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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既然不知道,你就准备着过几个月吧。”
玛丽咏抓起钥匙串。
“在这期间,如果我能帮你什么的话……”他试图让她安心。
玛丽咏简短地表示感谢。
她知道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就在她到达的那个晚上,朦胧入睡时,听到过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顿挫有力。第一晚,他和安娜修女一起在她的床前出现过。
玛丽咏谢绝了与他们共进晚餐的邀请,鹰脸纪尔修士将阅读《圣经》片段。她回到自己的住处,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好奇地想知道是不是又有神秘的造访。玛丽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新的迹象。
或许,他们就此打住了吧……先是有人用一封藏着谜语的信逗引了她一番,然后他们发现她没有带危险物品,就不再打搅她。
玛丽咏泡了一碗速溶汤,今晚,她懒得做菜。
她把碗搁在客厅桌子上,又拿了瓶矿泉水和一罐酸奶,从羊毛包里取出黑皮书。
玛丽咏坐下,一边吃,一边又翻开日记。
14
杰瑞米·麦特森和他的搭档阿齐姆·阿布德·埃尔-达意姆在埃尔一姆斯基街区一条拥挤的步行街上挤出一条路。这里,人们都只能徒步,或者骑在毛驴背上前进。由于行人拥挤,店铺稠密,大家都只能推推搡搡地走着。
在破旧的高墙和突出的阳台之下,幽深的店堂把铺子恣意地延伸到街中央,汇集成一长串五彩缤纷、奇香异味的景致。
杰瑞米从一张充当帐篷的骆驼皮毯子下走过,毯子发出让人恶心的酸味。一个卖丝绸的贩子刚想张口向他兜售,又立刻退下,阿齐姆用当地人的语言把他打发了。
深浅不同的红、绿、黄、蓝各色丝绸被一一抛在身后,迎接他们的是另一条迷宫:一筐又一筐硕大的蜜枣和甜香无比的无花果干。
人人都在用阿拉伯语交谈、叫喊;用铜钱换取食物;男人们张开缺了牙的嘴巴放声大笑;在土耳其帽或缠头巾下,在遮阳的皮篷、布棚、诸如此类的古老建筑下,到处有窥伺或觊觎的目光。.
“为什么是个‘猎手’?”阿齐姆问道,“刚才,你把那个杀人凶手描绘成猎手,他充其量不过是头畜牲,只会作恶的疯子,你为什么说是个‘猎手’?”
“就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我去野外狩猎时,整天在荒原上搜寻,远远地监视着猎物,慢慢地靠近它,尽量主宰它。如果它发现了我,我就把它引到我设的陷阱,把它围困在峭壁绝路之下,让它成为瓮中之鳖;如果我是居高临下,就只需扑向它,这时,杀死它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这个人简直是脑子有病,先生。杀死一个孩子,他一定是发疯了。他不仅仅是置这个孩子于死地,而是残酷地屠杀了他。这是个魔鬼!”矮个儿埃及人义愤填膺地说。
“不止于此,阿齐姆,远远不止于此。他不仅杀死了这个孩子,他还跟踪了他,把他当作猎物。在打猎时,快乐不只是在于扣动扳机的最后一刻,尽管这也是快乐之一,快乐更是在于此前礼仪般的过程:漫长而细致地搜寻猎物,跟踪蛛丝马迹,左右它的行动,然后围困它,这才是其中的快乐。他就是这样干的,这个杀人凶手,他是在狩猎,他从追捕中得到快乐。”
阿齐姆在空中一挥手,表示反对。
“可事实上,”杰瑞米紧接不放,“凶手就藏在墙后墓冢顶上,监视着受害者到来。他等候时机,猛扑下来,让他措手不及。然后,他又玩弄他……这是个有猎人心理的变态狂。他就喜欢这么干。”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难道钻进他脑袋里去了?”
“种种迹象表明,我们没有想错。”
“你到底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在墙头上面究竟找到了什么?”
阿齐姆假装发脾气地说。
他们在一袋袋香料中穿行,香料袋都悬挂在一架长得不见尽头的花棚上。一阵阵刺鼻的香味向他们袭来。
“让我把这个人看做变态猎手的原因就在于此,是精液。”
“什么?”
“你很清楚我说得是什么,那是他的精液,我敢肯定。他是那么兴奋,所以抑制不住。我听人私下说起,这种事常发生在最出色的猎人身上,你知道吗,在追捕最惊心动魄的时刻,他们会有……勃起,他就是不能自已。这对我们来说很不错。”
“对我们很不错?说出这种话。你是个什么样的英国人?你跟我讲猎手,讲性行为,还……对我们很不错?”
“对,也就是富有教育意义,如果你喜欢这么说的话。”杰瑞米·麦特森纠正道,并不在意搭档在一边惊讶不已,“首先,我们能更好地勾勒出这个人物的特点;其次,我们知道这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女人。我们知道,他穿着长袍,否则,他的精液就不会滴到地上,我很难想象,一个扑向受害者的猎手会敞开着裤子;最后一点,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知道,孩子的行动时间表是条值得挖掘的线索。”
阿齐姆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停了下来,过往的人推了他几下,却也不多加抱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老实地说。
“你想一想,我的朋友……如果凶手等在那儿,作好了狩猎的准备,那是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来。他是那样兴奋,预先一定已经准备好的,很难想象这种兴奋能说来就来,不是吗。孩子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他监视着他,然后扑到他身上。你也同意,哈里法古墓不是常有孩子进出的地方!他知道受害者会来,因为是他自己把孩子引来的,或者,就是他了解孩子的行动时间表。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杰瑞米用衣袖擦了下额头的汗。
“还有,就是孩子受到的惊吓。”他又凄凉地说。
“你是说,白头发?”
“即使是受了一惊,我也弄不明白这个男孩怎么会吓到这个程度。”
阿齐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他的英语词汇,然后说道:“凶手的外貌。也许他的外表和他的内心一样丑陋。”
“有可能,很有可能……”
阿齐姆点了点带头巾的脑袋。
“总之,我很佩服你的这堂推理课。要承认,有点疯狂,但完全符合逻辑,帮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太好了。除此之外,在猎手——凶手的假设之上,我们还可以加上一个元素,自从接到案子起,它就在引起我的注意:他对作案地段有种直感。你发现吗,他一直在一个固定的地区寻找受害者:开罗城东。从城墙到埃尔一阿巴西亚街区,他划出了自己的狩猎区。
“对,的确不错。可能还要加以挖掘,不过,当务之急是:弄清孩子的身份。”
杰瑞米把一只蜜枣塞进嘴里,这是他刚才顺手牵羊拿的。
“你分析问题的能力太令人钦佩了,”阿齐姆赞叹道,“当你身边的侦探开口时,跟着他推理,可真是让人受益不浅。”
杰瑞米盯着他看了片刻,纠正他道:“刚才,不是侦探在说话,阿齐姆,他感受不到这些。不,那是猎手在说话。”
他们在一栋老楼里,楼很深,尽管门外天气炎热,里面还是凉意森森。
这是间圆顶的房间,天花板相当低,照亮室内的是墙上的煤气灯和油灯,油灯散发出油腻而刺鼻的气味,与可怕的肉味混在一起,成了一种呛人的气味,就像是变质的火腿和藏在封闭口袋里的发霉食物被一下子打开时的味道。
两块黑板下,四张铺着蜡纸的木桌子一字排开。
木桌边上,有几张工具桌,上面摆着精密锋利的手术器械,一样比一样更阴森可怖:各种刀片,薄的、圆齿的、尖齿的;钳子;锯子;甚至榔头。在一个角落里斜放着一把长约五十厘米的直尺,黄色的涂料上如今布满了斑斑红晕。
唯一的那只大水槽里,堆着好多件肮脏的器械,一摊暗红色的死水,里面飘着一条条黏稠的东西。
几个记事本堆在解剖室入口的一块板上,纸张因为常被沾湿变得皱巴巴。
杰瑞米·麦特森站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前,白色的头发,白色的大胡子。他系着的黑围裙在灯下闪着怪异的、湿漉漉的光。
“这可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能匆匆忙忙地接你的活儿了。”他预告道。
“医生,你知道,这可是个要案。情况怎样?”杰瑞米问道。
老医生转向近旁那只解剖台上盖着被单的一堆东西。
“可怜的孩子,他受了不少罪,我不夸张,他被打得遍体鳞伤。
左臂被打折成三段,打碎的还有肘部和好几根肋骨……”
他转身面对大黑板,上面写着不同的观察记录。
“……确切地说,四根肋骨。总之,其他内容我稍后交给你,所有细节都在报告里,秘书处不久就会交到你那儿。你最关心的一点:他是被人用手掐死的,我差不多可以肯定这一点。不过,就从他身上的其他伤口来看,即使不被掐死,小家伙儿也不可能活多久。
最让我困惑的是他脖子上的伤痕。”
他半倚半坐在解剖台的边沿。
“你知道,侦探先生,掐死一个人,需要用很大的力量,切断空气和血液的流动,所以要拼命地卡住……通常,手指掐进皮肤,留下指甲印、划痕等等。在这例案子里,甚至出现开口、血痕,有的还很深。”
“这说明什么?凶手难道用了凶器?”
“不,不完全是。他确实留下了手指印,血瘀差不多是手的样子。我的意思是,杀害这个孩子的凶手,他的指甲很硬、很长、很锋利。”
医生端起一只瓷盆,里面装着的是两个侦探在几个小时前找到的那块三角形犄角碎片。
“如果你要听我的意见,这个玩意儿就是。”
杰瑞米向他倾着身子,伸长脖子,他不明白。
“怎么说?”
“我的意思是,这块东西可能是指甲上的。”
“什么?你不是说真的吧?这么大!那凶手就该是个巨怪了!”
“听着,不该由我来作这种比较,大家各有分工,我的工作让我想到,这可能是从指甲上来的。它很尖、很厚,作为指甲可能太硬,不过,为什么不可能呢?总之,它与小家伙身上的伤痕类型相吻合。啊,因为,他不仅在咽喉处有这种抓痕,而是几乎遍及全身。他身上被抓过的地方都显示出这样的伤痕,就像是一只指甲太长的手留下的。”
“你是说,爪子……”
“从尺寸和锋利的程度来看,对,可以说是爪子。”
“他……他是不是受到过性侵犯?”
医生好像有些犹豫。
“严格地说,没有。和其他几个有些相似,在他身上有精液,但是没有性器官插入。”
“还有其他什么?”
医生用手捋了下大胡子,他的指甲上有一圈干了的血迹。
“一些生理学上的细节,不涉及犯罪方面。我切开孩子的身体时,发现他的器官长反了,也就是说,他的心脏和肝脏处在右侧,而不是左侧。通常情况下,如果是个成人,解剖之前就能辨认出来,因为右睾丸比左睾丸长得低,理论上讲,心脏在左边的正常男人,应该是反过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
“绝对没有,这只不过是个特点。另外一点:他患有血友病。
我不敢打赌,不过,看起来好像不会错。他的消化管道和关节处都带有因血友病而起的后遗症迹象。至于伤口,对于这种类型的创伤,流血量比平常多许多,几乎没有凝血现象。”
杰瑞米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