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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像谁呢?李涵章让麻秆把椅子端过来,坐到大鼻子面前,看着对方的大鼻子。看了好一阵,终于想起,这个人的长相有点儿像他的副官江辉琦。
3
李涵章第一次看到江辉琦,是在南京。
17年前的夏天,李涵章从上海来到闷热异常的南京城,凭借曾就读于黄埔军校和上海法学院的资本,报名参加了那一年的国民政府高等文官考试。笔试科目除了国文、国父遗教,其余大多和法律有关,比如宪法、财政学、经济学、民法、刑法,中国近代史、外文、国际公法等等。李涵章在考入黄埔军校之前,曾在四川政法学堂上过两年学;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又去上海法学院读了三年的书,所以,尽管这次考试只在一万多人里录取一百多人,李涵章还是以高分顺利通过了笔试。
比较起笔试,口试就要简单得多。对李涵章来说,无论是“治学经验”还是“个人理想”,都算不得新鲜话题。虽然他1911年出生在重庆,但少年后一直游学在外,同学多、交游广。这些经历,足以让他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当然,他如此底气十足,还因为他心里最清楚,曾就读于帝国大学法律系的父亲,和考试院院长戴季陶是老朋友……
在考试院门口张榜、院长宴请过上榜者之后,授奖典礼就开始了。考试的目的,是为了给国家选拔高等文官,而此前的所有努力,为的都是这一刻:因为典礼举行之后,才意味着他们的“高级文官”身份被真正确定,才会被分配到政府各部门去,由此走上仕途。按照以往的惯例,典礼应由院长戴季陶主持、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致辞,但不巧的是,那几天蒋校长不在南京,代表他前来致辞的,是浙江省教育厅长陈布雷。
陈布雷走进会场时,身后跟了两个卫兵。李涵章和其余考生不同:那些人都是书生,唯有他进过军校,骨子里是个军人。所以,他无意间多看了两眼站在瘦削、文弱的陈布雷身后的那两个高大的卫兵,尤其是靠近他这边的那位,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也接近一米八,蜂腰宽肩、方脸浓眉,只是鼻子大了些。
这是李涵章第一次见到江辉琦,不过,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大鼻子”的真名实姓。好在仅仅三个月后,他们就再次见面了,而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螺丝转弯陈立夫和陈果夫的官邸。
螺丝转弯是一条小巷子,不长但却曲里拐弯,走进这条小巷,就如进入螺壳,搞不清东西南北,站在一头,望不到另一头的“罗寺”院墙。“罗寺”是一座六朝时宋太始年间修的小寺庙,当时叫延祚寺,后改名为铁塔寺,王安石曾经在里面读书,还在里面建过书院。当时,李涵章对“罗寺”和“螺丝转弯”这两个古怪的地名很好奇,还费了好大的劲儿去查资料,终于在明代南京学者顾起元的《客座赘语》看到:“入石城门,往东大街折而北,路曲如环,俗名‘螺丝转弯’,或曰讹也,路曲处乃铁塔寺墙角,寺旧名‘罗寺’,此路值其隅角,故名‘罗寺转弯’耳。”
那时,李涵章已进了国民政府司法院。被告知他可以参加“清白团”的时候,李涵章并不知道自己一生的命运都将和“CC”联系在一起。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一种信任和一种荣耀。
穿过幽深的小巷和庭院,李涵章被带到昏暗的地下室里。摇曳的烛光中,李涵章看到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军人,还有墙上的孙中山像和蒋介石像。入团仪式由陈立夫和徐恩曾主持,陈立夫首先对他们说:“特务是党的耳目。保护党、国家和领袖的安全,是神圣的事业。只有最优秀的党员,才有资格做特务工作!”然后,张道藩带领李涵章他们面对领袖像,举起右手宣誓:“效忠领袖,决不抗命!如违反纪律,甘愿接受严厉处分,直至处死!”
神秘的气氛,让李涵章激动得快要窒息了。直到完成所有仪式,走出地下室,他依然处于亢奋状态,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冲破血管,随时可能会喷浦而出。然而,当他离开这个曲里拐弯的小巷时,就在街口,他突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那高挺的大鼻子,那魁梧的身形,都让李涵章吃了一惊:是谁呢?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小巷里,李涵章才想起,他就是自己在陈布雷身边看到的那个卫兵!
一个军人,到这里来,除了去陈家公馆,不会有其它原因。几年后,国民政府迁到武汉,最高国防委员会设立了总政治部,陈诚为部长,周恩来是副部长。为了加强和主管文化宣传的第三厅联系,陈诚派李涵章到第三厅当中校联络参谋。不久,李涵章升为上校,上峰为他派来了一个助手,名叫江辉琦。
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李涵章习惯了多看多听少开口,这次也一样。但一看到来人的大鼻子,李涵章还是忍不住笑了,问:“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江辉琦“啪”地行了一个军礼,高声回答:“报告长官,初次见面!”
4
想着,看着;看着,想着……李涵章猛然醒悟:人和人不一样,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神态。
今天的李涵章和过去的李涵章在长相上有什么大的变化吗?没有。但他却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那个在台儿庄联手程将军浴血奋战的李涵章哪里去了?那个冒着枪林弹雨行进在中缅边境的李涵章哪里去了?那个在沧白堂冷眼看着郭沫若在自己面前被打掉眼镜的李涵章哪里去了?那个在大足点兵点将的李涵章哪里去了?
正如眼前这个大鼻子不是江辉琦,今天的李涵章也已经不是曾经的李涵章了——但是,今天的江辉琦还是曾经的江辉琦吗?
李涵章不知道。
虽然江辉琦是他的副官,但他一直觉得江辉琦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不是一个为名利活着的人,所以,名利的得失并不能让他改变——那么,现在,他又是在怎么样活着的呢?他是靠什么活着的呢?还有周云刚,那个火爆脾气的小个子,自己最忠实的卫士,自己离开成都以后的几次遇险,都是他及时出现,才化险为夷,让自己死里逃生,这更证明了他是自己最忠实的卫士。但现在,他又是怎么样在活着呢?自己在毕节城的解放军队列里,见到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是不是周云刚呢?如果是他的话,他却身着共军的军服,又配不配“忠实”二字呢?此前几次,在自己身遇险境时,他都能及时出现,如今,自己又一次孤身进入了虎狼窝,虽说暂时把他们的气势压住了,但谁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最终还会不会像上几次那样,发生奇迹,周云刚突然在这破庙里?
如果这次周云刚再出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走了。想到这些,李涵章又忍不住反思:当初在成都,自己不惜以军令的形式逼迫他们离开自己,“就地疏散”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无论对错,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和一言之中,一个人的命运便被决定了,一个团体的命运也被决定了。
李涵章想着这些问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迷徒——
自己原本叫“李涵章”,但后来成了“周耀祖”,现在又阴差阳错地成了“张世明”,改来改去的目的,却仅仅是为了活命。一个人生下来活下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什么现在只能在想尽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身份时,才能活下去?“李涵章”三个字,到底承载了一些什么不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想起祖父每次说到这个名字时候的得意劲儿,李涵章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不能修身养性也就罢了,不能光宗耀祖也就罢了,现在却连这个象征自己家世的名字都不能用……
旁边几个土匪看到李涵章有一阵子没动静了,刚想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碰到李涵章的目光,立刻像被蝎子蜇了一般,赶紧散开,原地站好,不敢和李涵章对视。就那几个人往一块凑的时候,李涵章背后有一个烟鬼兵痞子以为来了机会,悄悄地想去拎抢,刚把手伸出去,李涵章已经摆平了前面那几个,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根本没有转头,抬手一枪,病痨鬼的十根手指就有三根找不到了。这个烟鬼兵痞子也像刚才那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样,抱着右手,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地嚎。
他们也算是军人吗?这样的军人,除了欺负老百姓,还能干什么呢?这样的人组成的军队,怎么可能不打败仗?
“我说了,我跟别的兄弟们没冤没仇,别惹我,我就不伤你!”李涵章说完这话,又抬起柯尔特手枪,“啪啪啪”三枪,供桌上的三炷香,冒起了青烟儿,“替你们在菩萨面前上三炷香吧,好让佛祖超度超度你们这辈子的罪孽!”
一屋子人这会儿全部跟庙里的泥塑一样,谁也不敢再造次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说!你们打哪来,啥时候在这里作孽的?”李涵章此时已经不再管那个大鼻子了,因为他已经吓晕过去了。
问完这话,这帮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交代他们占山为王的背景:这里是一帮土匪的“司令部”,挑头的原是国军一个副连长,也就是那个大鼻子。一个多月前,他们被二野的解放军打垮了,拖着几条破枪正无处去,碰到了一个有钱的舵把子,就纠集了几十个难兄难弟,收编了本地的土匪,在此占山为王。只不过,王不是大鼻子,而是那个有钱的舵把子。
这般土匪翻来覆去说的,就只有这点儿内容。李涵章透过破庙大殿的残破的雕花木窗,看到阳光正直直地照射下来,心想,已经正午了,这大鼻子上边的总舵主究竟有多大的来头?怎么还不出现呢?他该不是躲在暗处观察自己吧?如果是那样,更好;如果不是,那他是在等什么呢?
李涵章正这么寻思着,突然,发现大殿外面那些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样,惊慌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山门口集中。很快,李涵章就听到庙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一次进来的人里,依然一半穿着旧军装,一半穿着颜色不一的短袄,手里的武器也同样是五花八门。被这些人簇拥着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光头,大肚子,走路像鸭子一样,却戴着黑呢礼帽,穿着黑色的长袍马褂,披着一件几乎拖到地上的黑斗篷,更可笑的是,手里还拄着一根文明棍,挺着本来就很有规模的肚子一步一捣,目不斜视地晃了进来——活脱脱一个“蒋校长式”的标志性装束!看样子,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头儿了。
吓昏过去的大鼻子被麻秆拧醒了,一看那个矮胖的光头进来了,立即扯着嗓门吆喝:“张司令,救命啊。你得给小的做主啊!”
听大鼻子这么一吆喝,李涵章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仰起头朗声喊道:“张司令,久仰了!”
这位张司令晃进大殿,看到手下一个个木桩似的戳在那里,居然没人像平时那样给他敬礼;尤其是看到大鼻子光着下身,被绑在柱子上的那副窝囊样儿,稍微愣了一下神儿,停下脚步,很做作地甩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黑斗篷,把文明棍往跟在身后的手下手里一撂,冲李涵章抱抱拳,说:“这位英雄好身手,在下佩服!你稍坐片刻,等我处理完家事,我们兄弟俩再好好摆龙门阵。”说完,他指着大鼻子吼道:“还干过国军副连长呢,敢在道儿上给老子脸上兜泥巴,真他妈的丢人!给老子拖出去,甩进水塘喂王八!”
竹竿一听来劲儿了,答应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