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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出啥大事情,就是珂珍病了一次,全家人急坏了。”陈么妹原本靠在李涵章肩膀上的,话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身子说,“还有就是,奇怪得很,家里来过几次生客。”
“他们说啥呢?”李涵章把女人揽过来,让她继续靠在自己肩膀上。
“东拉西扯的,不晓得要说啥。说是搞建筑调查的,问我花房子的来历,还问我家里有些啥人。”
“哦,那硬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啊,解放前,你哥哥一家人住在这里死得多凄惨啊,现在我们住在里面,人民政府多关心。”李涵章安慰陈幺妹。
收拾停当,第二天,李涵章约老梁他们几个老朋友去李家客栈下面的茶馆喝茶,给他们讲这几个月在川江上的见闻。说来说去,也问他们:“我走了这么久,你们就没有遇到啥好事情?也给摆摆。”
老曹说:“你走后没多久就来了两个眼生的杂货客,货不对路,还乱喊价,跟我们赶了几场,尽说外行话,问我们平时还有没有人和我们一起做生意。”
“刚入行做生意的人都这样,你们多体谅些嘛。你们是不是乱说话,把人家的得罪了呀?”李涵章轻拿重放地说。
“哪里哦,我们也就是说,赶遛遛场嘛,多几个人同路,说说笑笑的,路上热闹。做生意的人,还不是哪里能挣到钱就到哪里去?又不是两口子,咋会天天都在一起?”
李涵章听了,有些疑惑:要是苟培德告发了他,来人要抓他,不可能这么拐弯抹角;要是苟培德没有告发他,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些陌生人?想来想去,反正被人民政府的天罗地网罩住了,没有逃脱的可能,不如横下心来过几天小日子。于是,他和之前一样,继续跟几个老兄弟赶周遛场。
3
过了两个多月,到夏天了。这天李涵章去的东兴乡,回来要先路过花房子,就直接下了大路,回了家。煮好晚饭,左等右等都不见陈幺妹回来,李涵章有些着急:往常走东兴方向,两个人都会说好,晚上各自早点回家,今天出了啥事呢?李涵章把灶膛里的火熄了,把稀饭盛进海碗里,放到桌子上凉着;又捞了一碗泡菜叶子,切好,也放在桌子上。收拾好这些,正打算出门去接他的女人,陈幺妹回来了。
“珂珍有啥事情嘛?咋回来得这么晚?”李涵章坐在饭桌旁抽着烟问。
陈幺妹喝着水说:“从重庆来了客人,我在厨房给李大妈帮忙。”
李涵章听到“重庆来了客人”几个字,心里一沉,抽了一口旱烟,问:“是啥人呢?”
陈幺妹笑着坐到桌子边上,伸着脖子对李涵章说:“你猜。”
“我猜不到。”李涵章看陈么妹的样子,知道不是什么坏事情,心里轻松了一些,假装生气说,“我一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回来还要给你煮饭;饭煮好了,还要等你回来吃。你倒好,进屋一句温存话都没有。”
“哎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陈么妹忙把筷子放到李涵章手上,摸着他的手说,“你不晓得,来宝的那个女同学来了,水灵灵的一个妹子,李家上上下下要多欢喜有多欢喜。”
李涵章放下筷子问:“都没有听来宝说起过,咋就来了呢?”
“你的记性遭狗叼走了?来宝在你面前说过好几次,你没有往心里去。”陈幺妹说着,用手背碰了碰碗,感觉还烫着,忙缩回了手,也不催李涵章吃饭,就和他摆龙门阵,“人家是有学问的人,来当干部,比来宝的官还大。李大妈开始还不相信她真的要和来宝结婚,来宝说,人家把户口都转到古城来了。”
“比来宝的官还大啊?那是做啥呢?”
“古城要修一个保健站,专门给女人和娃娃看病,那个妹子要当站长。”
“哦,是个医生啊。”李涵章松了一口气,“我肚子饿了,吃饭。”李涵章拿起筷子又问:“你在李家忙到这个时候,没有吃饭吗?”
陈幺妹在桌子底下踢了男人一脚,轻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帮他们做好饭,菜一上桌,就空着肚子往家里跑,又渴又饿,你还给我脸色看。”
李涵章夹了些泡菜放在女人碗里,看着她的眼睛说:“多吃点,把肚子吃胀。”
陈幺妹一听这话,叹口气,放下筷子说:“珂珍都快半岁了,我结婚也有一年多了,咋就不开怀呢?”
李涵章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安慰女人:“珂珍他妈也是结婚好几年才开怀的,你才结婚多久?着啥急嘛。”
“我咋能不着急嘛,虽说我把她喊嫂嫂,实际上我和来玉是同年生的人,比她要大三岁多。来宝眼看着都要结婚了……”话说到这儿,陈么妹探着身子抓住李涵章的手说,“等那个专门给女人和娃娃看病的保健站开张了,我就去好好检查检查。”
天底下的事情,真是说不出的奇怪,李涵章本来非常害怕陈么妹去保健站检查,担心检查的时候,医生一问他们同房的时间,麻烦就大了:一般的人是不会知道利用排卵期避孕的,要是问起来,他总不至于说每次都是巧合吧?可他却没有想到,到了秋天,古城的妇幼保健站挂牌了,陈幺妹兴冲冲地跑去检查,医生告诉她,她怀不上娃娃的原因,可能是营养不良,多注意吃饭,调养调养就好了,还安慰她说,“才结婚不到两年,没怀上属正常情况,不要着急。”
“说得轻巧,点根灯草。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着急呀?”幺妹回到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抱怨。
李涵章听她说了医院的检查结果后,松了口气,坐下来,拉住她的手说:“傻婆娘,看你以后还节省不节省了?我给你说,你不好好吃饭,就没有营养,就真的不能生。多吃好的,有了营养,说不定还能一次怀上两个。你好好睡一会儿,我把饭煮好就来喊你。”
“那为啥子都快两年了,我还没生娃呢?那个医生的话,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搞错了呢?万一我真的不能生娃,咋办呢?”陈么妹躺在床上,哭着问。
“你这个傻婆娘,不能生我们就抱养嘛!退一万步说,你不能生,我们有珂珍,等来玉生了老二,我们把珂珍领回来就是。”李涵章看着这个女人,嘴里说着硬话,眼泪却忍不住顺着两腮滚了下来。他流的不是难过的泪,而是惭愧的泪。他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女人,自己怎么能用那样的手段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她怎么又那么倒霉,偏偏嫁给自己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被抓被枪毙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好运,居然能遇到她这样的好女人……
害人。我害了人。我的蠢打算,害了眼前这个女人。
即使是用鞭子棍子把人打得遍体鳞伤,即使是机关枪一梭子把对方打成筛子,即使是迎面而过把对方推到桥下,即使写了一个会让成百上千人死于非命的文件……哪怕干了更恶毒的事情,李涵章都从来没有过“害人”的感觉。那时候,他理直气壮,豪气冲天。但此刻,他却有了惭愧的感觉,有了“害人”之后的惭愧感觉!
如果连同汽车一起被炸掉,如果在成都自首被共党抓去,如果在逃亡路上被打死,自己也不会害眼前这个女人!
只要不遇到自己,这个女人也许会因为她哥哥的原因,一生都不出嫁,或者最后嫁一个丧偶的中年男人,和青龙镇所有的女人一样,过上虽然不富裕却还安稳的日子。
只要安稳,就够了。
李涵章抱着他的女人,像沉浮中抱着一根浮木。他知道,此刻在女人的心里,他就是她的天;他更知道,此刻在自己的生活中,她就是他的地。
天空是遥不可及的。土地,却是真实而且坚实的。
李涵章抱着他的女人,决定就从今天开始,就从今天晚上开始,不再算那些与“排卵期”相关的日子了。他要诚心对这个女人,做这个女人的男人,等有了孩子,他相信这个女人能让他们的孩子和这嘉陵江边的每个孩子一样,长得和他们的巴人祖先一样强壮。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让眼前的这个婆娘为自己,也为周云刚养一个孩子!
李涵章决定“听天由命”。
4
“听天由命”的李涵章继续赶遛遛场,有时候和人同路,有时候一个人独行。一个人路过观音庙的时候,他都会在坐在程将军墓前的山包上,远远地望着那座淹没在荒草中的坟茔,自己跟自己说话、也跟程将军说话。回到家,幺妹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他就说,去找一个老朋友,摆了会儿龙门阵。
然而,尽管李涵章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孩子没有来,抓他的人也没有来。
日字一天天过去,大人们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珂珍却长大了。第二年有了弟弟以后,珂珍就整天和陈么妹在一起,他把来玉两口子叫爸妈,把李涵章两口子叫爸爸妈妈。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这样叫的,等大家都注意到的时候,小家伙已经习惯了,大家也觉得很好。
就在这种平平静静的日子里,一转眼,三年多过去了。
珂珍会走路了,小娃儿很懂事儿,可以自己跑到镇上拉二叔回家吃饭了。来宝结婚以后,把家安在了古城,早上来上班,晚上回去,中午在父母家吃饭,周末,小两口一起回青龙镇来住一天。大家于是就养成了习惯,周内不管多忙,周末都要在一起吃午饭。来玉天天在家,周末回去的,自然就是来宝和刘兰两口子、李涵章和陈么妹两口子。这个周末,李涵章照例没有出去赶场做生意,跟陈么妹一起到李家耍一天。结果,那天中午,来宝竟是一个人回来的。李大爷见二儿媳妇没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来宝无奈地说:“现在有人瞪着眼睛找她的麻烦,她恨不得把家都搬到单位去。”
李涵章问:“出了啥事?”
“她那个保健站站长的职务,怕是要被人挤掉了。真是可笑,居然莫名其妙地调来一个副站长,还到处张扬她是有来头的人,在站里拉帮结派。保健站才建起来,刘兰的工作真是难做啊!我干着急,帮不上她的忙……”
来宝还想发牢骚,李大爷打断他说:“要啥人做啥事情,自然有政府安排,你们不要瞎操心了。吃饭!”
过了几天,李涵章赶场回来,看到家里冰锅冷灶的,么妹躺在床上。他以为陈么妹病了,忙扔了背篼去看她。开始,问死问活陈么妹就是不吭声,只哭。后来,李涵章不问了,打算自己去烧火做饭,陈么妹却拉住他的衣襟不让走。李涵章问:“出了啥事?你给我说啊。”
“张子强啊,”陈幺妹“哇”地哭出了声,喊叫着,“张子强啊,我们离婚吧。”
李涵章一听这话,吓坏了,问她:“好好的,为啥要离婚?”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张家的祖宗啊。”陈么妹拖着哭腔说,“她们指指戳戳,说我是个废人啊,都好几年了,是个连软蛋都不会下的母鸡。我是个废人,张子强,我没法给你生娃娃啦,我们离婚啊,你再去找个女人,生个娃娃。”
李涵章一听这话,就知道么妹被那些碎嘴婆娘的话给伤了,“啪”地打掉陈幺妹拉着自己的手,把么妹从床上拽起来,瞪着她的眼睛说:“生不生得下娃娃,跟离婚有啥关系?我们不是有珂珍吗?”
幺妹被吓到了,知道自己说“离婚”这些话,让男人生气了,就低下头,只是哭,不再做声。
“不要哭了,么妹,明天,我不去赶场,陪你去古城,找那个专给婆娘和娃娃看病的医院,找医生检查检查。”李涵章说着,把这个女