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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黄毛的话还没出口,李涵章打断了他。说:“要分手了,我也没必要瞒你了。我不是共军,你也别叫我大爷了。只要你把大烟戒了,好好走正道,用这些钱,回去娶房媳妇,好好孝敬老娘,好好过日子,你就是我的好兄弟。如果这辈子有缘分能再见面,我还等着看你老娘抱孙子,吃你婆娘做的饭哩。”
“哥子,我听你的,我听你的。我臧黄毛这辈子在哥老会受欺负、被抓了壮丁背上枪了还是受欺负,就你把我当个人,给我治伤,给我衣服穿,还给我钱……”臧黄毛说着说着,居然冲着李涵章跪下,“呜呜”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兄弟,就此别过!哥子也谢谢你给我带路,要不然,我就落到张司令手里了。所以,你也是好人。”李涵章把臧黄毛拉起来,又把那几捆钞票塞到他怀里,冲他摆了摆手,“赶紧回家吧,要过年了。”
说完这番话,李涵章背上背篼,拎着皮袋子,往叙永方向走去。走出老远,回头一看,臧黄毛还站在那个岔道口,望着自己,便朝他挥了挥手。不管怎么说,臧黄毛还有个老娘可以孝敬,有个家可回,能过个团圆年。而自己呢?自己该去哪里?就这样四处亡命,何处才是头啊!
李涵章顺着去叙永的那条山道,又走了两天,终于看见一个镇子。镇子上会不会有共军的哨卡盘查?李涵章摸了摸贴身夹袄里那张假路条。路条是他被劫上铜鼓山后,霍金寿给他开的,还一次都没用过。真的遇到共军哨卡,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李涵章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听天由命吧。”李涵章抬手摸了摸领口,素芬给他缝的几枚戒指还在,心里稍微踏实了些。戒指在,和妻儿团圆的希望就在,就能过上周云刚说的那种安宁日子。只管往前走吧。
隐隐约约,镇子上传来爆竹声。李涵章算了一下时间:腊月三十,该过年了!便跺跺脚,迎着爆竹声走了过去。
2
进了镇子,李涵章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还好,没有共军设卡的迹象。看到镇东头有一大片青砖瓦房,像是一户殷实人家,他想,过年了,这些人总不至于为难过路的人,至少用钞票换顿饭吃,应该没有问题吧?
镇子里散散乱乱地响着爆竹声,却既没有看到龙灯狮子,也没有看到人来客往,相反,在屋子外面玩的小孩一个个都穿着破旧的衣裳。路边有两个小孩捡哑炮,李涵章走过去问:“谁家的娃娃呀?能不能告诉叔叔,这是啥地方?”
还没等那捡哑炮的小孩子接话,李涵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这是青杠坡呀。今天才大年三十,就有财神上门呀?”
李涵章转头一看,说话的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也穿着一身补丁衣裳,端了个装了花生米的小筲箕,正看着他。
“小妹子,我是过路的人,就算是财神来早了吧。”李涵章知道,川人的习俗,在每年的正月初一,都有一些乞丐假扮成“财神”,专门到人家户门口去讨彩。
姑娘走到李涵章身边,转着圈儿看他,故意问:“就算是提前来,也要把行头准备好啊。你看你,背个背篼,提个破袋子,哪像财神呀,逃荒的还差不多。”姑娘的意思,李涵章很清楚,这是在挖苦他。按常理,那些“假财神”虽然平时穿得邋遢,可正月初一这天,却会想办法穿一件戏台子上的官袍,文官武官不论,鲜亮就好;戴一顶用彩纸糊的官帽,哪朝哪代不论,耐看就成;嘴边挂一串玉米须,白的黄的不论,能飘起来就行;脸上抹点油彩,左边右边不论,能逗人笑就可以;右手举一根金鞭,一定要是甘蔗做的,而且最好是甘蔗根部,这样又甜又粗;左手捧个托盘,装些金纸锡箔纸糊的元宝,大小没关系,但看起来得像金山银山;脚背上要用黑纸糊个靴桶子,至于脚底下穿的是草鞋还是没穿鞋,那就没人管了。就这样往人家门口一站,扬鞭托盘,大瞪双眼,不像财神倒像钟馗。不过,不管是管钱的财神,还是管中进士的钟馗,主人家都会高高兴兴地赏几个喜钱。
李涵章看看自己,这些天风餐露宿,再加上打了仗,身上泥呼呼的,确实跟个逃难的差不多,再看看姑娘,便回嘴道:“大哥莫说二哥,两个差不多。我没有置办行头,你也好不了多少嘛。”
姑娘正要回嘴,院门里出来一个老者,边在柱子上磕烟锅子边对那姑娘说:“素珍,过年过节的,来了就是客,莫要为难人家。”
李涵章看这老汉有些气势,虽然也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但却不像一般的土老财那样委琐,于是,便多了一个心眼,把手伸出袖笼子,做了一个小动作。老者看见,眼睛一亮,抱拳道:“既然是自家兄弟,请屋里喝杯水酒。”李涵章也不客气,把背篼和皮袋子放在院子里,随着老者进了堂屋。两人坐定,李涵章取出那张“张世明”的假路条交给老者看,还是只说自己是做小生意的,路遇土匪,跑了几天,弄得灰头土脸,经过这里,来叨扰一晚上。老者瞄了一眼那张路条,笑道:“做派倒也真像生意人。哈哈……李主任啊,想来您已经认不得老朽了。”
李涵章大吃一惊,赶忙站起,盯着对方问道:“您老认识我?”
老者哈哈大笑:“李主任还记得在大足与王金鹏、姜生元结拜的事情吗?”
“你就是……”老者一提这两个人的名字,李涵章忽然想起了,老人家就是当初自己奉杨森之命到大足县组建“东、西山游击纵队”和那个两个“纵队司令”结拜时,给他们宰鸡准备血酒的舵把子就是眼前这位爷!于是站起来抱拳施礼,问道:“你不是在大足吗?咋来了这青杠坡?”
“兄弟,说来话长。我这个人,其它本事没有,婆娘多娶了几房。这里是我二夫人的老家,刚才你碰见那个,是我的女儿。我这几个婆娘里,大的就晓得吃斋念佛,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吭一声;其它几个只晓得花天酒地;就这个老二,是当家的好手。她早年也跟我在大足,我娶老三的时候,她就不高兴;娶老四的时候,干脆带着女儿跑回了娘家。我过意不去,拿了银子回来在这镇上给她买了房子和铺子。她带着女儿,依傍娘家兄弟开了个杂货铺子,生意做得还不错。大足那边出事以后,我无路可走,就回这里来了。”秦五爷说着,叹息一声,“大势已去啊,大势已去……”
说话间,姑娘和一个中年妇人端着酒菜进来了。秦五爷给李涵章介绍说:“这是我婆娘,娘家姓王;这是我女儿素珍,你刚才已经见过了。”
李涵章见过嫂子和侄女,笑着问:“外面那些小孩……”
“那是我舅舅的儿子,我的表弟表妹。”秦素珍边把酒菜摆上桌,边抢着说。
“家里遣散了仆从,是我娘家兄弟媳妇下厨。贵客临门,招呼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海涵。”秦夫人从秦五爷的待客态度上看出李涵章不是一般的客人,也不多问,只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拉着女儿出去了。
“难为嫂子了。”李涵章回身坐下,看看秦五爷,笑道,“你们穿成这样,不是也和遣散仆从有关吧?”
秦五爷苦笑道:“说来还不是一回事?这里虽说山高皇帝远,但共党的厉害,我们又不是没领教过。还是早做打算……这些面子上的事情,早点做好啊!”
“是,现在是共党的天下啦。”李涵章叹着气说。
秦五爷没接他的话,给李涵章倒了一碗酒,只是说,“看你的这装扮儿,想来你这一路也走得不顺畅。”
李涵章推开酒碗说:“秦五爷,不瞒你说,我现在滴酒不沾。”
秦五爷愣了一下,哈话不说,撤下酒碗,给李涵章换上了茶碗。
这顿饭,两个人,几乎没说几句话,李涵章吃得很憋闷。当初他奉杨森之命,去分封那两个司令的时候,舵把子秦五爷的眼神,是仰视的;而现在,他分明从秦五爷的眼神里,看出了一堵墙。
晚上,秦五爷把李涵章安置在了西厢房里。黑暗中,李涵章躺在床上,脸前一直晃动的是秦五爷那种避瘟神一样的眼神儿。
是除夕了。一直到子夜,李涵章还没合上眼,在青杠坡的人送旧岁的爆竹声中,抚摸着小夹祆里的那三枚戒指,等待新年的第一天……
3
开了门,秦五爷站在门口了,给李涵章作揖打供:“给李主任拜早年!”
李涵章没有睡好,头是昏的。猛然听到“李主任”三个字,就像被谁念了紧箍咒,头更疼了。
“给五哥拜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李涵章作揖打供的时候,已经决定立即离开这里了:秦五爷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再待下去难免出事儿,对谁都不好。
吃了年初一的饺子,李涵章背着背篼,拎着皮袋子,准备出门了。临走的时候,秦夫人要给李涵章包些熏鸡腊肉,李涵章谢绝了,就带了半口袋他们准备招待叫花子的玉米面馍馍;秦五爷给李涵章准备了一些银元,李涵章也谢绝了,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十万块人民币——他不想让秦五爷知道,他的背篼和周云刚的皮袋子里,多得是这些玩意儿。
临分手,秦五爷忽然说:“兄弟,多珍重!前边儿三十多里地,就是叙永城了,那里解放军查得严。还有,苟培德去大足找过我,对这个人,你得留神些。”
这话,让李涵章在年初一的寒风里心里热乎乎的:昨晚,他看到了秦五爷眼里的无奈,也看到了秦五爷眼里的墙;现在,他看到了秦五爷心里的无奈,也看到了秦五爷对自己的关心。
走出青杠坡时,李涵章心里一直都在想秦五爷的事儿。大足的青帮和中统的关系非同一般,和杨森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些人去“渝舍”,那都是不需要通报的。因为谁都知道,杨森在四川的根基那么深,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支撑。现在,就连秦五爷这样的人都只能躲到深山里提心吊胆过日子……唉,他在见识过共党的厉害、苟培德两边当搅屎棍的手腕之后,还能这样待自己,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
青杠坡坐落在一座小山的阳坡,就在去叙永的小山道上。顺着穿镇而过的山道走出青杠坡时,李涵章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半上午了,年初一的青杠坡,依然有断断续续爆竹声,不时提醒着李涵章:这是新年的大年初一,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别人家都在团团圆圆吃着饺子,而自己却要在凄冷的寒风中,走上不知何处是归程的流亡路。
转过一个小缓坡,已经看不见青杠坡的炊烟了,李涵章仍不停地回头,直到他看见路边石头上坐着的那个老人。老人蓬头垢面,正佝偻着身子,怀里抱着个褡裢,坐在那里抽旱烟,抽一口,头就一栽一栽地咳上一阵。
谁家的老人啊,大过年的,还出来逃荒?唉,这年月,连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不得安生。李涵章叹了一口气,看了老人一眼。尽管老人的脸乌黑乌黑的,但那眼神却让李涵章觉得好熟悉!再仔细看了看他怀里那条又旧又脏的长褡裢,李涵章忍不住问道:“老爹,您……姓黄吗?”
“嗯!”老人答应着,吐出了一口浓浓的烟雾。
烟雾飘过李涵章的脸,呛得他也想咳嗽。在这个孤单的年初一,李涵章忽然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连忙放下背篼,坐到了黄老爹面前问:“黄老爹!你怎么……你看看我,还认识我吗?”
“你是哪个?”黄老爹抬起头,左右打量着李涵章。
“你忘了,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