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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善于照顾自己的女人。
一个接近四十岁的女人……
独身女人。
她咬了一下嘴唇。
金发中的几缕白发非但没有什么不协调,相反让她显得独具风格,几乎有种异国情调,与她响亮的笑声和机灵的表情非常相称。
玛丽咏拿起一支发卡,抓起头发在颈上弯了个髻。略施薄妆,她觉得一切就绪。
就像是去赴情人的约会。
和一个至少有八十岁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不过,有时,为了能让自己觉得美丽,任何借口都是好的……
02
二十点整,她敲响了裘的家门。
老人特意穿了套米色西服,一件领子浆洗过的衬衣,衬衣领里扎着根酒红色围巾。不过,他没有刮去大胡子。
她递给他一瓶红葡萄酒。
“我在柜子里找到的,兄弟会为我那些绝望的夜晚准备的礼物,”她开玩笑道,“以防万一,如果我的好兴致让我们失望的话……”
他接过酒,把她让进屋。
“我希望你的胃口很好,”他预先说道,“我相信,尽管那么多年了,我还是掌握不好分量,我做的菜可以招待一个营的人!”
玛丽咏发现他为晚餐拿出了精致的瓷器餐具,摆在刺绣桌布上。
“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晚上。”他跟随她的目光,解释道,“请坐。”
没有金酒,玛丽咏要了一杯伏特加。
一盘国际象棋占据了客厅矮几的一部分,棋子摆在棋盘上,一局未完的样子。
“你下棋吗?”裘问道。
“我真希望如此,不过,我怕我的水平太差。”
“那该试试!我在这里缺对手。”
“今天的对手是谁?”
裘搓着双手。
“格莱格瓦,贝阿特利斯的儿子。真是一个出色的棋手。”
“他?我看不出他会下棋……”
“事实上,这是个好小伙子。我怕,他在山上会日渐消沉。他需要活力,需要有男性在他左右,这一点,我想我不会弄错。”
玛丽咏审视着老人的脸。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几乎流露出悲伤。
“你很喜欢他,对吗?”
裘点点头。
“格莱格瓦?他经常来和我下棋,我们什么都谈。这个孩子需要个父亲。他和他母亲两个人,生活在这个远离一切的地方,很不容易。这里是贝阿特利斯为自己作的选择,是她的个人心愿。格莱格瓦对付孤独却不怎么在行。”
裘直起身,又恢复了愉悦的样子。
“走,我们去吃饭。”
他为两人准备了扇贝。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开玩笑说,生活在这么个小镇子上,大家不可能有秘密。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一切。
“陷阱就在这儿,”玛丽咏反驳道,“在这儿,在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可以把沉重的过去埋藏起来,戴上一幅面具,这种面具,只要稍微花点时间就可以造得惟妙惟肖。正是因为大家都以为知道别人的一切,秘密就可以埋得更深。”
裘咧嘴一笑,整个脸都被照亮了。
“我看你开始摸透圣米歇尔山的性格了。”他骄傲地说道。
“那是小社团的性格,也是岛民性格。我和贝阿特利斯已经谈论过。”
他竖起食指,表示他明白这种推理的源头。
鲈鱼、自制土豆泥配上大葱,他们一边吃,一边加深互相的了解,话题越扯越远,慢慢谈到彼此的个人情况。裘告诉玛丽咏他一直是独身后,又让她谈谈自己。吃着菜,葡萄酒瓶一点点倒空了,玛丽咏觉得酒力上来了。一种快活感渐渐在体内弥漫,她觉得和老人在一起很惬意,晚餐又非常可口,她终于心甘情愿地沉醉了。
她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太“直露”,太苛刻,永远不觉得满足的女人。一段认真的感情交往刚开个头,她就会挑剔出伴侣的缺点,然后就只看到这些缺点,迫不及待地把两人的关系作了断。在工作中,她不够合群,对同事都不太欣赏。总之,她有点像是在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有两三个女“朋友”,当她们能摆脱丈夫或安置好孩子的时候,偶尔和她们出去玩……她差点儿提起杰瑞米‘麦特森,拿她自己和他作比较。她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她还是避免了这个闪失。
吃甜点的时候,裘对他认识的兄弟会成员作了一番描绘,他们听起来都不是很值得恭维。纪尔修士是他偏爱的攻击目标,这个鹰脸男人就是只老鹰,裘觉得,他比当今白宫的主人更可怕,他爱操纵人,自从他的晋升幻想被打破后——因为上头看透他是野心多于信仰——又变得更加恶毒。他剩下的唯一快乐就是对兄弟会的成员耀武扬威。
塞尔吉修士也没什么好的,照裘看来,他简直就是黑手党的教父,对信徒监视有加,他是出名的专横,对人过分严格。裘和他一直互相保持距离,因为,裘和原来的那位兄弟会负责人感情深厚,可是那人大约十年前离开了圣米歇尔山。
裘接着又描述克里斯托弗修士——玛丽咏称他为“贫血修士”——裘把他说成是神神道道的大猫头鹰。他说,如果哪天发现克里斯托弗修士浑身布满神秘刺青,正在祷祝魔鬼的名字的话,他绝不会吃惊。这话把玛丽咏逗笑了。克里斯托弗修士看上去太和善,所以不会太真诚。
吕西修女是与她形影不离的纪尔修士的女性翻版,狡猾阴险。
“干涸的心”,这是裘用来形容她的,玛丽咏一时想到,他的这番话是否隐藏着某个秘密,他们是否曾经有过共同的往事。她想象着裘和吕西修女之间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故事,纪尔修士则妒嫉地在一边看着,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两人至今还互相耿耿于怀。
裘承认,他一点儿也不了解达勉修士,他最近才进了兄弟会。
除此之外,“他脸上明摆着一副傻子样的老实相”。他讲到安娜修女,玛丽咏与她最接近,他把她说成善良聪明的女人,一个值得信赖的女人。至于剩下的那几个,加埃尔修士、加布里埃拉和阿嘉特修女,他们在他眼里只是些“充满希望和许诺的年轻修士”。
这些心里话让玛丽咏对他不由得充满了信赖,于是向主人透露,她给每个人都起了外号,裘听到“走错路修士”等等,忍俊不禁。
又听说自己没外号,他感到欣慰。
差不多十一点时,玛丽咏脚步有些蹒跚地回到家,告别前,她答应,不久再来看他,大家一起再好好说笑。
她心情愉快地躺下,两眼发光。
入睡前,醉意之间,读日记的欲望又油然而生。她下楼从风衣里取出日记,再急忙跑上楼,钻到温暖的床上。
不一会儿,只剩下床头的夜灯还亮着,刚打开日记不到五秒钟,一道闪电照亮了窗外的墓地。
雨点犹犹豫豫地、滴滴答答地开始落下来。
玛丽咏在床上坐稳了,接着上次往下读。
28
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
如果能把所有人都协调好,计划应该行得通。
阿齐姆又向大家解释了一遍,确信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用不了一个小时,自告奋勇来帮忙的人就会各就各位。阿齐姆花了一天时间在埃尔一伽玛里亚街区来来回回地跑,功夫不负苦心人。老烟鬼尽管害怕,还是一口答应了。一听阿齐姆提起那是为了救孩子,衣铺老板也就立刻接受了。这两人随即又找来其他几个志愿者。在受害人亲戚里找到了一半需要人数,另外一半是在日落前祈祷时找齐的。
阿齐姆的主意其实很简单,就看他们有没有能力在这个地方布起天罗地网,也看他们有没有运气。
蛊被人发现了四次,而且都是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始终是在埃尔一伽玛里亚街区。阿齐姆的计划是这样的:把他的人手战略性地安置在几个屋顶上,如果蛊从这个街区过,她就逃不出哨兵的眼睛。
为此,得在方圆好几公顷的巷子和参差不齐的房屋顶上都安排下人。
在他的两位证人、老头和衣铺老板的帮助下,他发动了三十多个志愿哨兵。他们被分别派到各处房屋的晒台上,接到严格指令,绝不可轻举妄动。一个伊斯兰教的教长也来了,让那些喜欢开玩笑逗趣的人不再发出一点声,同时也让阿齐姆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些人一定会遵守誓约的,不是因为他们有责任感,而是因为他们对宗教的畏惧。有人在教长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告诉他有个蛊胡作非为,今晚,大家要把她抓住,听到这些,教长也要加入到志愿者中。“如果有个信徒和她面对面,他们该怎么办案?”教长叫道,他坚决要求去见志愿者。只有祈祷真主才能驱赶妖魔鬼怪,他看着大家尊敬的目光肯定地说道,如果有这种鬼在街上游荡,该由他来把她赶跑。
尽管是打着警察的旗号,阿齐姆知道,与教长相比,他人微言轻。他只是回答教长道,如果有人发现蛊,该由他亲自去现场认定,她确是鬼,教长这才可以去驱鬼。如果那是个有血有肉的罪犯,就得交给警察局处理,由警察局逮捕他。
阿齐姆知道他冒着很大的险。如果他们真的能逮住罪犯,他就得行动迅速敏捷。这些人一定会急不可耐地私设公堂,既不通过法庭,也不审判。
他以为能找到什么?是人,还是……蛊?他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有两个证人,他们肯定地说,他们碰上的不是人。阿齐姆只能作推想。一切都在向神话这个假设靠拢……然而,自从在警校求学开始,西方式教育的压力和理智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破坏了他对传统的信仰。他在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他相信这案子是场悲剧,是因为人性的卑劣造成的悲剧。
太阳落下去了,各人都取了些干粮和铺盖以对付漫漫长夜。大家向各自的哨所散去。
康·埃尔·卡里里市场中有一个商人,他的侄子也在志愿者中间,他答应把灯借给所有放哨的人作信号。如果有谁发现一个戴风帽的影子,走路奇怪,他就得立刻点燃灯里的蜡烛,向着最高处的观察哨摇晃,阿齐姆就守在那儿。
夜幕降临到巷子里。
百叶窗一扇接着一扇地关上了,这时,有人点亮了灯笼,只有很少的几盏,稍微照亮了街面。
热气渐渐退去,同时,飘浮在埃尔一伽玛里亚的成百种香气也退回到打烊的店铺和恢复平静的马厩谷仓中去了。
高谈阔论的声音、聊天的声音、喊叫声和争吵打架声都被挡在古墙内。
星星开始从世界的天花板上钻出来,越来越多。阿齐姆默默地遥望着它们,仿佛地球只是一座高楼,天是另一座高楼,他想道,两个天体邻居互相送去各自的光,家家户户放出的光,它们互相观察着,但又互相不能看见对方,几百万条生命相隔着几百万公里。
一座座清真寺尖塔的影子像是在宇宙起伏的波涛上摇摇晃晃。
远远地,穆安津开始召唤祈祷。
时间就这么过去。
埃里奥坡里斯,一座平坦的城市:有着马蹄铁形拱门和大括号形装饰的立柱;街道宽阔干净;非常流行的摩尔风格建筑。
杰瑞米在埃里奥坡里斯宫饭店对面下了有轨电车,从那儿,他步行了一会儿,来到高尔夫球场边的凯奥拉兹别墅。
一堵高达三米的围墙保护着百万富翁的圣地。这人喜欢安静,喜欢保护私人生活。
住在这儿躲开好奇的眼睛,保护他不可告人的活动……
杰瑞米拉响大门前的门铃,门卫即刻出现,一得知他的身份就把他让进去。
这幢罗曼式别墅建造在一座人工山丘的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