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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个音符被一阵水声吞没,就像有道阀门突然关住了水流。
顿时,气流发出猛烈的撞击声,比雷声更干脆,回声更大。玛丽咏惊吓地一跳。
回声在塔内回荡。看到海水退去,玛丽咏才明白,塔的脚下有许多长长的开口,很像水平的枪眼。巨大的海浪有时从这里钻进塔内,拍打着塔的内部结构。在退潮时,海水吸住空气,发出悠长的呼哨声。
玛丽咏看够了,冷气开始侵入她的身体。如果到目前为止,她还只不过是感到不自在的话,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忐忑不安。
正当她重新走在修道院巡查道上时,第一次看到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就在下面,在邻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她处在高处,距离人影几米远。她才注意到有个人在那儿,那人无疑也发现了她,因为他不时停下脚步,抬头朝着她这个方向张望。可惜他离得太远,玛丽咏看不清。
玛丽咏加紧步伐,时间还不晚,但风实在太大,人们都不敢出门,暴风雨正在逼近,这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可是,出现这样个人物,让她心神不宁。
这条人影被狂风推着,前进得很快,并且继续窥视着玛丽咏。
玛丽咏不想与任何人打照面,更何况还是个陌生人。不,现在不行。
她下了第一层台阶,又飞速奔下第二层。通道狭窄,先是在两幢空房子间向右转,然后左转,接着又转了个弯,又是台阶,玛丽咏真是疾步而下。
她的耳朵里发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风一阵紧接着一阵,吹个不停。
她终于来到小街上,她的小街,风减小了。
她在阴暗的巷子里跨过最后几步。
这时她骤然止住脚步,停在一堆意外路障之前。
他在那儿。
就在她面前。
无声之中,一道光唰地亮了,直直照着玛丽咏的脸,她向后退了一步,用手臂遮住眼睛。
“嗨!”她抗议道。
对方没有反应。
玛丽咏仅仅得空看到陌生人比她高出很多,长得很魁梧。
“请你把电筒放下!”她叫道,“我的眼睛都被你刺瞎了。”
她看不见他,只听到他在移动,鞋子在砖块地上发出嘎吱声。
“嗨!我和你说话呢!”
电筒熄灭了。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一个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男人问道。
“对不起?你是在开我玩笑吧?是你用手电筒光照我。”
“那是我的工作,我的小夫人。我是守夜人,你呢?”
玛丽咏略微放松了些。她感觉到背部一轻,自己原来比想象的更紧张。
“我是……受修士和修女的邀请,到……”
“我猜得不错,你和兄弟会在一起。看见你的面孔陌生,我就猜想到了。加埃尔,加埃尔修士通知我,他们要接待一个夫人冬天在这里隐居。很抱歉,让你受惊了。”
玛丽咏很生气,有人竟然说她要在这儿度过整个冬天。
“算了,别再提了,”她说道,“我叫玛丽咏。”
“我是路德威格。”
他竖起电筒对着自己的脸,按亮电筒,展示了下自己。
“这样,从现在起,你就认识我了。”他咯咯地笑道。
他确实长得很高,起码有一米九十厘米,有点胖,圆脸颊,嘴边一圈大胡子。他的眼睛和他的短发一样黑。三十多岁,玛丽咏估摸道。
“你不该呆在外面,暴风雨就要来了,”他提醒她道,“马上就要砸下来了,厉害得很。”
“我正要回家,我刚去散了会儿步。”
“是吧,成,别拖拖拉拉的了,我这就结束巡夜回隐蔽所。街上就不会有人了。”
玛丽咏指指他身后的那条街:“我住在那儿……”
“哦。对不住……”
他侧身让她过去。
“好吧,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过冬,我们有机会互相认识。晚安,夫人。”
她表示赞同,然后,心情不无愉快地找到自己的家门。
他嘴里的“夫人”一词让她不悦,过于强调。他自己有几岁?比她小五六岁?他称她“夫人”时,好像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世界,好像她……很老。
多疑。
就是多疑,那又怎样呢?
她反锁上门,打开门口的吸顶灯。
她怎么会就这样出去的呢?
她把手插进衣袋,取出信封。
她轻轻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厌烦。
她把信封放在花几上。
07
拂晓是灰色的。
喧闹的。
暴风雨在晚上第一次袭来,玛丽咏被惊醒了好几次。眼下,是这次袭击的尾声,连续不断的风吹打着墙壁,把整个海湾变成一大片煤烟色的天,没人能够分辨,哪里是海,哪里是空气。
玛丽咏渐渐睁开眼睛。
床头柜上,一张乳白色的纸展开着,很好的纸张,高雅的笔迹留下这几个字:
“衷心祝贺。
祝贺你,欢迎你。”
纸上留着揉皱的痕迹,那是昨晚,玛丽咏在一气之下揉的。睡觉前,她还是打开了信封。
她八点钟不到时起床,走下楼,身上穿着从一家漂亮的伦敦饭店里“借来”的浴衣,那是一次国际法医研讨会,她陪同巴黎法医研究所所长一起前往。有人从信箱缝里塞进一张纸条,纸条滑落在门口的地砖上。玛丽咏叹着气,捡起纸条。
既不是无聊的谜语,也不是匿名信,真是幸运。
这一次,没有令人费解的句子,安娜修女在纸上解释道,她今天一天在修道院僧院,玛丽咏可以在那儿找到她。星期五是耶稣受难日,僧侣们都不进食,所以她得独自一人吃饭。安娜修女最后写道,希望暴风雨没有过分打扰她的睡眠。
玛丽咏扬起眉毛,纸条落到地上。
她睡眼惺忪,打开冰箱,找到一瓶橙汁。她吃着饼干,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户外的屋顶。
今天,她没有兴致和修士修女们呆在一起,更没有兴致去听关于耶稣、上帝、教会或宗教的长篇大论。她向往的是真正的安宁,个人的安宁。
她洗了个淋浴,穿上一条牛仔裤、一件粗羊毛衫,然后给修道院僧院打电话,电话号码就在电话机旁的一张名单上。她向安娜修女解释说,她希望独自一人呆着,然后挂断了电话,一字不提昨夜的谜语,更没有说到她的外出。事情会水落石出,或者,永远不会。
结果,这一天过得比她想象的更快。
早晨,她顶着仍然剧烈的海风在镇子里的格朗德街上闲逛。
除了普拉妈妈餐馆,只有一家小店开着门。仅有的几个冬季旅游者,听到暴风雨预告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街上只有玛丽咏一人。
当她走进纪念品商店时,女老板向她绽露出世界上最美的笑容,并请求她买一张明信片,说这样她就没有白开门。很快地,两人就互相产生好感,喝着咖啡,交起朋友。女老板叫贝阿特利斯,四十四岁,和十八岁的儿子格莱格瓦一起生活在圣米歇尔山上。一个漂亮女人,玛丽咏脑中不时闪过这个念头,她有一头红色垂肩直发,鼻粱纤细,颧骨突出,被单身流放在这个世界的尽头,真是可惜。有吸引力的男人在这里不会很多,只有那几个熟面孔。如果她没有技到合脚的鞋……
贝阿特利斯没多磨蹭就向玛丽咏透露,她已经离婚,长久以来一直独身。
“你呢?”玛丽咏神经质地一笑。
“从来没结过婚,从来没有过孩子,从来没有离过婚,总之,从来不做冒险的事。”她一口气说完。
“是因为只想着工作、工作,还是没碰到如意郎君?”
“我想,一方面影响着另一方面,反之也成立。”
“见鬼,听你说起来,好像一切都已经定死了。你挺漂亮,玛丽咏,不是开玩笑,我可真是这么想。你今年几岁?”
“三十九。”
贝阿特利斯喷了口烟,斜睨着眼看她。
“你是到圣米歇尔山上来找男子汉的?亲爱的,找殷勤骑士,对不起,白马王子,可不该到这种没有人烟的地方来……”
“我是来退隐的,和修士们在一起。”
安娜修女提供的那套说词,玛丽咏一字不差地照搬出来。她是来这儿隐居的,长则整个冬天,短则几个星期,逃避大城市的紧张,寻找平和,找回自己。安娜修女关照她不要讲自己的真实过去,如有必要,就编造个假姓名。出于谨慎,兄弟会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最糟糕的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撒谎时居然驾轻就熟。她在巴黎火车东站边的公寓变成了郊区施瓦斯勒华市的独立小屋;她在法医研究所的职业成了一家小广告公司的艺术经理,等等。最难编造的是她上山隐居的宗教精神方面的理由。她不信教,不信禅,也不信风水,或其他任何东西。她的精神寄托是阿莱塔·弗兰克林、雅尼斯·若普兰和里吉·李·琼斯的爵士唱片。
贝阿特利斯邀请她午餐,她的家就在店铺楼上。格莱格瓦不在家。他一年前辍学,正想着在地方小企业里找份工作。他借用母亲的汽车,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山上过。
两个女人说笑着,互相熟悉起来。玛丽咏提议,有机会的话,她可以帮贝阿特利斯看一两天店;贝阿特利斯答应,哪天她感到石头城堡太闷人,她带她去陆地上散散心。
玛丽咏到下午较晚时候才回到自己的小屋。她用冰箱里的新鲜蔬菜为自己准备了一顿晚饭。
安娜修女向她解释过采购方法,她只要准备一张清单,一周一次,会有一两个修士去阿弗朗西备足生活所需品。
她至少可以享受送货上门服务。
傍晚时,暴风雨又来了。大雨疯狂地打在屋顶上。烟囱很快消失在雨雾中,只有远方的闪电间或划破这片蒙蒙的灰色。
玛丽咏开始喜欢自己的新客厅,她明白,这扇长窗就是客厅的灵魂,透过它,这里的生活一览无余:镇子、海湾,还有尽头的陆地。
她在电视机前睡着了,重新睁开眼时,已经是深夜。雨点变小了,雷声也远离了海滩,只剩天际孤独的闪电。
玛丽咏欣赏了一会儿风景。
此时此景该与1944年的诺曼底登陆很相像:鬼影般的火光撕破长夜,炮声在隐隐回荡,在这片巨响中没有一点人声。
玛丽咏关了电视,上楼睡觉。
周末还是一样。修士和修女们在修道院里做弥撒,面对满堂虔诚笃信的教徒,他们不畏恶劣天气,顶风冒雨地来到圣米歇尔山。
玛丽咏情愿一人独处。她去拜访了贝阿特利斯,又花了两天时间在屋子里安置她自己的东西。
星期一早晨,暴风雨停止了。
根据预先安排,达勉修士一早来接玛丽咏,开车带她去阿弗朗西,他们要去整理一些旧档案。老辛伽车带着他们离开圣米歇尔山,车子开了好一段时间,来到市政厅前的广场,地上坑坑洼洼的,满是黄褐色积水,他们在水塘间泊了车。
达勉修士显得熟门熟路,与每个市政厅成员亲热地打招呼,玛丽咏一声不响,跟在后面。他们登上楼梯,楼梯边镶满了画框,全是那些缔造本城历史的大人物。他们走进图书馆。
玛丽咏以为自己走进的是一座木头教堂。
密密麻麻的书架,排到很高,得借助梯子才能达到。一条马蹄形走道几乎环绕了整个图书馆,窄窄地危居在离地五米之上的顶层书架边。
达勉修士把她从沉思中唤醒。
“你可知道,在这儿存放的手稿中,有一部八世纪的《圣经》残卷?实在太了不起了,不是吗?”
“真是太让人感动了。”玛丽咏嘟哝道。
脚步经过处,木板就像是古代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