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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叹了口气,又缩拢一下围在身上的披肩。
“你想要问我一些问题?我不相信我知道的事有哪件有用,但只要我做得到,我其实高兴都来不及。因为不断的吵吵闹闹,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阖过眼,背也非常痛。但是,我可不是在抱怨你。”
马克汉体谅地站着注视这位老妇人。她的处境的确令人同情。她的久病和寂寞,已经扭曲了原本很可能聪颖和宽厚的心智;现在的她,只能夸大自己感受到的痛苦,让自己成为自我想像中的某种烈士。看得出来马克汉有说两句安慰话就马上离开的冲动,但是他的责任感强迫他留下来,看看还能发现点什么。
“夫人,除非绝对必要,我也不想再打扰你,”他和善地说,“但如果你能让我问一两个问题,可能会帮上大忙。”
“多打扰才算打扰?”她问。“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被打扰了。你爱问什么就问什么吧。”
马克汉以传统的礼节深深行了个屈膝礼。“夫人,您真是宽大为怀。”他暂停了一下子,才又接着说,“格林先生告诉我,你没有听到你大女儿房间的枪声,而艾达房间的枪声倒吵醒了你。”
“事实就是如此,”她缓缓地点头,“朱丽亚的房间离我相当远——中间隔着客厅,而艾达总是开着她和我之间的那道门,以防在夜里我有任何需要。很自然的,她房里的枪声会吵醒我。让我想想……我一定是刚睡着。昨晚我的背带给我很大的麻烦,我一整天都在忍受痛苦,不过,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一个孩子说这些事。他们几乎从不关心老妈瘫痪的痛苦……正当我好不容易才能打个盹儿,就传来爆炸声,这让我再度彻底清醒——却只能无助地躺在这儿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想像,还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没有人来看看我有没有事,没有人想到我孤单无助没有半点防御能力。话说回来,平常他们也早就不理我惯了。”
“格林夫人,我相信他们不是不关心,”马克汉热诚地向她保证,“当时的情况,很可能让他们方寸大乱,除了记得两位中弹的受害者,脑袋里一片空白——告诉我:被枪声惊醒之后,你听到艾达小姐房间里传来其他声音吗?”
“我听到这可怜的孩子倒下来——至少听起来像那样。”
“但是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例如,没有脚步声?”
“脚步声?”她似乎很努力地唤起回忆,“不,没有脚步声。”
“夫人,你有没有听到,往客厅的门开关的声音?”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万斯。
她突然转移目光,生气地看着他。
“没有,我没有听到开门或关门的声音。”
“你不觉得奇怪吗?”万斯追问,“这个不速之客,一定不会待在她房里。”
“如果他现在不在艾达的房间里,我猜他一定已经走了。”她刻薄地回嘴,又转向检察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马克汉显然心知肚明,他不可能从她那里探到什么重大讯息。
“我想没有了,”他答道,接着又说,“你当然也听到管家和你儿子进入艾达小姐房间的声音?”
“哦,是的。他们弄出来的声音,让我想听不到都难——他们一点也没考虑到我的感觉。史普特那个大惊小怪的东西,喊契斯特起来竟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还对着电话大声嚷嚷,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冯布朗医生是个聋子。接下来呢,不知道为了什么,契斯特叫醒整个屋子的人。我告诉你,昨晚我根本没得到片刻的宁静和休息!警察像一群野牛,一连几个小时在屋子里冲过来闯过去,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而我就在这儿——一个无助的老女人——完完全全被忽视和遗忘,独自在这里承受脊椎疼痛的折磨。”
说了几句表示同情的陈腔滥调之后,马克汉谢谢她的协助,然后告辞。我们才出房门走向楼梯,就听到她生气的叫喊声:“护士!护士!你没听到我在叫你吗?马上过来调整我的枕头。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幸运的是,我们越往楼下大厅走,声音也跟着越小。
第一部分左轮手枪(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
“妈妈的脾气很古怪,”我们又回到起居室后,格林立刻就向我们道歉,“总是抱怨她溺爱的子女。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马克汉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回答他的是万斯。
“我们去看看佣人们,听他们怎么说——就从史普特开始吧。”
马克汉回过神点了点头,格林起身拉了拱门边一条丝制的铃绳。一分钟后管家出现了,顺从地紧靠门边直立。马克汉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好像对接下来的调查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万斯担起指挥的工作。
“请坐,史普特,尽可能简短地告诉我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普特眼睛看着地板,慢慢往前走到桌前,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先生,我正在房间阅读马提雅尔译注:Martial,古罗马诗人,现代警句诗的鼻祖。的诗,”他开口说,轻轻抬起视线,“然后好像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枪响。但我并不怎么有把握,因为有时街上的汽车引擎发生逆火现象时,也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是最后我还是跟我自己说,最好起来看一下。先生,我想你也知道,那时我衣着不整,所以我迅速穿上睡袍后下楼来。我不知道之前的声响来自何处,但是当我走到楼梯中途时,又听到了另一声枪响,而这一次听起来好像来自艾达小姐的房间。所以我立刻往那儿去,试着推门。门没上锁,我往里头瞧,就看到艾达小姐躺在地板上——先生,一个让人很难过的景象。我喊醒契斯特先生一起把这可怜的小姐抬到床上。接下来,我就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
万斯仔细观察他。
“午夜时分竟敢在漆黑的大厅中寻找枪声的来源,史普特,你非常勇敢。”
“谢谢你,先生,”他非常谦逊地回答,“我会为格林家的人鞠躬尽瘁,我跟随他们已经——”
“史普特,我们都知道。”万斯出其不意地打断他,“我听说,当你打开门时,艾达小姐房里的灯是亮着的。”
“是的,先生。”
“你没看到人或听到任何声音?例如,没听到关门声?”
“没有,先生。”
“所以你在那儿的同时,开枪的人一定还在客厅中的某个地方。”
“我想也是,先生。”
“他很可能也想给你一枪。”
“说得也是,先生,”史普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曾经面临的险境,“可是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先生——请你原谅我这样说话。我已经是个老人了——”
“去,去!你应该还能活很久——只是我,当然,说不准你还能活多久。”
“的确,先生,”史普特的眼睛木然往前凝视,“没有人了解生死的奥秘。”
“我懂你的意思,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哲学。”万斯冷冰冰地作了注解,又说,“你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时,他在吗?”
“不在,先生。夜班护士告诉我,他可能随时都会回去,只要医生一回去她就会请他过来。他不到半个小时就来了。”
万斯点头。“就这样吧,谢谢你,史普特。——现在请你差遣厨子到我这儿来。”
“是的,先生。”老管家说罢拖着脚离开起居室。
万斯的眼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在眼前消失。
“巧言令色。”他低声地说。
格林哼着鼻子说:“还好你不必和他一起过日子。就算你用互龙语译注:印欧语系罗马语族。或沃拉卜克语译注:一八七九年一位德国传教士构拟的一种人造语言,世界语出现前曾被广为学习。跟他说话,他也一定会说‘是的,先生’。一个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绕着房子窥探、甜言蜜语的家伙!”
厨子是个大约四十五岁、肥胖迟钝的德国女人,名叫贾杜•;曼韩,进来后,就在靠近入口处的椅子椅缘上坐下。敏锐地审视了她一番,万斯问:
“曼韩太太,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我在巴登出生,”她以平板而粗嘎的声音回答,“十二岁时来到美国。”
“我想,你以前并不是个厨师。”万斯的声音、语气,都和讯问史普特时不大一样。
曼韩并没有立刻回答。
“是的,先生,”但她终于还是说了,“我先生过世后,我才开始当厨师。”
“你怎么会刚好来到格林家?”
这个问题,让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我来找托拜亚斯•;格林,他认得我先生,我先生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钱,我想起格林先生,所以——”
“我了解。”万斯忽然停顿下来,怔怔地茫然直视。“昨晚在这儿发生的事,你都没听到什么?”
“没有,先生。在契斯特先生召集全家的人,要我们穿好衣服下楼来以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万斯站起来,转身走向窗户眺望东河。
“就这样了,曼韩太太。麻烦你请那个年纪较长的女佣——好像叫何敏是不是?——到这儿来。”
厨子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而她的位置,不久就被一位高大、邋遢的女人给坐了。她有张精明、做作的脸孔和一头梳理简洁的头发。她穿黑白连衣裙、平底鞋,那副厚镜片的眼镜更强调了她朴素严谨的外表。
“何敏,我听说,”万斯在壁炉前坐下,说,“昨晚你都没听到枪声,只在格林先生召唤你以后才知道有这桩悲剧。”
她用力地连点了好几个头。
“我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既尖锐又刺耳,“但这桩——就像你刚用的词儿——悲剧,迟早都要发生。假如你问我,我会说这是不可抗拒的天灾。”
“这个嘛,何敏,我们没准备问你这个,但是能得到你的意见我们还是很高兴。你的意思是,上帝也参与了这桩枪杀案件?”
“根本就是她杀的!”这女士以强烈的宗教热忱说,“格林家,是违反神旨的邪恶家族。”她挑衅地斜睨契斯特•;格林,而他笑得很不自在。“我必兴起攻击他们,主耶和华说——将巴比伦的名号和所剩余的人译注:基督教《圣经》中表示以色列是人民里的圣洁种子。、儿子、女儿和外甥一并剪除——只是这里没有外甥——‘而我要用灭亡的扫帚扫尽他们’,这是主耶和华说的。”
万斯深沉地注视她。
第一部分左轮手枪(2)
“我发觉你错读了《以赛亚书》,关于谁被上帝拣选为扫帚的化身,你有任何来自天国的消息吗?”
何敏紧闭她的双唇。“谁晓得?”
“啊!说得也是,谁会晓得?……言归正传:我猜想你对昨晚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感到讶异?”
“我永远不会为上帝神奇的力量感到讶异。”
万斯叹息着表示:“何敏,你可以回去念经文了。只是,我希望你能途中停一下,告诉巴登我们请她到这里来。”
何敏走出房间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