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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歪垂两支——他把生命看做素描涂鸦本子里的图案。也因此,在事件发生之前,如果有人通报他:别墅乐园几尺英以外,难以置信的迷离冒险正等着吞噬他,他根本就不会相信,也不能理解。因为无论是在可怖的丛林或险恶的战场上,他都未曾看过或想象过这类奇遇。
在某个明朗凉爽的午后,少校精心装扮了一番,像平常一样出门散步。他穿越一条社区的大路,沿着一条看不到终点的巷子走着,旁边就是一排别墅的荒凉单调的后院,让人奇怪地联想起戏院的后台。这样的景象对我们来说可能很平凡无趣,可是对少校而言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在这条粗陋的石子路上有某个东西,对少校来说,就像是教徒眼中的圣物。一个鱼蓝色眼睛、大红胡子的粗壮男子推着推车,走向上校,小车上全是举世无双的花儿。这些珍贵花朵,都是各色花种之中的上品,不过其中最吸引人的正是少校最爱的三色堇。少校和男汉子攀谈起来,接着就做起买卖了。少校这时的态度,像是收藏家,也像疯子。也就是说,他小心翼翼又不无焦虑地挑出最棒的花朵,品评半天,将花朵的等级分为惊人的稀有上品以及不堪的俗物,可是呀,他还是什么都买了。那男人原本就要推车离去,又停步向少校走近。
“先生,我告诉你,”他说,“如果你对花感兴趣,就爬上围墙看看。”
“爬到围墙上?”
少校惊叫起来,像受了侮辱似的。一听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粗鲁建议,他保守的心灵不禁退缩起来。
“只要爬上去,就可以看到全英国最棒的黄色三色堇花园了,先生。”他以嘶哑的嗓音诱惑少校,“先生,我可以扶你爬上去。”
少校是怎么爬上围墙的?这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少校生命中的热情作为正面力量战胜了传统带来的负面影响,他对那男子挥了挥手,表示他不需要别人帮助,接着便轻快地一跃上墙,一下子便站在奇异花园角落的围墙上了,外套的衣摆在膝盖处拍打个不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不过,下一秒这些小细节都不重要了,这位老兵见到了最惊人的景象,这么震憾的事在他英勇闯荡的一生中还是第一次遇上。他的目光落在花园上,视线穿过草坪中央的花床,花床种了许多三色堇,形成巨大的图形。花丛很壮观,但少校眼中所见的不是花朵的特征,而是花丛排成的巨大字句:
布朗少校去死
有一位看起来很和蔼、留着白胡子的老先生,这时正在为这些花朵形成的句子浇水。
布朗猛然转头,张望他方才走过的路,这才发现推小车的男人突然消失了!他回头再次盯着眼前这幅让人难置信的景象。换作别人可能早就发疯了,可少校不会。曾经有不少罗曼蒂克的淑女,被维多利亚女王勋章和赫赫战功吸引,倾心于少校,但他却不为所动,那时他还觉得自己不解风情呢,而现在,同样的无动于衷却提醒少校自己还很清醒。另外,若换作别人遇上此类花丛图案,大概就会自嘲凑巧被恶作剧捉弄了,可是布朗才不会这样轻易地被打发掉。少校对园艺有其独到的见解,深知园艺劳民伤财。他绝不相信,有人会为了开玩笑而花大笔钞票来培育这些花朵。眼见这种荒唐事,少校心中没有答案,只是头脑清醒地接受了事实,在现场静观其变。这时的他冷静得就算遇上六条腿的人也不会大惊小怪。
就在这时候,精壮的白胡子老头抬起头,手中的浇水罐立刻摔落,水花溅洒在石子地上。
“你到底是谁?”老头喘着气说,全身颤抖得很厉害。
“我是布朗少校。”来客说。准备行动时,他总是很冷静。
老头一时目瞪口呆,无助的表情活像一条缺氧的怪鱼。好一会儿,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
“下来……下来这里!”
“随时奉陪!”
少校立即跳到老头身边的草地上,动作利索得连丝帽也没有歪斜。
老头转身以鸭子走路的小碎步跑向阴森华美的别墅,少校快步跟在后头。老头引导少校穿越别墅后头的走道,来到前门,然后又回过头来,在幽光中他的脸孔肌肉扭曲而可怖。
“拜托拜托,”他说,“不要提到‘胡狼’。”
接着他打开大门,扭开一盏红灯泡,然后神色匆匆地跑下楼去。
少校脱下丝帽拿在手中,踏入一间金碧辉煌的厅房,里头尽是红铜家具、紫色壁毡以及孔雀羽毛装饰品。风度翩翩的少校,尽管满腹疑问,却毫不尴尬地盯着房里的女士。那位女士坐在窗边,正朝外头张望。
“夫人,”少校鞠躬说道,“我是布朗少校。”
“坐吧。”女士说了话,却没有回头。
这位身穿绿衣的女士,头发深红,风姿优雅,颇有贝德福公园的味道。她哀怨地说:
“你上门来,就是要质问那行字吧?”
“夫人,我登门拜访,”他说,“是为了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会在您的花园出现。那太不友善了吧。”
由于心中隐隐作痛,他语气严峻。阳光普照、宁静优雅的花园景象,竟然包藏如此骇人而冷酷的画面,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傍晚的气氛柔和安宁,草坪上的金黄花丛是他研究多时的对象,然而这些花朵却忘恩负义嚷着要吸他的血。
“你知道,我不能够转身看你。”女士说道,“每天下午,我都要一直面向街道,直到六点为止。”
这位冷漠的军人心里涌起一丝奇特的情感,让他打定主意,要冷静面对这个不可思议的谜团。
“差不多六点钟了。”少校说道。
他才开口,墙上古老的铜钟就敲出六点钟的第一道声响。就在这时,女士从座位上跳起身,面向少校。那是一张少校生平见过最有个性也最具吸引力的脸,仿如森林的仙子般率真、动人。
“我已经等了三年了,”女士叫道,“今天就是此事的纪念日。漫长的等待,让我几乎要祈求坏事快快发生,好一了百了!”
女士刚说完,一阵尖锐的叫声划破空气中的凝滞。从昏暗的人行道下坡处传来——那时已经天黑了——的声音,刺耳、清晰而无情……
“布朗少校,布朗少校,‘胡狼’住在哪里?”
布朗没有说话,果断地行动起来。他大步跨向门口,向外望去。在暗蓝色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见一两盏街灯绽放着柠檬色的光芒。他再回到厅房,却发现绿衣女士颤抖着。
“是结束的时候了。”女士哭喊起来,嘴唇发抖,“我们两人大概都要死了。无论如何——”
她说的话又被黑街传来的另一阵叫嚣打断,声音依旧清晰而恐怖。
“布朗少校,布朗少校,‘胡狼’是怎么死去的?”
布朗少校连忙奔出门,冲下楼梯,不过他再一次失望了,他仍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这条街又长又空旷,叫嚣的人根本无处可以藏身。因此,即使少校自觉神知清醒,可当他走回屋内的厅房时,也感到一丝恍惚了。他还没有走进房间,骇人的叫声又传了出来:
“布朗少校,布朗少校,在什么地方——”
布朗差不多一跃就跳到街上了,这一次他终于来得及看见,看见那瞧上一眼就令人血液冻结的东西。叫声似乎就来自人行道上某颗被斩首示众的头颅。
不过少校一转神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有人把头伸出人行道的煤洞外头。没过多久,那颗头又缩回去了。于是少校便转身问起女士:
“您的煤窑在哪里?”
他才问完,便自行走出厅房,走向屋中的走廊。
女士用狂乱的眼神盯着少校。
“你不可以下楼!”她叫着,“难道,你想自己一个人进入那黑洞里,和那个畜生在一起?”
“是往这里走吗?”布朗回答。
他找到厨房的阶梯,一步跨三阶地追下楼去。他走到底,拉开一扇门,门后一片漆黑。他走入这个黑洞,摸索口袋中的火柴。少校的右手正在忙活的时候,一双黏腻的大手从黑暗之中伸出来——应该是个壮汉的手——这双手抓住了少校的颈背,把少校的身子压下来,压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之中,让他不得不低头。少校的头虽然被人重重压低,理智却十分清醒,他默默地承受身上的重压,顺势将双手垂到膝盖。他发现,对方的膝盖距离自己很近,于是少校伸出灵巧壮实的长手,使劲把那男人的腿揪住,那粗壮的敌手就应声跌倒了。那男人想要爬起身,不过布朗却像猫一样灵活地压在他身上。接着,两人在地上翻滚交缠。对方虽然身强力壮,可显然只想脱身,毫无斗志:他低下身来,想要摆脱少校夺门而出,可是少校紧紧揪住那人的领子,把他提举起来。当然,要这样提举一位人中蛮牛是很费力的,布朗少校觉得手腕几乎和手臂撕裂分家了。不过,他的手并没有断,倒是其他的某个东西被扯裂了,那粗壮的巨人终于逃离地窖,少校手中留下一件扯破的外套,这是这次冒险唯一留下的成果和线索。当少校从地窖爬上来,走进大门时,才发现房里的女士和豪华挂饰等等全都不见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木板以及刷白的空墙。
“这位女士当然是共犯。”鲁伯特听了少校的遭遇之后,点头说道。
可是布朗少校的脸孔却转为猪肝色。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说,“我并不这么认为。”
鲁伯特扬眉瞄了少校一眼,却没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
“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留下?”
“那口袋里有几个铜币,”少校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一个香烟滤嘴,一片金属片,以及这封信。”
说着他就把信放在桌上。信中内容如下:
亲爱的普洛维先生:
听说“对付”布朗少校的计划有些耽搁,我因此甚感苦恼。请确定明天的每一项安排都能够击溃少校。当然,请别忘了地窖。
皮·杰·诺索维谨启
鲁伯特瞪大鹰隼一般的眼珠,俯身向前,插嘴问道:
“信上有没有写明寄信地址?”
“没有……噢,有了!”布朗瞄着信纸回答:“唐纳北巷十四号……”
鲁伯特跳起身,击掌说道: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耗时间?我们走!巴兹尔,把你的左轮手枪借我。”
可是巴兹尔像是中了邪一般,死死地望着炉中的灰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用到枪。”
“也许不必。”鲁伯特边说边套上毛皮外套,“可是,谁知道?要沿着黑街去找那些匪徒……”
“嘿,你认定那些人是匪徒?”哥哥问道。
鲁伯特粗鲁地笑了。
“唆使下属去地窖勒死没有害人意图的陌生人,对你而言,可能算是无伤大雅的游戏吧?可是——”
“你认为他们有意勒死少校?”巴兹尔问话的语调依旧飘渺而单调。
“亲爱的老兄,你是不是在打瞌睡呀?请读读这封信。”
“我正在读。”这名疯癫法官冷静地说,虽然,他其实正盯着炉火。“我不相信这是一封匪徒之间的往来信件。”
“老兄,我真是被你打败了!”鲁伯特大嚷着,明亮的蓝眼珠含着笑。“你的原则真令我惊讶。嘿,信件就在‘这里’,全是‘白纸黑字’,一字一句摆明了唆使犯罪。你尽管睁眼说瞎话吧,说纳尔逊纪念碑③绝不会出现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都可以。”
巴兹尔·格兰特暗暗笑了一会儿,但没有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