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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平坦,草木繁茂,六畜兴旺;东南沿海,舟楫便利,盐业兴旺;西南丘陵,群山连绵,清泉股股,山青水秀,气候宜人。
苏公初到密州,每日忙于公务,可谓不遑暇食、焚膏继晷。尤其是前任知州任翼任大人到京城升任为礼部判部事侍郎,却留下了颇多诉讼案宗,令苏公很是头疼,幸得密州府司理参军齐默濂在一旁帮忙理顺,爬梳剔抉,清源正本,终于得以分星擘两。
这齐默濂是彭州人氏,三十七岁,身材高大,脸稍胖,两颊留着短短的黑须,嘴唇厚大,双眼微眯,却炯炯有神。他为人随和寡言,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官服,手指白皙而修长。此时的齐默濂在密州府司理参军任上已经有五年了。
苏公初来乍到,很是欣赏这位川蜀同乡。所谓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因着老乡的关系,两人一见如故,宛如多年的好友,亲近了许多。其间,齐默濂又说及密州风土人情、历史衍变、民间掌故等等,令苏公在短短数日内便知晓了密州府的大体情形。
前任知州任翼为何留下这多未结的诉讼案宗?这一问题令苏公心中甚是疑惑。他觅机询问齐默濂。齐默濂犹豫再三,方才委婉道出了缘由:约莫半年前,本来配合默契的知州任翼大人与通判刘廷式大人不知为何,生了芥蒂,往往因同一桩事情,两人各置一喙,甚至于争吵不让,致使诸多诉讼悬而未决。
苏公顿时醒悟,心中苦笑:同一州府的官吏,却拳中掿沙,勾心斗角,互不买账。如此,非但令下属官吏左右为难、不间不界,诸多政事难以实施,那么又怎能治理好州郡呢?有些民事诉讼居然一拖两三年,甚至四五年,没有丝毫结论说法,任期一满便将一堆热山芋一把推给了新任知州。若这新任知州也是个伴食大人,便以新来不知情为由,将事情轻巧的推托给前任,省却许多麻烦罗嗦,宛如踢蹴鞠一般。言来说去,最倒霉的人自然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这通判刘廷式大人究竟是何等人物,苏公有心会他一会,可惜却见不着。原来,苏公抵达密州府城之时,衙府众官员公吏都来迎接,唯独不见通判刘廷式。有官吏相告,刘廷式大人因母亲病重,告假两个月,三天前带着一名随从回原籍齐州历城去了。
今从齐默濂言语中得知,这刘廷式与前任知州大人甚是不和,足见此人不同寻常,不可小觑。他在我苏轼抵达密州府城三天前告假回乡,是确因他母亲病重,还是有意回避呢?莫非是想给我苏轼一个下马威,令众人知晓,他分明不将我这个新任知州放在眼中?若刘廷式是这般神机鬼械之徒,往后还须小心谨慎些个。
苏公早已厌倦了京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一心只想到地方州府为百姓做些实事,谋事而不谋人。若在地方州府遇得这般狡诈难缠的官员,恁的无趣。苏公心中很是惆怅,忽然想起弟弟苏辙在齐州府任掌书记,当夜便修书一封,恳请弟弟苏辙暗中打探刘廷式的为人。
齐默濂又告诉苏公,任翼大人离任之前,有一桩事情却甚是坚决,毅然决然,力排干扰,终得以实施。苏公追问是何事。齐默濂细细相告。
原来,前任知州任翼有一个爱好,喜欢烹饪品尝美食,故而常常寻访民间美食或厨师名家,乐此不疲。去年,任翼任大人倡议在城东修建一条街,街中汇聚密州府并诸县传统美食,又兼以游玩观赏,以此广纳商贾,弘扬我密州美食之名,市井人称美食一条街。
第二章
苏公捋须点头,颇为赞同此举。原来,苏公也是美食大家,闻听得美食一条街,心中不免神往,忍不住追问相关情形。
齐默濂笑道:“亏得任大人动心忍性,坚持己见,并召集密州府数十名能工巧匠,统一谋画设计建造,又为其命名为:东君街。取旭日东升之意。这东君街的店铺门面、楼阁亭院,古朴而高雅,大气而精致。许多商家已迫不及待的开张营业了,但主体阁楼东君阁尚在油漆中,待数日后便可完工。开张之日,东君阁大东家方大掌柜定会来请苏大人前去剪彩悬匾。默濂以为,这东君阁必将成为密州府第一胜景。唉,只可惜任大人升任到京城去了,不能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苏公端起茗碗,揭开碗盖,轻轻饮了一口,嘀咕着屈原的《九歌·东君》。
忽然,苏公隐隐闻听得鼓声,心中疑惑:莫不是有人告状?
不多时,堂外公差班头项辰匆匆来报,只道是衙廊下有人击鼓。这项辰,乃是密州本地人氏,年已四十,十八岁时承袭了父职,不知不觉间在密州府衙公干已有二十余年,自一名杂役做到了捕快,再到皂班班头。他双眉浓密,双目狡黠,腹部微腆,眉目之间隐着一丝深沉。或许是因为他在府衙公干的时日久了;或许是与官员相处久了,他的言行举止竟也沾了些官气。他先前行路时趾高气扬,到得苏公面前,却满脸媚笑,点头哈腰。那笑脸分明是装出来的,显得如此之假。
苏公瞥望了项辰一眼,心中顿生一丝厌恶。
但苏公看到项辰左手手腕并手背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时,又不免起了怜悯之心。那分明是一道刀疤,疤痕狰狞可憎,宛如一条蜈蚣。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何其惨烈而痛苦,若伤势再重些,便要断腕断手了。府州县衙的公吏也恁的不容易,报冰公事,居无廪禄,进无荣望,只不过是为了生计,养家糊口而已,尤其是那缉盗的捕快,颇有危险,常常受伤,甚至丧命。但同时,为了保住府史胥徒之位,又要与老爷大人厮混,学得官场上那狡诈习气,学得了阿谀奉承,学得了溜须拍马,学得了见风使舵,唯恐哪一日惹怒了老爷大人,轻则丢了饭碗,重则坐牢受罚。他等在威严的府衙老爷大人面前惶惶然,岂不正如朝中众臣在皇上面前惶惶然一般嘛?
苏公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令项辰速去召集皂班公差。项辰领命去了。苏公放下茗碗,一旁的家臣苏仁急忙过来,替苏公束了革带,戴上幞头。苏公与齐默濂一道往前堂去了。
密州府衙大堂。
廊庑下站着有一二十个好事者,这等人平日里无所事事,但闻得有人击鼓,便凑过来瞧热闹,然后将所见所闻四处传播,栩栩如生,其中又不免添枝加叶、添油加醋,宛然是他等亲自审理的案子。若逢着审理大案要案,这等人又不免呼朋唤友、拖兄拽弟,少则四五十人,多则上百人,甚是热闹。这等人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新闻记者最初的雏形。
苏公上得公堂来,班头项辰已召集公差,耀武扬威站立两排,堂前跪着一人,却是个年轻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着一件灰裙,随意束着青发。这妇人面容俊俏,但苍白无血色,满脸焦急神色,又难掩对威严官府衙门的恐惧。
苏公拿起惊堂木,轻轻拍了一下,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家居何处?何事击鼓?”
那妇人惶恐低头,急切道:“大人,民妇何氏,家居城中箭口巷,民妇夫家姓王,名率,在潍河书院教书为生,因着八日前,民妇的夫家无端失踪了。”
苏公一愣,眉头微皱,喃喃道:“八日前,他无端失踪了?”又转念一想:八日前,岂不正是我到达密州城的前一日?
何氏说着,忍不住伤心落泪,轻声呜咽道:“起初,民妇与家人只当夫家在书院有事忙碌。如此过了一日,不见他回来。不想书院教授反来家中询问。那时刻,民妇及家人方知夫家不见了踪影,慌忙四下找寻,如此数日,凡是亲戚朋友家都问了个遍,无人见得,便是那两三百里外的亲戚家也去寻了。待到今日,民妇方才想起来报官,恳请大人深仁厚泽,施手相助。”言罢,泪眼婆娑,额蹙心悲。
苏公听得真切,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这失踪案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自己因故出走;其次是遭人绑架逼迫,甚至已遭谋害。自己出走一类,或是因事情紧急时辰紧迫,来不及言明;或是犯下了祸事,躲避起来了,不肯透漏半点风声。这王率无端失踪,会是哪一种情形呢?
苏公不动声色,问起了王率平日里的为人与行事习惯。何氏泣道,夫家为人正派孝顺,往来相交都是正人君子,从不与人结怨。他在书院教书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平日里总是朝出暮归,但凡有事,必定捎信回来,好令家人安心,从未发生过这等事情。此刻,家中婆婆兀自病倒在床,焦急万分。
苏公拈着胡须,眯了眯眼,思索着:依何氏之言,这王率非比那无赖或酒色之徒,八日不见踪影、无有音讯,确是超乎常理。看来,他自己出走之可能性较小,难道是他遭遇了不测?
苏公低头看悲伤的何氏,问道:“你家王率平日里常与哪些人来往?”
何氏拭了一把泪水,道:“回大人,民妇夫家往来朋友,有书院的张、李、武等几位先生,又有城中的郑子直郑相公。哦,民妇依稀记得,夫家失踪的前一日,他曾到郑相公家中吃饭,待到亥正时分方才回来。民妇记得他说及郑相公家的菜很好吃,对郑夫人的烹调手艺赞不绝口。”
苏公蹙了蹙眉,问道:“你等可曾询问过郑子直?他可知晓王率情形?”问过之后,苏公心中暗笑:如此问话岂非是废话?他等定然是问过的。
何氏连连点头,又摇头泣道:“郑相公也不知情,这几日他兀自帮忙四处找寻民妇夫家呢。”
苏公捋了捋胡须,又问道:“你家王率事发之前,可曾有何异常举止?”
何氏咬着嘴唇,回想片刻,茫然摇了摇头,悲叹道:“与平日无二,民妇还记得,那日他去书院前,还逗了小儿,答应回来时定买两个糖人。……却不曾想,他一去竟未回了……”
第三章
苏公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如此说来,王率是在书院出了事端,或者是从书院回家的途中出了事端!既如此,很有必要先将书院主教并先生传唤来问一问,想那书院耳目众多,定然有人见过王率。
苏公捋着胡须,蹙着眉头,正暗自思忖。忽然,他瞥见一旁的班头项辰神情怪异,项辰正眯着眼盯着何氏那张俊俏的脸。
苏公心头一动:项辰神情怎的这般怪异?
苏公竟忘却思索王率之事,暗中察看起班头项辰来:项辰嘴唇微动,似在嘀咕甚么,又见他脸部肉微微抖动了几下,分明是一种冷笑!他在冷笑甚么?
苏公疑惑不解,不免顺着项辰目光所望,还是那可怜兮兮的何氏。此番细看何氏,苏公心头猛然一震:那何氏雨打梨花,竟然显得楚楚动人!
苏公心头惊讶:此时此刻,自己心头怎的会有这种念头?难怪项辰神情怪异了。但项辰的怪异神情似乎又另有深意?他那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分明是对何氏的某种成见。哦,明白了,项辰分明是在怀疑何氏!王率若非自己因故失踪,必定是遭人谋害了。他一个穷教书先生,自然不是因为钱财被劫杀。何氏又说他为人正派孝顺,往来相交都是正人君子,从不与人结怨,如此暂且可以排除仇杀之可能。余下之可能,莫不是这何氏有了奸夫,奸夫淫妇密谋杀害了亲夫?
苏公假装思索案情,顺势瞥望了项辰几眼,心头暗道:项辰这等公差,头脑笨拙,办案断事常常依循经验,反容易看到事情根本所在。不如我等,头脑思索太多,反却复杂了。我竟被何氏假象迷惑,未曾想到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