,对山沟沟里的穷孩子来说,能到省城读书就很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谁让他们高考没能上线!理是这个理,事却不是这个事。读了还没一学期,长江大学就陷入违规办学、虚假招生的纠纷中,此后,学子们的求学路跟这所大学一样,开始七扭八歪,找不到方向了。先是租来办学的校舍被有关部门查封,学生们不得不转入一家企业废弃的仓库上学。接着,他们又被告知,他们一次性交给校方的高价学费被合伙办学者骗走,学校连最基本的教学都维持不下去了。这还不算,让学子们最揪心的是,招生时承诺的100%就业成了空头支票,第一届走出校门的学生目前就业率还不到7%。一大半学生拿着长江大学的毕业证到用人单位应聘,却被告知,这文凭是假的,国家不承认。

学子们愤怒了,跟着愤怒的,是家长!

张兴旺是第一个站出来找学校理论的人,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目前有份工作外,老二待在家中,整日门也不出,声称自己白花了爹娘的钱,对不起爹娘。老三整天为能不能读完四年大学揪心,年纪轻轻,头发已掉了不少,都是让学校给害的。去年四月,老三跟同班同学合计,要求学校无条件退钱,并赔偿三年来的损失。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想要学校赔偿,笑话!

张兴旺先找学校,学校不理,他又接着找政府。一村28个大学生,到现在毕业了一大半,就业的,除了自己家老大,却再没一个,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张兴旺拿着一张状子,状子上清楚地写着每一位孩子在大学的花费,累计下来,望天村28个大学生,这些年花掉的钱,竟高达200多万。200多万啊,望天村2000口人的家产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20万,为了孩子,他们竟然花了200多万!

结果呢?打了水漂!

“这么多的钱,丢水里还有个响声,结果……”这是张兴旺跟黎江北说的原话,这个曾因儿子考上大学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农民,如今只要一提“大学”两个字,双眼都冒火。

是不是让大学骗了?半年前跟张兴旺认识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黎江北脑子里。这些年,围绕高校和高考制度的改革,黎江北作过不下十项调研,每一次调研,都带给他更大的困惑,中国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到底怎么了?

这个上世纪60年代北大的高才生、英国剑桥大学教育学博士、内地知名教育专家,面对蓬勃发展的中国高等教育,一次次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去年召开的江北省“两会”上,他就以“停止扩招,理顺渠道,以职业教育取代民办高校”的提案在委员界掀起巨大波澜。

这还不算,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他还主动辞去江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一职,带着自己的几个研究生,深入民间,广泛取证,打算为数万名扩招进来却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和他们的父母讨个说法。

疯子!按现任江北省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话说,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黎江北是昨天中午接到舒伯杨电话的,当时他刚从望天村回到江龙县城。舒伯杨说:“江北,你马上回来,全国政协调研组很快就要到了,你要事先作点准备。”

“不是不让我参加吗?”黎江北问。

“是没有你的名字,但我们可以争取啊。”舒伯杨听上去很兴奋。

舒伯杨的声音难得这么激动,他是一个沉稳得一竿子插进去不起半丝波纹的人。在黎江北眼里,政府官员几乎个个如此,他们似乎没有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凡事在他们眼里,都只有两个字:正常。所以他们的生活缺少激情,说话做事更是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相。“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激动一下子呢?”有时候,黎江北脑子里会冒出这么一个怪诞的想法,他想,要是政府官员也跟自己一样善于激动,敢于激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绝不会麻木!黎江北这么想。

黎江北搞不清楚舒伯杨采用了什么高招,让他这个很不讨好的委员进了只有三个人的名单。据他了解,政协也好,省委也好,为这三个名额,可是煞费苦心。

调研组终于要下来了,黎江北脸上露出一丝轻松。高校问题,高校问题算不算国计民生?算不算当今社会的热点、难点?黎江北乱想着,往舱内去的步子忽然停下,莫名其妙地又掉转身子,回到了甲板上。

“世纪号”客轮是中午11点42分停泊在金江码头的,黎江北已换上一件米色衬衫,手提旅行包,跟在助手小苏后面下了船。雨早已停了,码头上人来人往,空气格外的清新。金江码头自从扩建以后,客流量和货流量较以前都有大幅增长,目前已成为长江中下游地区最大的码头之一。雨后的金江市把它美丽的身影完全呈了现出来,近处的船舶,远处的金江大桥,耸立在金江广场的国际大厦,还有更远处隐隐约约的金江工业区。望着这生机勃勃的现代化都市,黎江北的心再次沸腾起来。

离开码头往停车场去的途中,一群学生的身影吸引了黎江北的目光。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中,40多名身着长江大学校服的青年学生手拿传单,不时地拦住路人,跟他们耳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黎江北警惕地问助手小苏。最近一个时期,他听说长江大学又在鼓动学生四处上访,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教育部门撤销对长江大学的几条封杀令,承认其学校的合法性。同时要求政府将已经出让给外资企业的原长江大学校址归还学校。

“是长江大学的学生,他们在向市民散发传单。”小苏说。

“胡闹,他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黎江北说着,就要往那边去,小苏赶忙拦住他:“教授,你去不得,他们要是认出你,今天又被缠住了。”

“怎么,他们会拿我当人质?”

“人质不敢,他们一定会向你请愿的。”小苏解释道。

“乱弹琴!”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是舒伯杨打来的,问他下船没有。黎江北说自己在码头外面的小吃广场,舒伯杨告诉他,车停在二号停车场,他在车里等他。

一听秘书长亲自来接,黎江北只好打消上前阻止学生的念头,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久久地盯着学生们望了半天。这一刻,黎江北的心情是沉重的,长江大学是江北省首家民办高校,一度是江北高校界的一面改革旗帜。然而,短短几年间,长江大学就沦落到如此地步,没有固定校舍,没有稳定的教师队伍,甚至连办学资格也受到质疑。眼下几千名学生借宿在废弃的仓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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