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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怎么样?”他边说边在我面前摊开那份电报。
电报的内容是:
请速至。詹姆斯精神状况危急。查德女士。
“她是什么意思?”我停了一下,不悦地说:“这几个女人老是叨念着,可怜的老教授打出生就发疯了。”
“你错了。”格兰特沉稳地说,“的确,明理的女人总认为好学的男人全是疯子;没错,实际上,女人认为无论哪一种男人都是疯子。不过,她们并不会把这种想法写在电报里,正如她们不会在电报里向你宣称草是绿色的、上帝是博爱的;这些事情是老生常谈,通常也是个人私下的想法。不过,查德小姐竟敢在邮局的陌生女子面前写下她弟弟脑筋有问题这件事,显然,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所以她才不得不这么做。她想不出其他足以让我们马上动身的方法。”
“这招很有效。”我笑着说。
“嗯,没错。”他答道,“这附近有个马车招呼站。”
我们赶紧坐车,一路上经过西敏寺大桥,穿过特拉法加广场,最后沿着皮卡地里前行,来到亚斯毕吉路。巴兹尔一路上都没吭声,直到打开查德家的大门时,他才开始说话:
“我的朋友,信不信由你——”他说,“这件事,无论在伦敦或在任何文明国度中,都是最古怪复杂的一项奇事。”
“深表同情也深感敬意,可是我不大了解怎么回事。”我说,“这个魂不守舍的老家伙,总是在虚幻世界的边缘梦游着,因惊喜而发疯,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的脑袋像萝卜那样难以理喻,心灵像张蜘蛛网,没有力气去面对命运突发的变化——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简而言之,詹姆斯·查德因为兴奋过度而精神失常,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巴兹尔静静答道,“如果教授发疯了,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重复说,“我说的奇怪现象,并不是这件事。”
“那么,”我跺着脚问道,“奇怪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奇怪的地方是,”巴兹尔拉着门铃说,“他并不是因为兴奋过度才发疯。”
才进门,就看见身材高壮的查德大小姐挡在前头;另外两位小姐也各自挡在走道和小客厅前面。她们好像想要挡住什么,不给人看见。这三位小姐就像是梅特林克·奇异的戏剧作品中,穿着黑衣的三位女士;她们就像是希腊悲剧中的唱诗班,不让观众目睹灾难的真相。
“请坐下吧!”其中一位说,她的声音生硬中带着伤痛,“我想,我还是开门见山地告诉两位吧。”
她黯然失神地望向窗户外头,以平稳而机械化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我还是一五一十从头细说。今天早上,我在收拾早餐用具时,两位姐妹因为身体不大舒服,便待在楼上没有下来。那时,我弟弟走出房间,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拿一本书。可是,当他走回房间时,手上并没有拿书,而且是望着空炉架站了好一会儿。于是我就问他:‘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东西?我帮你拿。’但是他没有回答我。他这种反应并不奇怪,因为他常常心不在焉。我又问了他一次,他还是不理我。有时候,他就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学问里,这时只要在他肩膀上拍一下,就可以让他回过神来,所以我绕过桌子走近他。接着,我所受到的惊吓实在难以言传。现在听起来好像很蠢,可是在当时却觉得十分严重,简直让人精神错乱。事情是这样的:詹姆斯竟然只用一只脚站立。”
格兰特微笑着,关切地搓着手。
“用一只脚站立?”我重复她的话。
“是的。”这个女人的嗓音嘶哑,音调中不带一丝情绪。“他用左脚站立,右脚则翘起来,脚趾朝下。看他这副怪模样,我便问他是不是脚痛。可是,他的回答却是把一只腿弯成直角,指向另一只腿,脚趾头朝着墙壁,而且还是满脸严肃地看着火炉。”
“‘詹姆斯,你怎么了?’我不由得喊叫起来,因为我真的吓坏了。他的右脚在空中踢了三下,然后举起左脚,也在空中踢三下,接着,他像陀螺一样地把身子转了个圈。‘你疯了吗?’我叫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他停了下来,面向我,像平常那样看着我,眉毛挑得高高的,戴着眼镜的眼睛睁得很大。我把话说完,有一两秒钟的时间他还是静止不动,接着,他唯一的回答就是:慢慢从地板上抬起左脚,在空中画起圈圈。看到此情此景,我只好冲向门口,急忙呼喊克丽斯蒂娜。接下来几个小时内发生的恐怖事情,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我们三姐妹都对他说话,请求他回个话。我们好话说尽,连死人也说成活人了,可是他依旧一直板着脸孔跳舞。他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或是整个人被魔鬼附身了。从那时开始,他就没有再对我们说过话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我站起来激动地说,“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科尔曼医生在陪他。”查德小姐平静地说,“他们在花园里。医生认为呼吸新鲜空气对我弟弟有帮助;他也不能上街去。”
巴兹尔和我连忙走到窗前一探究竟,从那儿看得见窗外的花园。这是个小巧而舒服的郊区庭院,花床十分整齐,看起来像是染过色的地毯。不过,在阳光普照的夏日里,这些茂盛的花儿却生意盎然,充满了热带风情。两个人站在明朗青翠却圆滚滚的草坪中央。其中一位男子身材矮小看起来很机灵,留着黑色络腮胡,头上戴着光鲜的帽子——我猜他就是科尔曼医师——;虽然他说起话来沉稳清晰,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很紧张。另外一位,就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聆听的表情像个老祖父,眼睛则像是猫头鹰眼镜片上闪烁着强烈的日光,一如前天晚上,当巴兹尔大声质疑他的论述时,他的眼镜片上映照着的灯光。此刻的他,和昨天晚上的那个人之间,只有一点不同:现在的他,虽然一脸平静地听人说话,然而双腿却非常努力地跳着舞,活像是一具傀儡。庭园的整洁鲜花和耀眼的日光,更让眼前的奇景增添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色彩;这是个由隐士的头加上小丑的腿所组合而成的奇景。奇迹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如果发生在夜里,反而显得可信而稀松平常了。
这时,查德教授的二姐走进房间,有点虚弱地凑近窗子。
“你知道吗?阿德莱德,”她说,“大英博物馆的宾厄姆先生三点还会过来。”
“我知道啊。”阿德莱德难过地说,“我得实话实说。唉,为什么运气总是这么差。”
格兰特突然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他说,“你要对宾厄姆先生说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教授的姐姐凶巴巴地说,“我们要把他可怕的发病情形如实相告。你想,像他这个样子,还能负责亚洲古手稿的事务吗?”
好一会儿,她指向院子里的那个人;教授洗耳恭听的脸闪亮着,他的脚则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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