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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
母亲骂:“澳妹掉了魂啦。”
颜俊杰住在要塞司令部,要塞司令是他老友,那里方便,他向老友要了个房子,设他的联络官办公处。他要我到要塞司令部找他,他带我去军官食堂吃饭,那里伙食不错,不像学校寡油少盐。眼下好东西都给弄到兵营里了,没事的话,我可以天天到他那里吃饭,也给母亲和亚明带吃的回来。
“还能拿呀?”
母亲看着我,满腹狐疑。
颜俊杰有公干,不一会儿起身离开。还好他走了,他如果没事继续坐下去说话岂不糟糕,孙力他们还在外头等我呢。
颜俊杰一走,母亲就盯着我:“鬼打着了?”
她起疑心,因为我跟颜哥说话时心不在焉。她追问我不在学校读书,跑回家做什么。我告诉她是回家拿件衣服,班里同学要到野外采集,晚上住同安,只怕凉。
“不是要考试吗?”
“我们生物学系考笔试,也考采集。”
母亲不识字,不知道大学怎么回事,但是她本能地不放心。
“厦门没有虫子抓吗?”她问。
“是生物采集,不是抓虫子。”
我上楼拿衣服,母亲追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顺利的话一两天就回来了,如果没回来,那就是没考完,阿姆不必操心,迟几天考完了,立刻就会回家。
她脸色一下子变了,跑过去“哐”地关上房间门:“你到底为什么!”
我急了,在屋子里跳脚:“阿姆!”
母亲逼我说实话。眼下兵荒马乱,厦门岛上到处大兵,都说共军还没有到,岛外已经遍地“土共”。这种时候为什么离开厦门?找死吗?有什么事不许瞒她,乖乖说,她绝对不让我不明不白离开家门。
我急得失声哭泣:“阿姆害我啊!”
“到底为什么?”
我咬定没有其它,就是野外采集,考试。
母亲说:“骗不了我。”
“阿姆怕我去投共?”
“你敢!”
我说我们家的人都敢,只有我不敢。如果我想投共,在厦门就做得到,不必跑到外边。如果真要到外边投共,我拔腿就走,绝不回家跟阿姆费舌头。如果我要投共,哪怕阿姆把我关起来,一天两天,十天八天,不可能关我一辈子,哪一天放我出去,我还照样跑去投共。
“你找死啊!”
大门突然被人砰砰打响:“钱玉凤!钱玉凤迟到了!”
母亲放下我,走过去打开大门,外边站着一个同学,肩上扛着一支采集杆。这个人不是我的同学,是孙力他们系的,膳食委员会学生代表,负责监督采买。他从伙房借一辆拉米拉菜的三轮车,送我和孙力离校。我回家看母亲,拖了这么长时间,迟迟不出门,孙力坐立不安,他不能出面,因为母亲认识他,于是派这位同学前来察看究竟。为保险起见,孙力让他把采集杆扛过来,这把采集杆放在三轮车上,是我们离开学校的掩护物。
母亲看到采集杆,愣了一下:“真是去抓虫子?”
我大叫:“不是!我们去投……”
母亲大喝:“乱说!”
她怕我的嚷嚷让人听到,惹出麻烦。其实我只是吓她,哪里会公然宣布自己去“投共”。我被那支采集杆救了,母亲终于不再阻挠,放我离开家门。我做气呼呼状,头也不回快步而去,母亲在我身后喊了一句:“澳妹早点回家!阿姆等你!”
她语音里充满了焦虑、不安与无奈,我的眼泪哗啦一下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此刻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母亲。
我们上了那辆三轮车,同学拉着我和孙力,匆匆赶往码头。三轮车上有我们的简单行李,以及一个藤箱子,箱子是细藤条编织,结实坚固,闪着桐油的光泽。
这个藤箱挺沉,里边装着我们外出采集、化验需要的仪器。所谓的仪器其实就是孙力从我们家水井里钩出来的电台,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它带出厦门。这部电台穿越海峡波浪,从台湾来到厦门,三哥为它历险,大姐因它牺牲,大哥追查其下落,姐夫破解其谜团,现在要由我把它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几天前孙力跑到我家,下井找到电台,宪兵突然上门,孙力把电台又藏回井下。前天清晨母亲出门买菜,孙力和一个同伴按事先约定早早守在我们家近侧,母亲一走,我就把孙力放进家门,自己站在大门口给他看风放哨。转眼间孙力从水井里把电台再钩出来,装进一只竹筐搬出我家,放在门外三轮车上,跟我道别,匆匆离去。
那时孙力交代:“你三哥让你一起走。”
“去哪里?”
“你想去的地方。等我通知。”
我满心忐忑,又满心期待。我知道他说的是去哪里。
今天上午我们终于出发,有一批同学同行,大家各自行动,分头离校,于码头会合,上了开往海澄的小客轮。有位女生坐在我的座位边,她给我递来一把花伞,还有一个包,包里有一件花衣服和一双高跟鞋。
我很诧异。
孙力小声道:“穿上。”
“为什么?”
“包里有证件。”
那只藤箱被塞在我的座位底下。
客轮开航前,水警进船舱检查,查证件,也查可疑行李。水警走到面前时,我吓得手脚冰凉。我装作看报纸,强忍着紧张,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式套子,头也不抬就递过去。那套子里装着他们为我准备的证件,是一本护照,国民政府驻印度尼西亚总领事馆发给的归国华侨护照,护照照片里的姑娘跟我有点像。水警从套子里抽出证件,只抽一半,看了看就递还给我。
“侨生?”
我点点头。水警没有查我座位下的藤箱。
客轮开航,中午靠岸海澄码头,这个码头盘查很严,警察把守在出口处,查旅客也查行李。有几个挑夫跳上船抢搬行李,孙力指指藤箱,一个挑夫扛上就走,我追在后边连叫小心。挑夫在我前边大步往前跑,警察拦住他,他朝后边一指,说是“番客妹”的“对象”,也就是海外归侨姑娘的东西。警察转眼看我,挑夫趁机钻出门去。
东西躲过检查,我们顺利出了码头。
当时已经过午,大家都饿了,孙力领我们进了街边一家小饭馆,让店主给大家各煮一碗面。孙力交代我们赶紧吃,等他,自己转身离开。他是负责人,得先去接头。
他一走就出事了。
我们埋头吃面。坐了一上午船,一路紧张,感觉特别饿,店家把面端上来,大家一人一碗只顾吃。我的座位靠里,面对窗子,窗外就是街道,吃着吃着感觉热,我停了筷子,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就呆住了。
窗子边站着个人,目不转睛看着我。
这是个矮胖子,着便衣,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他是特务组长刘树木。
我知道大事不好,当时整个人慌了。
刘树木离开窗子,抬脚从门口走进小饭馆。他一进门我更慌了:原来不止他一个,后边还跟着一个人,这人我没见过,可能是本地警察,穿黑色警服,瘦高个儿,小脸,一顶帽子几乎盖住半个头,看上去还很年轻。
“都是什么人?干什么?”刘树木看着我发问。
桌边的同学一起放下碗,大家面面相觑。
“说。”刘树木追问。
瘦警察站在他身后,手按在腰间枪套上,木偶般一声不响。
一个男生回答:“我们从厦门来。”
“你住嘴。”
刘树木不让别人回答,指着要我说。我强压紧张回答,说这屋里都是厦大学生,到海澄没什么事,找同学玩。
“假话。”
他命令我们站起来。我们互相看看,一起站起身。
我们的行李有的放在地上,有的放在邻桌椅子上。藤条箱比较显眼,我们把它藏在饭桌下,大家围着饭桌,十几条腿一遮,谁也看不见。
现在他们看见了。
“桌子下是什么?”
“东西。”我说。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想哭。这时候哭不顶用,不哭又能怎么办?身边几个同学跟我差不多,都不知如何是好。
街道上突然响起枪声,就在近处,砰砰两枪,然后又是两枪。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大乱,有人尖叫,有人没命狂奔。一个挑担汉子把担子丢在路旁,一头撞进小饭馆躲避。里边的刘树木和年轻警察也慌了手脚,暂时丢开我们,一起拔枪窜出大门。
我们几个同学抓起自己的行李,走也不得,不走也不得。突然而来的枪声和混乱给我们提供了摆脱特务的机会,我们应当抓住机会逃出小饭馆。但是孙力还没有回来,离开时他交代我们在这里等,我们不能和他失散。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接头,不等到他我们无处落脚,无处可去。
猛然地,砰砰又是两枪,然后乒乒乓乓响成一串,枪声震耳欲聋,在我们身边持续轰响。我们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几个同学浑身发颤,像是被子弹击中一般。突然有一个人冲进小饭馆,大喝一声:“快走!”
是孙力。
男生们抓起行李,抬起藤箱跑出小饭馆。我和另一个女生没拿东西,跟着跑了出去。我在小饭馆外突然吓了一跳,脑子里“轰”的一下,不禁停住脚步,呆立不动。
地上躺着那个瘦高个年轻警察,他的帽子丢在一旁,喉咙中了一枪,血从伤口喷出,流淌一地,看模样已经死了。刘树木则跑得不知去向。
我见过死人,却没像眼下这么突然,活生生一个人,转眼躺在地上,乍一看到,只觉毛骨悚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惊讶,还有不忍。我在死者身边呆立几秒钟,死者大睁两眼,翻着眼白,好像是盯着我。我下意识地俯下身,抬手在他眼皮上摸了一下,他合上了眼睛。
一个人从旁边窜出来,一把将我揪住。
“傻瓜!”
我一脸茫然:“三哥?”
“快走!”
他拉着我钻进旁边一条巷子。我们进了巷子后部一幢两层民居,穿过民居的厅堂天井直到后门,再从那里窜进另一条小巷。几分钟后我们到了江边,那儿靠着条小船。三哥把我推上船,我们迅即离开。
“孙力呢?”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三哥说:“死了。”
“什么!”
“骗你的。”
他告诉我孙力他们在另一条船上,已经先走了。他问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害怕?大家都拼命往前跑,怎么我会站着不动,看地上的死人?太危险了。他们冒险开枪引开敌人,让我们可以趁机逃脱,时间非常紧张,稍迟一点,大队警察和特务会马上包抄过来,我在那里发呆简直就是自己送死。
我不知如何回答,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算了算了。”他学我,“呜呜。”
“臭三哥!”
他不再责备,转而安慰,说我让死警察吓住也不奇怪,“乖女流鼻水”,女孩子头一回嘛,没什么。他们有个新兵,也是大学生,头一次上阵,枪一响还尿裤子呢。经过几场就不一样,人家现在已经是个班长。
“我不是!”我抗议。
他笑:“不是‘流鼻水’,是‘善又水’。”
他夸奖我把电台找到,带出来,立了大功劳。我说不是我,是孙力他们干的。
三哥让我不要不好意思,这里边有我一份。解放军已经打到福建,此刻把电合送上山正是时候,有如雪中送炭。
我没有感到轻松,心里还在为刚才的情形后怕。我问三哥,特务刘树木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从厦门尾随而来?柯子炎是不是也跟着我们?要抓我?
三哥说:“他们是跟我。”
三哥的敌工队与柯子炎的行动组打来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