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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捋须而笑,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明白矣。”
徐君猷、祝良夜、邵闻等人自春水堂前绕过来,到得烟月园,与苏公、苏仁会合。苏公径直入得烟月园,经过花园,来到第一间厢房前,推开房门。徐君猷好奇,亦跟将入得房来。苏公唤苏仁站立在案桌前,面向门口,而后退身至门口,望着苏仁,估摸一番。苏公复又入得房来,环视四下,近得案桌前,伸手推开窗扇,望见窗外正对的那株树,满枝嫩芽。苏公放下窗扇,又见案桌一端放置了三四根蜡烛,随手取过一支,置在掌中,端详一番。而后转身至木桌前,将烛台上的烛块抠了下来,掰开来看,并无异样。苏公皱起眉头,似有所思。
忽闻得徐君猷低声呼道:“此是甚么?”苏公急忙转头望去,却见徐君猷站在床榻上,自蚊帐床头木板处拿出一小块纸张来。原来,古代床铺架有蚊帐,床的三方有长木板竖立,接合处齿合固定,压住蚊帐,以防蚊虫入帐。苏公急忙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块巴掌大的残纸,那纸上有手书的两个字:“风集”。徐君猷颇有些欣喜,将残纸交与苏公,复又转身,跪上床去,拆开三方木板,满床找寻,但并无其他。徐君猷不免失望,下得床来,道:“此物可是线索?”苏公将残纸收了,摇头道:“或与本案关,众诗友诗集我皆看过,此非他等笔迹。但……”徐君猷追问道:“但甚么?”
苏公摇摇头,又在室内转悠,低头找寻甚么,徐君猷疑惑不解,询问苏公找寻甚么,苏公不语,转悠多时,一无所获。苏公茫然,望见窗格,猛然醒悟,急忙出得厢房,绕到房后。众人诧异,纷纷跟来,却见苏公立在窗扇旁,低头找寻,不多时,却见他俯身拾起一个物什,置在掌中。徐君猷近前一看,却是一块白饼,分明是燃烧殆尽最后残余的蜡块。
苏公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徐君猷奇道:“此与本案有干系?”苏公点点头,淡然笑道:“乃是此桩命案小小玄机。”徐君猷疑惑不解,道:“是甚玄机?”苏公颇有些得意,道:“此案玄机颇多,苏某已然尽知。”徐君猷闻听,惊喜道:“如此言来,苏兄已知凶手何人矣?”苏公回过头,瞥了一眼远远站立的烟月诗友,幽然道:“凶手便在他等之中。”徐君猷急切问道:“究竟是谁?”
苏公笑而不答,转身与祝良夜等会合,只道请诸位到春水堂一遭。众人疑惑不解,纷纷涌向春水堂。入得春水堂,众人或坐或立,默然无语,皆望着苏公。苏公环视众人,长叹一声,幽然道:“苏某在此将揭开葛中区遇害一案之真相,杀人者便在我等之中。”众人闻听,相互张望,却无人言语。徐君猷眯着双眼,察看众人面目,意图觅出凶手,但每人脸上皆是惊讶疑惑,并无惊慌失措迹象。
苏公立在堂中,叹息道:“此案牵连颇多,甚是凶险,凶手可谓此起彼伏,一人之后兀自又有一人。第一人便是花冕花相公!”众人闻听,皆来看花冕,花冕脸色苍白,正欲辩解,苏公做个手势,示意他休要开口,淡然道:“花相公呕心沥血,著得《太白酒事》一书,因着其亡兄与葛中区之交情,花相公将书稿交与葛中区,欲刻印出书。不想那葛中区竟将书稿占为己有,兀自署上自己姓名。待到花冕知晓,寻他理论,不想葛中区反咬一口,只道是雇用花冕修改抄录。苏某亦曾读过此书,颇有文采,可谓流风馀韵。苏某以为,著写此书者,定然喜好李白,亦熟悉李白诗句。苏某与葛中区言谈之时,便言了一句李白诗:月过碧窗今夜酒,雨昏红壁去年书。”
花冕疑惑道:“此非是李白诗句,《李白全集》之中应无此句。”苏公淡然一笑,道:“此不过是苏某有意试探他罢了,此诗出自唐代许浑《再游姑苏玉芝观》一诗。可惜那葛中区竟未听出好歹来。那日,花相公携刀前往二岭斋,与葛中区争吵起来,恼怒至极,竟拨出刀来,叫嚣道:姓葛的,花某迟早有一日要杀了你。昨日葛中区到来,言语尖刻,兀自奚落花相公。花相公甚是恼怒,暗中出得山庄,寻得一把利刃来,他要杀了葛中区以泄心头之恨。不想昨夜,葛中区果然被杀了!花相公非但有杀人动机,兀自有杀人企图,且昨夜到得葛中区房中!”
徐君猷叹道:“令人意外的是:花相公到得现场之时,那葛中区已经被人杀了。”苏公点点头,道:“葛中区已经被人杀了!花相公见得尸首,惊恐万分,慌乱之中撞倒了椅子,跌倒在地,又撞了鼻子,竟在现场留下滴滴血迹来,尤为可怕的是,花相公竟将行凶杀人的利刃失落在命案现场。”众人闻听,暗自惊叹,那花冕望着苏公,满目感激之情。苏公又道:“但最可怕的是有人目睹花相公出入葛中区房间。”花冕闻听,甚是惊讶,欲问又止。徐君猷幽然道:“如此这般,言花冕不是凶手,谁人肯信?然苏大人却信之。”
苏公叹道:“花冕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何人?第二人便是叶来风叶掌柜。”众人闻听,皆来望叶来风,颇觉意外。叶来风苦笑一声,并不言语。苏公又道:“叶相公与葛中区有何瓜葛?且待苏某细细道来。昨夜,叶相公与祝公子、邵先生到得烟月诗社堂,只道来陪苏某品诗。约莫戌亥时分,叶相公只道要如厕便溺,起身外出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回来。邵先生兀自取笑叶相公,只道他那无根之水有如绵绵春雨,久而不绝。苏某察看叶相公,却见他神色颇有些慌恐!端茶喝水之时,五指兀自有些颤抖!那邵先生、祝公子不知内情,兀自取笑他,叶相公只得勉强笑了几声。而后,苏公又留意察看,叶相公坐立不安,神情恍惚,不多时,便假意打着哈欠,只道有些困意,便先行回去房歇息了。”众人闻听,惊讶不已,那祝良夜与邵闻更是惊诧。
苏公又道:“苏某示意随从苏仁暗中跟随叶相公,苏仁隐身窗格下,闻听得叶相公笑了起来,那笑声似颇为解恨。叶相公为何发笑,原来葛中区死了!叶相公中途如厕是假,谋杀葛中区是真!可惜待到叶相公赶到烟月堂,葛中区已经死了。他见得花冕花相公入得葛中区房中,而后仓皇逃走。叶相公以为花相公是凶手。”叶来风点点头。邵闻疑惑道:“叶相公为何谋杀葛中区?”
苏公淡然一笑,望着叶来风,道:“叶相公,其中缘由可否告知诸位?”叶来风叹道:“苏大人为小人洗脱嫌疑,但说无妨。”苏公点点头,道:“诸位中有人知晓,叶相公当年才华横溢,踌躇满志,本以为可以谈笑封侯、光宗耀祖,不想每每临近殿试,却病倒了,错失良机。待到第三次进京赶考,终于得以殿试,不想因策论上写错了一个字。”铁双诧异不解道:“不过是写错一个字而已。”花冕问道:“写错了甚字?”
苏公叹道:“叶相公之策论以李太白《古风》诗起首,诗为: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此诗本来甚佳,不想他却将‘一朝开光曜’一句写成了‘一朝开光曙’,一字之差犯下大错!幸亏圣上开恩,免了叶相公死罪,但罢了其考籍,此后不得再考。”铁双疑惑道:“不过一字之差,何至如此?”徐君猷淡然道:“叶相公此字犯了大忌,他竟不知当今圣上之父之名,竟篡改诗句,直言不讳!”众人闻听,恍然大悟,原来当今皇上宋神宗的父亲宋英宗名赵曙。
铁双奇道:“此与葛中区有何干系?”苏公道:“只因叶相公好读李白之诗,故而常将一卷《李白诗集》随身携带,即便是到京城赶考亦如此。此卷《李白诗集》便是二岭斋刻印,其中有些错讹字句,曜曙之错,便是其中之一。可惜叶相公尽信此书,故而犯下大错。叶相公满腹怨恨,忍气吞声。不想昨日葛中区一来,便以一字之差的叶先生相称,言语甚是刻薄,竟将叶相公多年怒火燃起,故而起了杀心。”叶来风淡然一笑,环视众人,拱手道:“不知是哪位杀了葛中区,叶某这厢谢过了。”
苏公又道:“第三个可疑者端是曾识曾相公了。”众人又将目光来望曾识,曾识淡然冷笑,并不言语。苏公道:“昨日在望江亭,苏某无意间听得曾相公与花相公等人言语,曾相公叹道:曾某深知葛中区这笑面狼之为人,凶险狡诈,又极善隐藏。那花冕恨恨道要报仇。曾相公道:若言报仇,端是曾某。”花冕、叶来风、邵闻三人连连点头,那邵闻思忖道:“那时刻,我等颇觉惊讶,不知曾相公何出此言?”
苏公幽然道:“只因曾相公与葛中区仇怨甚深。昨日葛中区到来,与众人相见,苏某见得曾相公坐在一旁,手中端着茶杯,低头思忖。想必那时刻,曾相公心中便在谋划杀人之事了。”曾识凄然笑道:“苏大人端的厉害,竟猜测出曾某心思来。”苏公道:“待葛中区离开春水堂,曾相公便觉得时机来了,正思忖如何行事,不想欧阳掌柜提出下棋对弈,曾相公便假回烟月园取棋之机,寻得了一块青石,欲砸死葛中区,却不曾料想,葛中区已被人杀死了,那两名凶手兀自在房中!”
众人闻听“两名凶手”,惊讶不已,相互张望,暗自猜疑。铁双淡然一笑,道:“不错,那二人正是铁某与夫人。”众人满面惊诧,又把眼望苏公。苏公淡然道:“曾相公不知前后,入得葛中区房中,见得尸首,唬得半死,兀自摔了一跤,棋鼓滚落,落下两粒黑子,以为到场之证据。”邵闻奇道:“曾相公与葛中区究竟有何仇怨?”
苏公把眼望曾识,曾识凄然道:“昔日我曾家与葛贼乃是同行,私刻、坊刻书卷,甚是兴旺。不想这葛贼嫉妒垂涎,设下毒计,暗中使人前来,委托家父私印诗集,待诗集面世,这厮购得几卷,献上官府,诬蔑家父毁议时政、讥讽新法。官府遂查封我家书坊,家产尽归公门,致使我曾家家破人亡。可恨曾某胆小懦弱,每天醉酒度日,混混沌沌。昨日忽然性起,欲杀死这厮以雪心头之恨,可惜却迟了一步。曾识在此拜谢义士了。”遂上前拜谢铁双夫妇。众人闻听,皆唏嘘感叹,又皆望着铁双夫妇。
铁双夫妇木然望着苏公,苏公淡然道:“铁员外夫妇为何身处命案现场?他三人之间又有何瓜葛?昨日,葛中区来时,苏某无意间瞥见铁员外望着葛中区,脸上闪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容。而那葛中区望见万犁春时,脸上忽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此二人之笑,令苏某颇为惊讶。待到后来,苏某观赏园中桃花,又无意间窥见铁员外将葛中区打倒在地,并威吓道:‘你这腌脏泼皮,若再敢纠缠,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又道:‘若惹得铁某性起,一刀便搠你这狗命。’事情竟果如铁员外之言,昨日成了葛中区祭日!”众人愣愣的望着铁双夫妇。
铁双愤然道:“不错,铁某与葛贼确有瓜葛,铁某亦不瞒诸位,我家梨春本是鄂州城的勾栏女子,只因家道中落,沦落娼门,倚门卖笑,那葛中区曾多次嫖宿,故而相识。前年,铁某到鄂州访友,巧遇得梨春,其为人善良,又颇有才气,身世可怜,铁某便出钱为他赎了身子,外人甚少知晓他身世。不想年前一日无意间遇着了葛中区这狗贼,这厮认出内人来,便来纠缠。铁某好言相求,与他十两银子,无奈这厮阴险至极,变本加利,竟索要银子百两。铁某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