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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族老放心不下,遂着人召集庄中男丁,以为接应。
地保焦南引众人出得庄,过得一小山坡,便见得坡下一片茂盛树林,那和气园便隐身林中。原来那园中大树颇多,故此遮掩住残垣断壁。园墙多已坍塌,淹没在杂草灌木中。唯有那和气园门兀自立着,只是那两扇园门早已不见踪影。苏公等近得园门前,但见园门两柱岌岌可危,漆皮剥落,柱上有字迹,早已无法辨认。入得园来,却见庭院之中,尽是杂草、杂树。这和气园依坡而建,占地百余亩,分东、南、西、北四园,中部为主园,宅园间又造以景观,如亭、阁、楼、榭、轩、台、石山、水池,彼此以廊相通,廊者又有回廊、游廊、水廊、山廊等,曲折通达。无论楼阁亭廊,皆构造简朴,古拙爽洁,可惜历经八十年风雨,早已破败不堪。
苏公等依着杂草丛生的廊基前行,满目疮痍,无限沧桑,令人伤感。苏公叹道:“此般情景,不由思起刘梦得之《乌衣巷》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东方雨接言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焦南道:“小人闻祖辈人言,这和气园主人巴太祖公本是一个商贾,赚得大笔钱财,后来避迹藏时,隐居在此,建房起屋,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苏公见得前方院中一大圆形石台,对径约丈余,高约六尺,石面之上杂草丛生,兀自长有两株树。
东方雨环视四下,道:“此园内端的有些阴森。”焦南颤栗,左右张望,唯恐有甚变故。焦南引众人入得一院,道:“那血便在前方断墙上。”苏公见那院门墙上刻有三字,细细辨认,却是“尽玉阁”三字。至得墙边,却见一片黑迹,原来那血早已风干。东方雨上得前去,细细勘验,道:“此血非自墙流出,当是被人泼上墙的。”焦南道:“大人怎知?”东方雨道:“且看四周黑点,呈溅散之状,且墙脚有墙灰冲落下,故而知之。”苏公道:“那厮泼血上墙,意欲恐吓你等,以为鬼魅所为。”焦南惊疑道:“依大人所言,那厮装神弄鬼有何企图?”东方雨道:“若园中有鬼,你庄中人往后必不敢再来。”焦南疑道:“莫不是巴家后人寻来了?”严微笑道:“即便寻来,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苏公思忖道:“且四下察看一番,或有发现。”
众人前行,但凡楼阁,皆门窗破烂,遍布蛛丝。行至北院,严微忽然低呼一声,令众人止步,细细倾听,竟闻得院内中有声响。焦南脸色大变。严微把个眼色,使个手势,苏仁会意。二人一左一右迂回过去。入得院内,严微、苏仁悄然前行。却见得一处破败大堂,堂上斜悬有一破匾额,依稀见得“交可”二字。堂内有一个青衣人,手持一卷轴,正思忖甚么。又闻得堂内“砰砰”声,严微料想堂内还有一人。
严微贴墙而行,忽然那房上“哗啦”一响,掉下十余片破瓦来。那青衣人闻得声响,大惊失色,遂回身入堂,堂内声响顿时止住。严微唯恐那厮惊走,急奔将过去,正待入堂,猛见堂内刀光一闪,严微暗叫不好,急抽身后退。却见一个黑衣人挥刀跳将出来,一刀落空,飞身扑上,又砍一刀。严微眼急身快,飞起右腿,直踢那厮下身。那厮将刀一偏,欲砍严微右腿。不想严微此一脚却是虚招,待那厮刀锋偏离,严微猛的收腿,右手一挥,打出一物。那厮躲闪不及,竟被那物打中额头,顿时鲜血迸流。原来严微早已摸有石块在手,权作暗器之用。
那厮大怒,又挥刀砍将过来。忽闻一声哨响,那厮稍作迟疑,遂急身而退。严微料想那厮欲逃,急忙追将上去。那青衣人见势不妙,召回黑衣人,穿后堂而逃。不想早有苏仁守候在此,青衣人大惊,挥刀砍来,苏仁却不躲闪,将分水峨眉刺左右一分,猛戳过来,左峨眉刺挑开来刀,右峨眉刺直刺那厮面孔。那厮惊恐,急忙闪身,不想苏仁右脚踢来,正中腰部,站立不定,滚倒在地。苏仁正待擒他,不想那黑衣人奔将过来,飞身一刀。苏仁急回身来战,险招连连。那厢严微追将过来,又闻东方清琪喊叫之声。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卖个破绽,与那青衣人急急而逃。苏仁正待追赶,严微笑道:“此穷寇小贼,不必追赶。”忽见草丛之中有一卷轴,正是那青衣人堂口所看卷轴。原来方才打斗间,那青衣人滚倒在地,卷轴自他身上掉下,竟未察觉。
严微将卷轴拾将起来,正待展开,东方清琪、苏公、东方雨、焦南赶将过来。焦南颤栗道:“二位爷看着甚么?”苏仁笑道:“非是鬼怪,乃是两名山贼。”严微将卷轴呈与苏公,道:“严某见得那厮苦苦琢磨此轴,其中必有玄机。”东方雨问道:“是何卷轴?”苏公展开卷轴,众人探头看来,却是一幅书法卷轴,纸张古色。其上书道:
〖湖州巴有容一百零八岁喜子孙满堂对月有思遂手书古人诗
不与秦塞通人烟
须臾扫尽数千张
倾心酒美尽玉碗
吾兄行乐穷曛旭
莫学夷齐事高洁
汉帝不忆李将军
青山欲衔半边日
拥彗折节无嫌猜
石作莲花云作台
有时与我论三车
意气相倾山可移
交柯之木本同形
君去容华谁得知
文章献纳麒麟殿
我在巴东三峡时
洒酒浇君同所欢
田氏仓卒骨肉分
赵有豫让楚屈平
此曲有意无人传
权归臣兮鼠变虎
心藏风云世莫知
瓶里千年舍利骨
长松之下列羽客
横垂宝幄同心结〗
卷轴上又有朱红印章数方,有名号印“湖州巴有容”、斋馆印“和气园同心居”、收藏印“巴氏子孙永保不可外传”、吉祥印“百世昌荣”,印章皆为朱文,其字或篆或隶,印形或方或圆。观其书法、章法及刀法,颇有独到之处。
苏公、东方雨等看罢,暗自称奇,此卷轴诗句字字体形方扁,体势外张,内紧而外松,燕不双飞,竟是一隶书帖。东方雨道:“苏大人以为此卷轴气势章法如何?”苏公道:“隶体盛于汉代,其后渐衰,后世虽有学者,有所成者,鲜也。此卷轴虽非绝世佳作,亦为难得。”东方雨道:“此卷诗文上下各句似不妥帖,不知是何用意?”苏公笑道:“本府尝闻东方大人饱读诗书,却不知此中诗句出于何处,可否一一点来?”
东方雨淡然一笑,道:“苏大人欲考卑职否?卑职便一一道来,不知对错,敬请大人指正。此卷轴诗文二十四句,皆出自诗仙太白笔下。不知是否?此‘不与秦塞通人烟’一句,乃出自《蜀道难》;‘须臾扫尽数千张’一句,出自《草书歌行》;‘倾心酒美尽玉碗’一句,出自《雉朝飞》;‘吾兄行乐穷曛旭’一句,出自《豳歌行上新平长史兄粲》;‘莫学夷齐事高洁’一句,出自《梁园吟》;‘汉帝不忆李将军’一句,出自《悲歌行》;‘青山犹衔半边日’一句,出自《乌栖曲》;‘拥彗折节无嫌猜’一句,出自《行路难》;‘石作莲花云作台’一句,出自《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有时与我论三车’一句,出自《僧伽歌》;‘意气相倾山可移’一句,出自《扶风豪士歌》;‘交柯之木本同形’一句,出自《上留田行》;‘君去容华谁得知’一句,出自《江夏行》;‘文章献纳麒麟殿’一句,出自《流夜郎赠辛判官》;‘我在巴东三峡时’一句,出自《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洒酒浇君同所欢’一句,出自《东山吟》;‘田氏仓卒骨肉分’一句,出自《上留田行》;‘赵有豫让楚屈平’一句,出自《笑歌行》;‘此曲有意无人传’一句,出自《长相思》;‘权归臣兮鼠变虎’一句,出自《远别离》;‘心藏风云世莫知’一句,出自《猛虎行》;‘瓶里千年舍利骨’一句,出自《僧伽歌》;‘长松之下列羽客’一句,出自《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横垂宝幄同心结’一句,出自《捣衣篇》。”
苏公笑道:“东方大人果名不虚传。青莲居士乃天生诗才,其诗雄奇豪放,有如天马行空。只是方才所言‘赵有豫让楚屈平’一句,道是出自《笑歌行》。而据本府考究多年,此《笑歌行》诗两首似是后人伪作,假冒太白之名罢了。”东方雨淡然一笑,却不多言。
严微道:“那厮为何携此卷至此?又见他苦苦冥思,莫不是此卷轴中隐藏了甚么玄机?”东方清琪笑道:“这李白诗句有何玄机?”东方雨皱眉思索,道:“巴老先生为何断文取句?又有同一诗中两句,分隔开来,不知是何用意?”苏公道:“若果有玄机,必在此诗句之中,且句句有其用意。”严微思忖道:“方才我等入得一院,唤作‘尽玉阁’,此‘尽玉’二字岂非取于‘倾心酒美尽玉碗’一句?又有卷轴上印章‘和气园同心居’,‘同心’二字岂非取于‘横垂宝幄同心结’一句?”东方雨闻听,恍然大悟,道:“果是如此,莫非此诗句暗指和气园中诸多楼阁亭榭?”苏公疑道:“或是巧合罢了。”东方清琪笑道:“你等只四处找寻查证便知。”
苏公笑道:“东方小姐言之有理。”东方雨、严微、苏仁遂四下找寻,虽寻得数匾,可惜木朽字褪,早已辨认不出。近得一池边,旁有叠石山,严微见得乱石山中有一碑,急忙上前,拨开茅草,细细辨认,乃是“羽客谷”,不由大喜,此“羽客”二字岂非出自“长松之下列羽客”一句?遂呼唤众人,苏公急忙过来,细细看来,果真如此。此刻,东方雨亦发现一石碑,乃是“曛旭亭”,源于“吾兄行乐穷曛旭”一句。
苏公思忖道:“如此言来,此卷轴共诗二十四句,园中命名者必有二十四处。”严微叹道:“可惜偌大一处家园,竟落得如此破败不堪,昔日昌荣,随风雨消蚀,徒余些断石残壁,怎么一一寻找?”焦南疑惑道:“那二人持卷轴而来,莫非巴氏后人前来寻祖?”东方雨摇头道:“既来寻祖,行径为何如此诡秘?”焦南道:“巴氏先人八十年前抛家弃园,神秘离去,其中必有缘故。今日潜回,决然不会声张。”严微道:“此一去一回怎可同日而语?”
东方雨思忖道:“苏大人,卑职有一念。”苏公道:“东方大人有言且道来。”东方雨道:“卑职窃以为,他等此来必有所图。若细加留心辨析,便可知他等分明在找寻甚么,而非为寻祖。”严微似有所思,道:“莫非那巴氏先人神秘失踪时,留下甚么紧要之物不成?”东方清琪笑道:“莫非是金银财宝?”东方雨道:“非财帛不足以动人心。”严微笑道:“若是财宝,怎会等得八十年后来取?”东方清琪道:“或是那巴老先生突然仙逝,不曾留下甚遗言。”东方雨笑道:“那巴老先生乃是百余岁老人,但有后话必定早有交代,决计不至如此。”严微思忖道:“东方大人言之有理,那巴老先生必是不曾明言,而是隐语相告,可惜后人竟不得领悟,故而耽搁数十年。”东方雨点头道:“我窃以为:此隐语或便在卷轴中。这卷轴诗句蹊跷,匪夷所思。又有印章‘巴氏子孙永保不可外传’,此言颇有深意。”
严微颇有同感,道:“严某细细琢磨,却思量不出这李太白二十四句有甚玄机奥妙?”东方雨思忖道:“若将此二十四句依原诗解析,甚易理解。只是合而为一,却难知其意了。”东方清琪笑道:“或是他有意将诗句杂乱,故弄玄虚罢了。”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